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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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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叶启明被人抱着睡不会乱动,季思阳赶在妈妈回来前起床收拾做早饭。从这个早晨以后,季思阳和叶启明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不能在家长面前越界,人到底什么阶段才算长大,才能拥有自由。狭窄低矮的天花板不能作出清晰回答。
“阳阳我回来了。”锁孔在煮鸡蛋碰到瓷碗时的清脆声里被拧开。
“妈,我做了早饭。”他在玄关接过母亲手里的菜,和早市买的豆浆。“衣服洗了吗,没洗给妈丢下,我今天洗。”里屋的门是锁着的,妈妈又试着拧了一遍。
“妈,启明在我屋,昨天和我一起睡的。学到太晚,没回家直接睡了。”季思阳看着母亲的手从门锁拿走才放下心,“你早说,那怪不得锁门了。小叶在啊。”
这样的场景会不会在以后的人生中重复多次。他不确定叶启明是不是和他一边的。他和公园的那些哥哥“姐姐”实在太不一样,他干净,单纯,被保护得很好。他就像《夜奔》里的少东,总会等到同样无暇的未婚妻英儿。季思阳不会唱戏,那就不是林冲了。
“阿姨早。”叶启明早起还很迷糊,衬衣系错扣子,还很松垮。十四岁岁的梦就要抓住季思明蹬鼻子上脸,这次,还有了恋人的前提理由。如果不是白天和母亲在场,他真想亲叶启明的嘴唇,他想知道叶启明的味道是不是梦里的麦芽糖味。
“早。”妈妈把自己的那一碗豆浆给了叶启明,“阿姨早市买的豆浆,现磨的。”叶启明接过搪瓷碗一口气喝了半碗。“你慢点。”季思阳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妈妈坐在对面慈祥地看着,“你俩现在不在一个学校了,感情也挺好的。”季思阳赶紧抽回手,“有时候妈妈就想,要是启明是女孩子,咱就能订娃娃亲了。”
“阿姨,我不是女孩子,我们不也‘在一起’了吗。”叶启明在桌子下牵起季思阳的手,季思阳悄悄回握,“也是,一辈子做兄弟多好,比夫妻好多了。”还好木桌板材厚,母亲没想着桌子下面也可能藏有少年的心意。
吃完早饭,“妈,我和他出去走走。有什么要带回来的吗。”妈妈从洗碗池抬起头来,“没有,你等下。”她从包里拿出20块钱,“想吃什么自己买啊。”季思阳把钱折好放在裤兜。“阿姨再见。”叶启明比他道别更快,季思阳带上门和叶启明并排下楼。
“这里人多。”季思阳一抬腕,躲开叶启明的手。叶启明转而揽他的胳膊,“你昨天晚上都有勇气和我告白了,还怕这个。”他怕的不是爱情本身,也不是世俗带来的异样眼光。而是这些在无形中对于叶启明的伤害。公园里,已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他们大多是成年人,成年人都受不了的事儿,未成年又怎么能承担。
“要不要给你情人我买个礼物。”叶启明故意把“情人”咬字说的很清楚。
“好,买什么。”裤兜里的20块,让他可以短暂地化身为《情人》里的东尼,他要带着他的恋人去“挥霍”。
“买张CD!”叶启明拽着他往地铁走,“我知道一家很便宜的店,我们去那里。”
在车厢里,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无人注意他们十指相牵的手。
[8]
到了鼓楼站,还得再走十分钟,在老胡同里七绕八绕才能找到叶启明说的这家店。除了CD,还卖一些书和影碟。看店的老板背对他们打扫货架。一进门,门口的风铃用清淡的响声迎接他们。老板就可以不说“欢迎光临。”
老板看上去没比他们大几岁的样子,身为熟客的叶启明刚进门便开始挑选碟片。季思阳和老板是认识的,在叶启明介绍前他们就认识。在夜晚公园的喷泉边,这哥哭得凄惨又难看。他的表情现在很木然,“下手挺快。”季思阳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他在纠结到底是和叶启明说他们认识还是不认识。
“我想要这张。”叶启明抽出一张CD,封面是黑白+红底白字,背景是北津某个四合院一角。黑豹IV不能让我的烦恼没机会表白。是碟片的名字。
“这是两年前的CD了,想要便宜卖你。”
“哇,真的,喆哥!”柳喆拿起身边的吉他开始擦擦擦,“想买赶紧买啊,趁我还没后悔。”季思阳把自己二十块都掏出来,叶启明只要了十块钱,“我这儿一共四十,你卖吗。”“行,我要不卖你还得和我撒娇。我可不信被吃醋。”柳喆眯起来的眼睛像是狐狸的天线,盯着季思阳,他只好移开眼睛,假装挑选新书。
叶启明把CD装进包里,拉过来季思阳给柳喆介绍。“喆哥,这我男朋友。”他把“男朋友”这个词的咬字咬的更为清楚。“看出来了。”叶启明又从包里拿出一封信,“姜清宇让我给你的。”“放这儿吧。”“你记得看,抽空给他写几句,要不他又该堵我教室门口问我要信了。”柳喆又开始调音,“我先走了。”
柳喆目送他们出门,把吉他放下,拿起信正反看了看,“臭小子。”装什么文化人呢。
