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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间炼狱 ...

  •   老社区街灯昏暗,不时还能从楼里传来几句叫骂,混杂着低沉粗俗的方言,推拉出一串桌椅拖行地尖锐噪音。

      越在这条小路走着,就越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扯淡。光洁明亮的别墅,以及那个,冒昧的富家子弟。

      记住我?

      说的真是好听。

      不过两个名字,只记得住一个。

      陈三森冷着脸,用力摩擦那人摸过的手腕,直到皮肤红肿一片,破开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辛辣的痛感挥之不去,陈三森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点。

      他拎着打折出卖的菜跟肉,从社区甬道径直走过,冲着正前方两层楼建筑走去。

      那是一个破旧但还算干净的厂房,最底下一层已经半荒废,最上边一层翻改翻改就租给他们这种又穷又要上学的人。

      陈三森就住在这里。

      钥匙转动,门缓缓打开,里边装着的是碎烂一地的生活。

      又是这个样子。

      陈三森没力气生怨,把塑料袋放冰箱后就开始弯腰收拾狼藉。窗台上的绿萝被人为扯烂,倒地的盆栽泥土泼了一地,糊的白瓷砖很是恶心。客厅的桌子散了架,地上的被褥破出了几个窟窿。妹妹陈垚在清扫角落的纸屑。

      这些报纸是陈三森特地收集来的,专门给那人发泄发疯。多个途径发泄疯劲,家里的东西就能少遭点殃。

      “你回来了?”女人从卧室走了出来,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凉席的印,像是刚睡醒。

      陈三森听见了声音,没抬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当作回应,还在继续拖地。

      “我现在跟你说话你就这么不乐意?”

      这是个不妙的开头。陈三森微微皱眉,果然听到了千篇一律的下文。

      “你要这么过不下去,那就离婚!”

      “陈潇,”他不拖了,平静地如同死水,就这么望向她,全无一点生气,“你认错了,我是陈三森。”

      洪涝还没来临前,他们一家人住在小镇上,日子过得很烂,但至少还有盼头。陈三森可以数着年龄抱着成绩,隐忍且满怀憧憬地期待未来,他总有可以逃离的时候。

      长大就可以离开家庭,离开这群疯子,就可以去到遥远的地方。他甚至决计好要考去远的不能再远的北边。

      那会儿那里的街坊邻居都说陈三森越长越像他爹,说子随爹好,帅啊。

      陈三森并不能理解,人为什么一定要像谁。

      这就像时刻提醒他,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人。时刻提醒他,你们之间注定难舍难分,血缘就是你们身上最为牢靠的枷锁。

      每次他们这么说,其实都很像一个神棍,在故弄玄虚的透知天命,提前盖棺他的一生。

      无论你是谁都没用,你会越来越像陈东升。

      后来一场洪涝冲垮了一切,爹跑了,外公死了,十三岁的陈三森怀里抱着九岁的陈垚,被好心人塞进了救援的队伍。

      两个小孩哭着回去要找妈,妈后来找回来了,但就是个活着的疯子,再也不是妈了。

      她经常分不清过去现在,分不清陈三森跟陈东升,也将意识困在那场洪涝。

      “你就是跟我过不下去了!你跑了!你一看发大水你就跑了!你恨不得我们都死!”她冲上来抓着他的胳膊,长指甲掐得人吃痛,“陈东升你留给我一屁股麻烦,凭什么你可以跑!我跑得掉吗?我跑得掉吗?你的儿子跟你的女儿全都缠着我!全缠着我!为什么你们都不死!”

      陈三森终于忍不住推开她,刚好一点的手臂又全是血,可他现在根本顾不上,他心里最疼。

      “陈潇,我不欠你的,陈垚是我养的,你也是我养的,我到底欠你什么了?你这么恨我?”

      他眼角染的猩红,全身止不住发抖,喉咙撕扯得发麻发涩,“就因为……你生了我?”

      所以不爱变得理所当然,厌恶嫌弃也理所当然。包括要他去死也是应该。

      陈潇没被他这么诘问过,一时间被喝住,眼里流淌出惊恐。漂亮清脆的巴掌,抡圆了招呼在他脸上。

      “好,”陈三森被扇的歪了方向,目光也冷了下去,他阴毒的讲,“你就是恨我。”

      随后那两只手就扑过来,卡着他的脖子。

      陈三森仗着个子垂看这个女人,看着这张曾经素净平和的脸如今面目可憎,忽然地就开始笑了起来,“真好笑,你是在让我闭嘴吗?你不是要我去死吗嗯?我说错什么了?”

      他笑起来往往是天真明亮的,但说出来的话又从来残忍。他逼问着陈潇,要她亲口承认,承认了就轻快了,你死我也死,我们大家就都解脱。

      “陈垚,去许清扬家待着!”陈三森控制着身体阻开陈潇,让了一条安全的路,耳畔如期响起了关门声,他这才彻底不顾忌,可以对着陈潇发疯了。

      他不是不想跟陈垚一样,有人能替他弄出来一条路,能让给他走,能躲,能逃。

      可他从哪有这么个人?他能从哪逃?

