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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垃圾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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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水流包裹着他,把他赤裸的身体送到岸边。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远处有一个身影朝他走过来。
“我叫凯恩,凯恩·哈特,你有名字吗?”
男孩的声音冷淡又清脆,在他混乱的脑子里刮来刮去。他用力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从今天起,你叫阿德里安”
他看着男孩,慢慢点了点头。
“你是我的宠物,以后要帮我干活。”
阿德里安再次点头——他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
凯恩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抱了起来。
肮脏的天空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的视线中出现了屋顶,身下有了软垫,他有了一个家。
天天忙来忙去的凯恩,经营酒馆的朗姆爷,结巴的小石头......他的生命中一下多出了许多面孔。
前几年总是挨打......是因为自己长得太过瘦弱了吗?还是因为无法使用天赋?又或者是因为和凯恩的关系招人议论?
阿德里安记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像石头一样硬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不怀好意的手掌捏在他的屁股上。
凯恩从来不会主动帮他,他只是站在一边看着,等到喧闹声完全停下之后,把他带回家包扎伤口。
他的生命力像是野兽一样顽强,撕咬,吞咽,学习,变得强壮,变得伤痕累累。
最后,没有人敢招惹他了,他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凯恩老大的家人,兄弟,垃圾场的野兽,变成了“便利店”的运送员,警告酒馆的漂亮小子。
凯恩的手下变多了,做买卖的内容也变广了,但他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一个斯文的,说话气人的偏执的混蛋。即使长大了,他们俩也依然一起居住在那个小小的集装箱里。
被家人从飞跃舰上扔下来的可怜蛋凯恩,像大便一样被无尽海排出来(来自凯恩的描述)的无名客“阿德里安”。
他们是在黑夜里抱团取暖的关系,也许这就是别人所谓的“家人”。
凯恩顶多比自己大一两岁,当初捡到自己的时候,他也不会想到两人会像如今一样亲密吧。
命运真是神奇。
12岁那年,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那是一个刮着大风的雨夜,阿德里安久久没有等到凯恩,正有些不安的时候。
一道身影撞开了门,跌跌撞撞的扑倒在地板上,那人满脸的污泥血水,阿德里安花了好长时间才认出他是凯恩。他蜷缩着身体,不住地发抖,往日的镇定消失的一干二净,整个人像是经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
阿德里安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吃惊地想要伸手扶他起来。
凯恩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住了他的肩膀,几乎要把他带到地上。感受到肩膀上冰冷如铁的手指不断收紧,阿德里安没有挣扎,他看到新鲜的血液从凯恩身上流淌下来。
他静静地注视着凯恩的眼睛——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不要,不要背叛我......不要离开我。我带你出去,我们两个一起出去,你、你想出去吗?你想出去的吧?”
凯恩的嗓音像是吞了铅块一般沙哑,嘴唇颤抖不止,说出的话语也颠三倒四的,但奇妙的是,阿德里安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话呀!说呀!说你永远不会、不会离开我......只有你!只有你不能!”阿德里安的沉默让凯恩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尖锐的声音近乎哀鸣,他的瞳孔不断颤动着,最后整个人俯下身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背叛你。”
阿德里安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凑到他的耳边说。
像是得到了足够令人安心的承诺,蓝眼睛的青年痛苦地喘息了两声,身体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在确认他的心跳还在之后,阿德里安才注意到了凯恩怀里护着的那个东西——一个小巧的长方体的木头盒子。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外面的雷雨声大作,可此时,猛烈的心跳声盖过了他所能听到的一切声音......那种可能性在他的胸膛里砰砰乱撞,血液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他本该先为凯恩止血然后包扎伤口,然后......然后......
不知名的期待超越了一切现实,像火山爆发前的寂静。
阿德里安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凯恩被血糊成一片的外衣,把盒子取了出来。
他打开了盒子。
雷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阿德里安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听到雨声。
又是一道响雷。
……
清晨的阳光透过天窗洒下来,有些晃眼睛。
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阿德里安慢吞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弯腰把脸埋进被子里蹭了蹭。也许是因为不久前的喜讯,才让他梦到了这么久远的事情。
身边空无一人,枕头和床单已经被人拍平整了。这是常有的事,作为“便利店”名义上的老大,凯恩比他忙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不用睡觉的嘛。
阿德里安在心里嘀咕着,毫不客气地占了室友的地盘。
梦里的故事的后续在记忆里是很平静的,他们让那天晚上围攻凯恩的,昔日的“同伴”遭遇了“意外”。
又在暗中让泄密的老鼠闭了嘴。
总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想要加入买卖所,这个在黑暗里发生的小插曲很快被嘈杂的声音吞没了——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人想要深究这些秘密。
我都快要记不住他们的脸了。阿德里安仰起头,舌尖划过牙根,脸上露出一个堪称迷人的笑容。
这可不行啊。
今天上午没什么工作。
他想到了昨天那个杀手,披上斗篷在垃圾场的大小巷道里巡视了一圈,一无所获。
