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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骗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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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除夕只剩两天,可是老板那边一直没有发工资的迹象。车黎明以前的工资都是日结,然后存到银行去。在这个老板这里干了大半年,做的都是最危险、工价最高的活儿。几天前老板还不忘给他画大饼,说是今年会给员工们都包一个大红包,绝对会把今年的工资结清。
这个老板是车黎明初来乍到就认识的,常亲自下工地,和大家一起喝酒,出手也很阔绰,也实在不像是故意拖欠工资的人。车黎明还介绍了好几个工人也过来一起干。
这天晚上车黎明买了年货正回家,就看见几个工人在他家门口围成一圈,烟头全部都丢在闵生种的绿植里面,蓓蓓一般会在花盆旁边梳毛晒太阳,现在也被吓走了。闵生听了上次车黎明的告诫,没有给别人开门,正在窗户外露出一双眼睛看他。
车黎明放下东西,熟练地从裤袋里面掏出几根烟,分别递给几个工人,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个老板不会拖工资的吗?”一个工人咬着烟,语气不善。
另外一个工人更激动,显然是找不到地方撒气,“老子还要回家过年呢!”
闵生看几个人围了上来,哗啦一声把门打开,奔出来挡在车黎明的面前,一边结巴一边发狠似的说:“你们干什么?”
车黎明把闵生轻轻撇开,说:“我记得当时我可没有打包票。你来我家里闹也没用,我自己都没有拿到工钱。”
“你都还没有拿到?”那男人也吃了一惊。
“老板现在电话也打不通,我打算明天去他家里面看看……”车黎明说,“要不我们就一起去,这样要到的几率更大一点。”
“他妈的,”一个工人气愤难平,“不付钱老子明天就把修好的房子砸了!”
车黎明也为这件事情头疼不已。现在他才明白了一个简单的真理,钱只有在自己手里才是自己的,放在别人那里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的钱,钞票上是不写名字的。
众人约好明天一起去老板家讨要工钱,院子里在日落西山的时候终于恢复了宁静。
闵生还是惊慌失措,他一个人在家里面,看着一群面露凶相的人蹲守在门口,害怕也正常。
“哥,那些人是干嘛的?”
“说了你也不明白。”车黎明拿着扫把清理着屋前的一片狼藉,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之后补充了一句,“你别担心,我会解决好的。”
两人收拾完之后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外面断断续续放着烟花,这个地方仿佛与世隔绝,早早掐灭了灯,融入天空的一角。烟火燃尽,只有稀疏的星星遍布在天空,一双眼睛晃动在反光的窗户上。
陈星民窥视着小屋内两人相拥的景象,悄悄举起手机拍下了照片,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真恶心!”
第二天天蒙蒙亮车黎明就起来了。为了防止老板逃跑,他们早早就到了老板公寓的门口蹲守着。老板的公寓很豪华,是个三层小别墅,和闵生小时候的家有得一比。别墅的门窗都紧紧闭着,院子里面的落叶腐烂在排水沟里面,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居住了。
众人蹲守了半天,拍打房门也没个结果。车黎明大早上憋着一肚子气又领着众人去了老板的亲戚家,终于在中午逮到了鬼鬼祟祟准备出门的老板。
一个宽膀腰圆的大汉上去封住门,一群人骂骂咧咧着就围了上去。每个人都只为自己的那一份工钱着想,正巧让老板逮到了空子重新钻进门去。
众人傻眼了。眼看谁都讨要不到工资,大家就商量着一起把门给砸了。
这时候老板终于妥协,但是人不肯出来,只能打电话。
老板在一个工人的电话里面说:“目前封顶的这栋公寓在新城区,现在又是过年的淡季,根本讨要不到工程款了,你们放心,等我要到钱了,一定把钱给你们打到卡号上面去!”
车黎明暗暗骂了一句,“骗鬼呢?”这工钱要不到,他这大半年的辛苦全部都打水漂了。本来他还打算来年春天就带闵生去好一点的大医院里面看看,现在连继续和闵生生活都成了问题。
其他工人也通通不信,继续吵吵嚷嚷,那声势看样子都要把门压垮。
车黎明手都拍红了,看见天都黑了,屋子里面早已没有了动静,看来老板已经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偷溜出去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挤进来,再零零散散地散出去,无一例外全是空着手。一人一双脚把肥白的积雪踩得肮脏不堪,有人在冰地上滑倒了,冰天雪地里只有火气是热的。
一个胖子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红着眼睛揪着车黎明的衣服:“就是你介绍我们来的!现在要不到钱,该怎么办!”
