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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不想拖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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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车黎明觉得跑长途一定比干工地要轻松许多,但是他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难题。
很多时候路程长到需要跨越大半个中国,从四季如春的南方一口气开到寒风凛冽的雪域,从开阔的平原一下上升到海拔几千米的地方,吃饭、洗漱均不方便,很多时候洗个澡还要熬过四五天的长途跋涉。这些问题还算小事,最要命的是在开车的时候打瞌睡。
由于只有他一个司机,他必须保持百分之百的清醒。在休息区吃饭的时候,车黎明从来没有吃饱过,因为一吃饱就会犯困。连续休息久了也不行,开车时也容易犯困。
车黎明狠下心就狠狠掐自己的大腿和胳膊,有一次睡觉的时候他发现腿上疼痛难忍,果然是在醒神的时候下手没有轻重,大腿上几乎没有一块正常的皮肤。
老板是好心,让他能休息就休息,千万不能疲劳驾驶。车黎明心里清楚,但是他时时刻刻都要将闵生带在身边才放心。虽然老板这样说,但车黎明也不能真的偷懒。时间一长,他也让闵生一直盯着他,只要有一点不清醒就使劲摇他。
克服了瞌睡这一最大障碍,整个旅途是愉快的。和从前一直蜗居在工地和家乡不同,他和闵生都看见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色。
高架桥和老式建筑仿佛跨越两个世纪被放在一起,夜间穿梭的车流比天上繁星点点还要灿烂;车头灯或切开茫茫白雪,或穿过花团锦簇,在落叶慢镜中穿行。雪山驮着金光闪烁的红日,从高桥上往下俯瞰,目光所及之处汇聚成彩色的河流。
从喧嚣的小镇和嘈杂的工地中搬了出来,夏天点一盘蚊香放在头顶,在汽车背后席地而睡;冬天就蜗居在车厢之中,把车的靠椅放下来当成床,听着窗外北风呼啸,在猫咪的呜咽中沉沉睡去。
跑长途的一年光阴过去,就像荷叶上忽然滚下一排露珠,惹人突兀,却又留不下一点痕迹。
唯有雪团长大了。可以看出,领养雪团对闵生的厌食症有所帮助,但是一年到头吃不上肉的闵生还是很消瘦,脸色苍白,看起来极度营养不良。
就算身边是变幻迅速的风景,闵生的生活依然是单调的。只有找到闵生的妹妹,说不定能有一线转机。
可是岳双那边依旧没有传来好消息,车黎明在他到过的每个地方张贴的寻人启事也再无下文。
闵生跟着车黎明在外边看见了新鲜的景色,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可是车黎明却变得越来越抓狂。
他不甘于这种毫无进展的生活,日复一日开着汽车,对过往的阴影感到麻木,甚至觉得从前的恐惧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看到闵生坐在他的身边,除了他主动提问,闵生不愿多和自己多说一个字,连笑容都要藏着掖着。行驶的距离越长,他们两个非但没有越走越近,反而更像两个客气的陌生人。
带着闵生总会对工作带来些许不便,特别是闵生现在的饮食问题。
一次车黎明给闵生点了一碗海带汤,服务生没有听清楚,居然往里面加了肉末。在服务区,一盘清炒白菜都能卖到十块钱。车黎明给自己点了一盘炒肉,闵生是彻底没东西吃了。不仅亏了钱,闵生还没办法吃饱。
服务生不同意更换。车黎明和闵生一整天都没有吃一顿正经饭。车黎明终于忍不住和那服务生大吵了起来。
闵生饿得说话的声音都快听不见了,还要极力劝架。回去后他红着眼睛对车黎明说:“我还是回家吧。”
车黎明当然拒绝了。
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公里,两人吃了点面包应付了,车黎明在休息区准备睡一觉,第二天再去县城里面吃点热食。
他用旧衣服夹在车门缝隙中,以免外面的冷风钻进来。闵生在副驾驶上拿着衣服遮了脸,车黎明知道他刚刚哭过肯定没有睡着。
车黎明把刚刚接的热水壶塞到了闵生衣服下面,转过头也睡了。
他睡得并不深,隐隐约约觉得有冷风灌进来,他睁开眼睛,背后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平时他睡觉都很沉,闵生大概也想不到恰恰今天车黎明睡得并不深。
但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闵生以前似乎有意悄悄离开,车黎明从前只是怀疑。现在他也不确定,他不敢相信闵生现在想的居然是如何离开自己。
等到闵生下了车之后,车黎明坐了起来,在黑暗当中悄悄观察闵生。他倒是要看看闵生要干什么。
闵生先走进了卫生间,接着在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儿,冻得他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车黎明一转眼的功夫,闵生消失在了厕所门口。
车黎明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把车门一甩奔下车去,扯着嗓子吼了一声:“闵生!!”
