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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的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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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荀赴简直是被林自芳跟林烨从卧室里哄出来的,整个人懵懵的,还没等明白要干什么,就被半推半就塞进了车门。
一屁股坐下,形成的作用力捎带把他往外弹了弹,一米八出头的身量堪堪坐正,身后车门唰地就关上了。
借由车窗,荀赴望见林自芳火急火燎地绕过车头,坐进副驾驶。随后推背感立即涌来,林烨开着车不知沿着大路驶向何方。
一主一副都盯着前路不说话,也没播放车载音乐,场面干的让人心慌。甚至透过后视镜,荀赴能看清林自芳的眼眶红肿了一圈。
他没吭声,手上不自觉捡起了跟随多年的陋习。白皙纤长的手指交错摩挲,指腹摁压着新生的倒刺,一遍一遍,迷恋翻涌的细微痛感,享受皮肉与外界产生的病态刺激。这种痛能让他心情愉悦,也能让他转移注意力。
好让他不去想这场谎言是否被揭穿。
整段车程很安静,直到拉开车门,抬头正对新长泰的牌匾。牌匾下,林自芳笑着催促他快过去,他才略微松了口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好笑,会因为喜欢这家人对荀赴的爱,哪怕是不健全的极端的那部分,他都甘之如饴到欣然接受被监视、被约束。
果然不论什么丑陋,只要裹上一层糖衣,看起来就是要比原来好得多。
这样的日子他不是没有过。
只是独属于他的那部分,并非源自于爱,而是全部充斥着恨,混同着血腥与暴力。
上不得台面,讲了恶心。
就在三人离开别墅后不久,一辆中型货车停在了院前,女主人按约给开了门,货车随即调转方向,开进了院子深处。
车子比较老旧,外壳上的漆已经斑驳发黑,门把手似乎也有些不灵光,两个年轻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废了点劲去拉,关车门的声音也不免粗鲁几分。
徐意眉头皱了皱,却没说什么重话。
面前站着两人,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寸头男生,另一个白白净净戴着口罩,头发长的遮眼。怎么看都是刚入社会的小孩,没什么跟顾客打交道的经验。
最后还是寸头男生开了口,略显拘谨地挠头讪笑:“您看我们把东西搬哪?”
男生笑时会露出一对小虎牙,那些流里流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望向人的眼睛擎着亮光,完全纯粹干净。
徐意态度稍稍缓和,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没必要仗着社会阅历欺负小孩,“我先带你们去看一下地方。”
“哎!好好。”
三楼房间采光最好,落地窗前的白纱叫风吹的四处飘扬,时不时擦过冰冷坚固的铁栅栏。阳光将一切都拉的格外分明,光与影隔的清清楚楚,屋内的白,围栏的黑。
横着的栅栏的影子扑了他们满身,一瞬间,会让人想起监狱囚犯所穿的条纹狱服。
屋子顶部的边角,静静置了台监控。
他们做了那么久家具搬运,第一次见到这种空荡压抑的房间。
等重新回到楼底下,两人靠在车尾才敢大口喘气,见对方反应如出一辙,不免觉得好笑。
“你也觉得心里头发闷对吧?”寸头的李浩摸了摸鼻子,见身边那人小幅度地点了头,笑得就更开了些。
其实李浩直到现在都不是很了解这人,他分明脾气很好,但露出来的永远就那么一点,所以看起来就总对人爱答不理,却又事事有回应。天生的一张臭脸,没表情的时候单眼皮就特别显凶,看谁谁不高兴。可一旦有一点表情了,整张脸又会鲜活的不像话。
在李浩眼里,他是绝佳的矛盾体。
矛盾的很有个性。
“等会儿还有下家,快干活吧。”
矛盾体被他看的有些烦,转过来的眼睛杂了点愠怒。他的眼睛本来就没什么弧度,一用力瞪人就拉的更平,眼黑不自觉朝上方去靠,露出了大部分眼白。戾气十足。
车门被发泄似的从里推开,砸到最外框往里回弹,李浩心一惊连忙伸手扶稳乱晃的老车门,将它固定不动。说暴躁就暴躁啊,一点让人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他吃了瘪,就只敢待在下头望着。
暴躁老弟此刻褪上长袖,露了两截不粗不壮的小臂,总穿长衣服皮肤就捂得比别人更白,在这种白上想要留点什么都比旁人容易。李浩目光一瞬就被那两截白胳膊吸引了。
那上边不止白,还有几处暧昧不明的挠痕。
……这兄弟看着这么不近女色,私底下玩这么花呢?李浩噌地红了脸。
车上的人丝毫未觉搭档脑内的废料,使劲搬东西时腰背线条绷得很紧,流畅又好看,俯身推动书桌及入墙的书柜材料。
这一转身,小臂的情况忽然直白清晰。李浩那点低俗笑话全卡喉咙再讲不出来。
他看到好几道又长又深的抓痕,剜出了肉坑,luo露的组织还淤积着脓水。
“他妈的,谁弄的?”李浩忍不住爆粗口,那双爱笑的眼睛全是心疼。这他妈要还是那档子事,他脑子都能当球踢,“哪个煞笔揍你的?损不损啊草!”