车黎明先是沉默不语,这胖子变本加厉起来,用蛮力把车黎明推到旁边融化的雪坑里面去。
车黎明火气噌地窜上脑门,这段时间他正愁气没地方撒,捏紧了拳头就冲了上去,一个上年纪的工人架住他。
“冷静点!”
胖子看车黎明打不到他,用吃奶的气力一拳撞在车黎明的肚子上,车黎明顿时一阵干呕,脸上又挨了一拳。
有温热的血流下来,不然车黎明还以为血早就凝结成冰块了。
“现在都是这个样子,干工地的谁不被欠工资?闹小了要不到,闹大了你在这片地区怎么还找得到活?况且他早就把他的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扒光了也掉不出来一个子儿!”上年纪的工人拿了块脏兮兮的手帕给车黎明,让他擦脸上凝固的血。
“现在谁都不容易……要不要帮你报警?”那上年纪的工人说。
车黎明抬了抬被打肿了的眼皮,疲惫地说:“不用了,我回家就好。”
“要不要我帮你叫个车?”
“不用了,谢谢你。”如果不是这人拉着自己,车黎明绝对会冲动做出傻事。这就是他识人不精的报应,如果还要惹麻烦的话,就是自己往火坑里面跳。
车黎明看着男人脸上的皱纹,就像一块皱巴巴的树皮,“对了,您今年多少岁数了?”
男人笑道:“马上五十了。我家有个儿子,和你大概一样的年岁。”
剩余的人看完了热闹,动手的人消了气,总算散去,大雪纷飞处只剩下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闵生关掉了电视,只为了聚精会神听清楚外面的声音。夜晚没有路灯,没有星月,只有压得让人喘不上气的黑暗。他隐隐约约感受到远处传来微弱的光线,光源随着步伐一曳一摇,慢慢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
闵生张开了手,车黎明就倒了上来。这是一个冰冷潮湿带着血腥味的拥抱,可是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拥抱都要紧。
“哥。谁打的你?我去帮你教训他!”闵生怒不可遏。车黎明很少看到闵生真的生气,这次又是因为他,他甚至觉得自己挨揍是值得的。
车黎明按着闵生柔软的后脑勺,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没事的。别问了,哥好累。帮我烧点热水好不好?”
要像平时闵生这个时候绝对不会罢休,可能是因为今天的车黎明分外温柔,温柔得他不敢多说一个字,多说一个字都会让这个氛围消失掉。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远在几公里外的集市的喧闹声就已经随着晨光传了过来。家家户户都忙着采购,无疑都是为了除夕的一桌丰盛的晚饭。除了过年没有收到工钱还滞留在异乡的人。
车黎明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他不用归乡,四方都是他的家乡。那个所谓的出生地,除了回去看奶奶,已经失去了他所有的念想。他现在有闵生,还有一只叫蓓蓓的猫。
拖欠工资是常态。谁做农民工的时候不会被欠工资?车黎明孤身一人的话,就自认倒霉,只要最后能得到工资就好;可是,翻过了这个年头,闵生就要离开他了,到时候他连向闵生姑姑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把照顾了他三年的闵生白白给她。所以说他必须拿到这笔钱。
车黎明这天和闵生在家里做大扫除,他翻起被单看到了那天在工地上面得到的名片。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他拨通了名片上面的电话。
车黎明只有初中学历,不懂一点法律,不知道除了上门去堵老板还有什么讨要工资的办法。小时候他最讨厌学习成绩好的人,现在却对这些人抱着一种敬而远之且信任的态度。只要他能及时拿到这笔工钱,他至少可以出钱说服想要照顾闵生的姑姑。钱是解决事情的一切办法,他只认准这一个真理。
车黎明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人爽快地答应了。但是这两天肯定不行,那个负责人说会重新安排他们的律师在大年初八过来。正好是开工的那一天,完全可以解决车黎明的燃眉之急。
就算是被骗了很多遍的警惕的人们,在无助的时候还是手无寸铁地掉入骗子们的陷阱。
工钱的问题有了解决思路之后,车黎明的脸上终于重新有了笑容。
闵生也跟着笑:“哥,你开心什么?”
车黎明夹了一块肉放在闵生的碗里,“说了你也不明白。那你笑什么?”
闵生一边笑一边细细嚼着车黎明夹给他的菜。
“看着你开心,我就想笑。”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三个除夕夜。也是这些年的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