就像车黎明在那个山村找到闵生的时候一样,闵生回头迅速看了车黎明一眼,又是拔腿就跑。
车黎明抓住这半秒不到的时间,旋风一般扑上去,两个人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浑身都是泥土和雪渣。
车黎明把闵生压在身下,试图把他双手控制住。闵生挣扎得分外激烈,伸出手乱挥,车黎明脸猛地被扇向一边,没知觉的脸才针扎似的火辣辣地疼。
闵生也被这声响吓到了,颤颤巍巍收回了手,犹豫着在半空中举着。
车黎明脑袋还是嗡嗡作响,他狠狠摸了一把脸,只看到一片吓人的鲜红。
血滴在雪地上很快变黑,有的滴到了闵生惊恐的脸上。
车黎明任由鼻血往下面滴落,他面露凶狠揪起闵生的领子,“我是怎么你了?你老是想跑?”
闵生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手在下面摊着接着车黎明的血。
“流血了……”
“我问你啊!你是不是要跑?我今天要不是还醒着,你要跑到什么地方去!”车黎明双目血红,声嘶力竭地大喊。这段时间不论是工作,还是闵生一年来忽冷忽热的态度,已经让他的神经变得极端脆弱。
“你走吧。”车黎明双手脱力,忽然放开了闵生。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温热的血顺着他的鼻子往下面流,“你走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做这些都没有意思了。”
闵生坐在地上,他似乎在哭,但是冷风冻结了眼眶,连眨眼睛都困难。
车黎明刚刚抬起步子,闵生抓住了他一只脚。转头一看,闵生已经顺着脚踝抱上了他的大腿根。
“别死。哥,你别走。”闵生哭得嗓子都哑了,他拖着车黎明,车黎明没办法动弹一步。
“不是你要走吗?你恨我,难道不对吗?”车黎明狠心说。
“不对……”闵生一边流泪一边摇头,冰霜渐渐爬上了他的脸颊,“我是怕……我怕啊。”
车黎明蹲下来,捧着闵生的脸,“你怕什么?怕我会丢了你吗?我都已经是你的监护人了,我每天都要和你在一起。”
闵生拼命摇头,“不是。不是。”
他早就应该离开的。从在火车站被拐走之后,他一直想给车黎明打电话。
“我会害了你的……”闵生泪眼婆娑,说出了他想要逃跑的真正原因。
沉浸在温柔乡的感觉太好,几乎快要让他忘记了他是一个灾星的事实。小时候他害妈妈被爸爸家暴,从此带着妹妹一去不复返;连他最害怕的爸爸最后也进了监狱,车黎明也因为丢了工作。他不知道他们在出租屋那次被殴打是因为什么,他也坚定地觉得这是他引起的。在被骗的那两年,他将自己的经历断断续续讲给别人听,那人给他说:
“你就在这个地方,不要再去祸害别人了。”
“就是因为你,你身边的这些人才会这样不幸。”
车黎明僵硬在了原地,他抱着闵生的脑袋,“那些人都是骗你的!骗你的钱,不想让你逃出来揭发他们。”
“可是……”闵生哭着说,“我会拖累你,我不想拖累你。”
车黎明用力揉着闵生的头发,把闵生扶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不允许你再说这样的话,听见没有!臭小子,就这屁大的事情,你埋在心里面这么久,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就是一个大傻蛋,蠢死了!”车黎明忍不住狠狠训斥了他一轮,闵生被骂傻了,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前方。
车黎明又骂:“老子乐意被你拖累,怎么啦?有意见就站起来继续跑!”
车黎明把闵生扶正,才发现闵生刚刚崴到了脚。
“来,我背你上去。”车黎明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拉起他的腿把他背了起来,“你这个怂样子,看你怎么跑。”两个人终于回到了稍微暖和一些的车厢当中。
车黎明给闵生搓着手,两个人的体温都慢慢上升。闵生满脸挂着泪水,还在抽噎着。车黎明拉起他冻得红彤彤的手,无可奈何地说:“那拉勾勾好不好,不管发生什么是事情,我都不会扔掉你。”
车黎明拾起闵生软绵绵无力的手,钩住他的小指头,吞吞吐吐琢磨了半天,“骗你我是个狗。”
又觉得不太有信服力,他又发狠说:“骗你我被雷劈,被车撞死,行不行?”
闵生突然捂住车黎明的嘴巴,“别这样说。”
车黎明说:“这样你放心了吗?”伤口的灼热感在冰冷附上来的时候缓和了很多。闵生的手往下移动,轻触到了刚刚误伤的脸颊。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