只不过在警告酒馆楼上发现了坐在楼道边上打瞌睡的小石头,他身边晾了一排衣服,估计是朗姆爷不放心,让他在边上看着。
看着他脑袋点的像小鸟啄食一样,阿德里安心血来潮,悄悄来到他身边,准备给他的脑袋来一记。
一只鸟拍打着翅膀,从索道旁掠过。
小石头突然惊醒了,一下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哎哟!”他揉着屁股抬起头,清晨的垃圾场静悄悄的,四周空无一人,小石头嘟囔着,重新开始打瞌睡。
“便利店”位于上城区与垃圾场的交接地带,看起来就是一间不大的小店。
事实上,在很多年前,它也只是一家小便利店。
后来,有一个上城区的大人物来这里办事,丢了东西,正发愁的时候,年幼的店长用天赋把丢失的东西找了回来。
这种大范围的天赋在第八世界是很难得的,无论是找东西,还是偷东西,还是监视政敌......都很有用。很快就有人想到了这一点。
店长开始频繁地被人叫上去“帮忙”。回来的时候,会带来珍贵的食物和药物。店长把这些东西分给那些天赋实用且身手利索的孩子,让他们帮自己做事。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店长不再亲自去上城区了,转而开始做为中介活跃。只要上城区的人有什么需求,他就会派遣合适的孩子去做。
事办成的越多,那些大人物对他也就越信任。
垃圾场的亡命徒不在意自己要做什么,他们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又怎么会去管那些政治斗争,他们只知道把自己的命交给店长,就能换来食物和药。
于是,便利店成了现在的便利店。
阿德里安是和凯恩一起长大的,他亲眼见证了那些用来吓唬小孩子的陈年往事。这条通往买卖所的荒路,他比谁都要熟悉。
当然,阿德里安从不参加这些明面上的交易,他算是凯恩的私人保镖。
到买卖所的时候,正赶上格丽塔在跟新人讲规矩,这红发的姑娘在一大帮奇形怪状的壮汉面前显得尤为娇小。
看到阿德里安,格丽塔扬了扬下下巴,示意他们和他打个招呼,“阿德里安,凯恩老大的朋友。”
几个人从上到下扫了他好几遍,好几道目光钉在他的脸上,阿德里安发誓他绝对听到了某种不屑的嘟囔声。他也不在意这些,向他们点点头,转身就向室内走去。
还没走出去几步,他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巨响,熟悉的、威力十足的声音像炸弹一样爆开,“看不起谁呢!?你给我说清楚!”,紧接着就是人体落地的闷响。
阿德里安一边向前跑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未来老大的脾气可不能这么冲啊,他心想。
推开最厚实的一扇门,阿德里安看到了像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的凯恩。这家伙看起来像是和上城区的议员扯皮扯了一整天一样累,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阿德里安咳嗽了一声,他才软绵绵地招呼他过来。
还没等他开口,凯恩就把一张小纸片塞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里,“今天人太多了,我怕有上面来的探子,缺少的东西都在上面,剩下的回去说。”
阿德里安看着他,在沉默中等待着他说出后面的坏消息。
“今年被钢厂赶出来的老人格外多啊......”
“就和六年前一样。”
“那帮见钱眼开的混蛋想补充劳动力。”凯恩苦笑了一下。
更多的人,更多的需求,更多的空间,同时也是为了扫除地方势力......“清道夫”要来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了。阿德里安回忆着六年前那些混乱血腥的日子,感到头皮发麻
“具体时间。”
凯恩拿起桌上的瓶子喝了几口,飘来一股不算浓郁的酒香——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
“我们还有两个月,消息不可靠,也许更短。这次要是不成功,就只能等到两年后了......”
但他们俩都明白,这次不走,说不定就再也走不掉了。
一瞬间,阿德里安想到了很多,他有点惊讶于自己先想到的是朗姆爷,小石头,还有格丽塔,接着才是临时飞跃装置。踢了踢发麻的双腿,阿德里安找地方坐了下来。
“来得及,放心交给我吧。”他说。
凯恩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把酒瓶放下了。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又开始记录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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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状态不错,阿德里安转身向门口走去,这时,一个小盒子从背后飞来,被他稳稳地接住。
“味道不错。”凯恩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阿德里安头也不回地向后摆了摆手。
回到自己的安全屋后,阿德里安才打开了上衣口袋里的纸条。
他仰面倒在床上,让光线透过薄薄的纸片。
在去掉一些可以通过一般手段获取的工业零部件之后,只留下最棘手的两个——聚能反应锥和特利特元素介质。
能帮助两个人安全通过无尽海的聚能反应锥,想想也不会在一般市场上流通,靠抢......一是不知道去找谁抢,二是肯定会惹上一堆麻烦。
特利特元素就更麻烦了,这种稀有物质是第二世界的特产,通常是以红色晶状体的形态出现的,被誉为“大地之血”,作为贵重的宝石在少数贵族间代代相传......去上城区的博物馆说不定......
红色的宝石......阿德里安咬着笔头眯起眼睛,红色的宝石......
哦。
他拍了拍脑袋,把这一项划去了。
希望安娜小姐不要过早发现戒指的异常才好。
看着纸上剩下的唯一一样大家伙,阿德里安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光是躺在床上想,估计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了,他看了看窗外,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
“那个杀手,没有人听说过这号人物。清道夫不可能这么早出现,他的目标性太明确了,阿德,你要小心。”
凯恩的话语似乎还萦绕在耳畔。
阿德里安对于谁想除掉自己没有兴趣,想要他命的人排着海岸线绕三圈都排不完,他对于这种潜在的威胁兴奋起来。
他一边回忆着对方冲向自己时的动作,一边把自己从头到脚伪装起来。
阿德里安决定久违地拜访一趟总理府。
“大清理”这种事不算小,即使是保密决议,那帮虚伪的政客也至少要讨论上半个月,彰显着形式主义的书面文件更是少不了。
他们不会管垃圾场老鼠的死活,心里全都盘算着要怎么借这件事给政敌找麻烦。这种时候混进去,应该能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要是最后逃不出去,同归于尽时也能把局面搅得更热闹些。
脑子里满是这些,阿德里安自顾自的开心起来。
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一些特别的客人......
躲在暗处的,迅捷的,凶狠的。
安全屋里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手臂上那道粉色的新伤,阿德里安微笑着把一把短刀藏进了衣袖里。
他有不少问题想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