      而且,寄希望于别人是可怕的。

      “别闹了!”陈三森忍无可忍,扒开她的手掌将她推倒在地,脖子上火烧似的,俨然磨破几层皮,“你疯够没有?”

      “陈潇你疯够没有?”

      他好像要把肺都嘶吼爆炸,整块前胸起伏不断,大口灌输着空气,沉重跟坠痛压得他随时就要溺毙。

      跌落地面的女人又哭又笑,发丝糊了她满脸,唯一的缝隙之中她看他是满眼的恨。

      夏夜里,陈三森从头到脚,血液能流过的地方,全都凉透。连站着的力气都耗尽,倚着墙壁缓慢滑坐下来。久转的泪水模糊视线,迟迟不肯落下。

      脑袋传来闷痛,他听见易碎品砸在瓷砖的声音,后知后觉脸上一阵湿润。

      是血。

      挺好的。

      原来你还真的要我死。

      陈潇望着一步步走来的陈三森惊恐后退,他收走了簸箕里的盆栽碎片,抢走了她手里的,想也没想就丢出了窗外。她拦不住,便拽着那只小臂尖叫:“还给我!你还给我!”

      屋子里亮着唯一一盏白炽灯,清醒可笑的照亮屋里发生的一切。

      荒唐,丑陋。

      血顺着他的下颌一滴一滴打在地板,陈三森垂眸看她,不留情面的揭穿,“那是你的东西吗?这屋里有一样东西是你的吗陈潇?”

      见她慌乱,他居然有种恶意的痛快,他反抓住她的肩膀,扣着她认清现实:“你早就什么都没了,家没了,积蓄也被卷跑了,老公最后找到你也是来找你离婚的。你还有什么?陈潇你还有什么?”

      她浑身打颤试图逃走,陈三森就非不许,“你想走?我都没走!你有地方走我往哪走?谁能来给我指条路啊?我就问你谁他妈能来给我指条路!这他妈就合该我来担着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女人捂住耳朵不敢听他的歇斯底里。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陈三森又悲又好笑,“你是个疯子,你当然不知道。”

      耳畔传来陈潇锐利的叫喊,陈三森也疯了似的大叫,喊到喉咙撕破,喊到盖过陈潇。

      她哭了,陈三森也哭了。

      发泄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伤谁最深。

      可是谁都没错,谁都对不起谁。

      我们彼此互不原谅吧。这样最好。我恨你陈潇。

      我恨你不爱我。

      “咚咚。”

      浸血的指节曲起叩门,沾出了两个小印,陈三森拧眉,翻看身上哪块衣服还算干净,准备抹掉肮脏的血迹。

      刚抬胳膊,门就忽地敞开,跟里边那人直直打了个照面。

      他头发很短,但比寸头长点,右边眼角窝静躺着一颗红色小痣,眨眼睛的话会带动那块的肌肉群一起颤动。不过平时他总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旁人没什么机会发现。

      “还不进来?”许清扬瞪他,双眼皮折叠成了滑稽的单眼皮,“给人看见了要说我窝藏杀人犯呢?那我就冤死了。”

      陈三森扯了扯嘴角,想说笑几句,又实在没劲,进了屋便散架,仰躺在他家客厅地面。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许清扬。突然就搬来做了他邻居,老厂房唯一的邻居。

      那天他推着行李箱,穿着剪裁特别漂亮的小西装,顶了副绿色墨镜,拽了句听不懂的洋文,然后褐色眼睛一笑一弯,旁边的红痣便如同玫瑰,“我来这里离家出走,有空欢迎随时骚扰我。”

      陈三森第一次听人把离家出走说的这么坦荡,便还算礼貌的打了招呼。

      这一软,就被许清扬趁虚而入。

      天差地别的人,因为许清扬单方面的纠缠,破天荒地成了最要好的朋友。虽然他也根本没什么朋友。

      这段时间里,许清扬一直都是陈垚的退路,也是能暂时收留一下陈三森的港湾。

      脑门上的血已经凝成痕,条条道道的,许清扬费了点心思才给血迹清理干净,撩开头帘凑近看了看,发现磕的很深,“走,去医院缝针打破伤风。”

      “不去。”陈三森拍开他的手,别过脸,借由消肿的冰袋挡着。

      “陈三森,”许清扬气笑了,“我没在问你意见OK?”

      调子婉转干脆,呛着火药。

      陈三森思考了一下,“那我给你写欠条。”

      作业本于是被摊开,潦草地撕去了中间对称的两页。

      “你就写,陈三森欠许清扬医药费。”

      握笔的人忍不住提了两个字,“金额。”

      “先空着,”许清扬点了点笔尖的落笔处,“还款日就写2019年8月13号。”

      “好。”陈三森绷着的嘴角送缓了。

      他本来还担心这就是瞎写,不要他还钱。现在看来许清扬还贴心地推迟了一年。

      那他心里就没有负担了。

      要出门时陈三森认真的盯着他,两人的动作都因这而停顿。

      许清扬扶着他一时摸不着方向,然后那张离他不远的嘴巴上下一开合,咂摸半天咂摸出个:“欠条要一式两份吗?”

      “……”许清扬恨他素有的教养不支持他完成吐人口水这件事,“你是觉得别人学不会讨债是吗?”

      “没有这个意思。”

      “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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