他挑挑眉,忽然荡开了点笑意。
损啊,老损了。能怎么办,我亲娘揍的。
“哎,别管了,快搭把手,要累死了。”
整个搬卸装的过程中,李浩依旧不死心的小声追问,光顾着要答案走了神,柜子腿便从楼梯道往后滑动,狠狠撞了一下对方的腿,当即人就单膝跪地,齿关嘶了半天冷气。
后来李浩就再也不问了,默默埋头苦干,快到另一个客户预约时间才匆匆跟他说:“我先去下家了,剩下你组装一下就行,我那边活不重都小件,你不来也没事。”
走前还附带了一句很小的“对不起”。
等荀赴吃完饭回来,脚刚沾到自家院子地面,就观察出了发生的细微变动。
阳台不高,不需要他过多抬头。看清整片阳台注定难了些,但如果只是下意识看看挂着的摄像头,一切就都简单许多。
令他意外的是,摄像头不见了。
左看右看,都捕捉不到该亮着的那个红点。
他的心跳跳得有些快,脚步也跟着不由自主动了起来,开始沿小道向屋里走去。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楼客厅内亮着夸张的水晶吊灯,整层楼灯火通明,照得地面似乎蒙了灰。也照的楼梯尽头站着的人避无可避。
旋转楼梯上下,仰视和俯视的距离。
不在任何预定的设想之内,不存在在任何有记忆的过去,他们就这样静静对视了三秒。
陈三森搞不懂底下这男的什么反应,漂亮得像立体雕塑,也真跟个雕塑一样站着不动,直愣愣地瞧自己。
有什么好看的?都戴口罩了。
他反感地率先挪开视线,梗着脖子下了楼。陈三森不喜欢别人一直盯着自己,索性眼前越来越近的家伙还算识趣,余光中对方垂下眼帘。
这样很好。这样才听话。要做个有礼貌的小孩。陈三森想着,也顺势多瞥了对方一眼。
光线扫得这家伙睫毛密长,立挺的鼻梁也被照出了个倒影,晕染的泾渭分明。
他绕过了他,并不情愿多做作停留。
衣袖堪堪擦过,身旁的人却几不可闻地叫出了声:“陈三森。”
他一愣,随后手腕便被温热的掌心覆住,没使力,仅仅只是耷拉在他腕上。
他恼怒的扭头探荀赴的眼睛,刚要生气,准备挖苦讥讽几句,还没来得及发作,旁边人又是一句轻轻柔柔的:“你受伤了。”
稍微背光的环境里,这张脸将这四个字说的见鬼的认真,深嵌的黑瞳幽暗中发亮。
心跳不可名状地错漏一拍。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陈三森皱眉。
面前那人弯弯眼睛,唇角也沾了点弧度,“有通知上门人员信息,我看见了你的名字。也只记住了你的名字。”
荀赴面不改色地扯谎,见他抿着嘴眉头越皱越深,笑意也更浓了些。
你怎么可能不爱听这样的话。
所以记得我吧。
我都说的这么暧昧了。
你要记住我。
“在这等我一下。”荀赴回神,松开了他,转身往楼上跑去。
身边的人走了,温热的触感并未消退,陈三森无意识握紧了拳,绷紧了热量覆盖过的一圈皮肉,眸色沉到了底。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会等他?
未免也太自诩甚高。
陈三森头也不回地走下最后几节台阶,毫无负担地径直离开。
等荀赴回来果不其然没看见陈三森。
这其实是他预料到的事。所以荀赴也没那么不开心。
他低头看上去翻来的消毒水、棉签、纱布,一件一件摆放下来,愈发觉得这一切并不真实。
他好像做了一场美梦。
一场有关陈三森出现的美梦。
但房间多出的家具、拆掉的监控又在提醒着他,这都是真的。你也因为确认了陈三森的真实存在而心跳不是吗?
即使捂得严严实实,可身形,眉眼,连同每一寸骨每一片皮肤,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无法认错分毫。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么熟悉他的人。
从里到外都吃透的一干二净。
耗费二十一年。
陪伴过二十一年。
确认真的是陈三森靠近的时候,荀赴莫名有一种想要抹泪的冲动。
很想哭,想把自己抱过来哭一哭。
他这颗心脏承受的负荷太大了,几乎摸不到跳动,他本来以为自己还是死人一个。
直到陈三森出现,心脏才真的落回人间,从死跳动到第二生,横跨未来过去,每一次的跳动,都稳稳的起搏于自己。
他一激动,差点没忍住抱过去。
要是没忍住,陈三森估计能别扭到躲他个一年半载。
他不想这样。
过去的陈三森太苦了,苦到未来的陈三森除了心疼和爱毫无办法,情愿让着他,顺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