“你和他很熟吗?”季思阳现在的表情大概太像小狗,“啊,你吃醋啊。”“不是,我就问问。不熟也不能给人家带信。”季思阳连忙解释,“不算太熟,我上次比赛奖品发了个随身听。我拿去学校了,大家借着听听,姜清宇每次都忘了拿走自己CD,一来二去就熟了。”“姜清宇又是谁?”季思阳越听越迷糊,“我隔壁班的同学,柳喆头号粉丝。他们家的店就是姜清宇带我去的,说便宜。最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他不来了,还老叫我给他带信。他一米八大高个儿还学小姑娘写信。”
季思阳把自己知道的柳喆故事线和叶启明说的姜清宇信息,串联在一起。
路演的穷乐队打动了富少爷,学生隐瞒自己的年龄,谎称十八,和大家打打闹闹。一听吉他手弹得不错和自己一样也是老家连城的,就追在屁股后面,柳ze,柳ze…带口音的名字不带敬称。乐队的哥们儿都笑他,柳喆你怎么多了个小尾巴。时间长了,这小屁孩儿也就大胆了起来。
“我不骗小孩儿”
“我不是小孩。”
“我怂。你咋不是,都没成年。我可不想被抓进去。”
“我看你就是怕。”
“你有考虑过后果吗。”
“妹有。”那就等问题出现我们再告诉大家。
那天他们在排练唐朝的《飞翔鸟》,姜清宇被他家人抓了回去。噩梦终于变成现实,柳喆反而长舒一口气,姜清宇哭红了眼睛,“叔,我和清宇最后说几句,保证以后不联系了。”他给姜清宇递了张卫生纸,“人是变不成自由鸟的,回去好好上学,别辜负你爸妈。”姜清宇拿纸擤鼻涕,“柳ze,你就没啥其他想说的?”“说完了都。”
我恨你是块木头。
姜清宇走的时候,CD机正好唱到,永远没有梦的尽头,永远没有不灭幻想,是谁把我们留在这里空悲切,不能展翅血的生命翱翔。飞翔鸟在天空和太阳之间穿行,飞过那无穷的漫漫荒野。少年吃一口梦做的晚餐,把世界放在胃里化成血。只剩摇滚不会背叛少年。
季思阳从叶启明的CD机里听到,陪伴我的更多是痛苦体验,真正想的和做的只能在梦里看见。想要真正的自由自在,不能让我的烦恼没机会表白,要是感觉到我自己不自在,一定有什么需要重新安排。
他和叶启明会变成什么样,他不知道。
[9]
问题出现在高考那一年,2002年有第一场雪、盐湖城冬奥会、瓦良格号、韩日世界杯以及七月的高考。叶启明转辗于各地学院考学,还得一边准备竞争唯一的保送名额。季思阳特别理解他,只会固定周日的上午给他打电话。响两声,每次都说的不多。信息隐藏在普通的字句里,偶尔也会趁家长不注意压低声音说一句,“我想你。”怕被发现还得用更阳光的声音说,“加油!好好练,你肯定可以的。”
但也不能每次都打给同一人,这太容易暴露了。再好的兄弟也不至于周周粘着打电话。季思阳和叶启明隔一次就会装作其他人,就像电影里的配角或是龙套。季思阳是叶启明的班长、考学路上偶遇的朋友、音乐品味相近的随便谁…叶启明就是他的球友、隔壁班的学霸、压力很大的同龄朋友…
角色扮演有点刺激。偶尔打超时,叶启明的母亲就会问一句,“这谁啊,你得多练会儿琴。”能考上的孩子不是逼得,就是被上天选中的。叶启明知道幸运砸在头上机会太少,对于他们家来说,用音乐考大学即便父母支持也孤注一掷。
“没什么,就以前和我一个老师的同学,姓宣。”
“是吗,过去太久了,妈妈有点儿记不清了。”
“你可能忘了,我以前和'她’感情很好的。我提过‘她’几次。”
“这样,这个姓不常见啊…”叶启明已经拿起琴弓准备练琴。
他没和季思阳说过,他给季思阳起的各式各样名字,都取材自百家姓。常见的名字很快见底不够用了。但到了夏天,高考结束,都会自由。
季思阳的高中在大年初四开学,和父亲去莘圳那年一样,家里只留下母亲。她最近腰不太好,季思阳走之前偷偷买了治腰痛的几种药,是卫生所的姐姐告诉她的,她今年就要结婚,但没听她说过另一半。用的是他今年收到的压岁钱。父亲那份封在信里,是有史以来给最多的一次。那说明他生意做的不错。
马上就要好起来了。
那是韩日世界杯的前半个月,热爱足球的小伙子们已经来到高三的关键时刻,只能偷偷听几句广播,世界杯的预热节目比往年还要热烈,这是第一次在亚洲举行的世界杯,同时也是历史上第一次两个国家联合举办。
他还在背范文模板,母亲敲了敲房门。这一般是要谈些什么的意思。
“妈,你等下,我马上出去。”季思阳把背下来的作文折一个角,合上书坐在餐桌边。
“妈知道现在和你谈这个不太好。”没有一篇满分作文开头会是消极的语句。
“没事儿,妈,我心理素质很好的。”季思阳吃了一口洗好的葡萄,现在还有点酸。
“大学,你要不要考虑下南方的学校。我问过老师,你成绩发挥稳定的话,交通大学还是有希望的。”爸妈已经分别太久,他今年就十八岁了。十八年的人生中,家庭团聚的时间实在屈指可数。
“你留在北津也行,这里毕竟是首都,全国最好的都在这里。妈妈一个人去找你爸也行的,考上大学就是大孩子了,你一直都很独立,不怎么让妈妈操心。”
无论孩子年龄多大,在父母心里,永远都是孩子。季思阳现在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
“妈,我再想想。出成绩再说吧。万一我成绩留不到北津只能去南方。”
季思阳的母亲摸了摸他的头,“阳阳,这就是一次考试,考不上也没关系。考不上有你爸呢,不会没事做的。好好考不要留遗憾就行了。”
你永远都是爸妈的好孩子,无论发生什么。
那如果,我喜欢男生,交往对象还是十层的叶启明。您也会这么说吗。季思阳坐回书桌前继续背范文。这句话不能用在作文的结尾,永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