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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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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开年，季思阳和父母回了北津的家。去茪州读大学之后，北津这边的家半年多没回来过。母亲辞了医院工作，专心陪父亲在莘圳打拼。考学这块大石头落下，父亲的身体也渐渐显现了一些埋藏好的病根儿。车厂也好，公司也罢，都是拿健康换来的。
他们打算过完年把北津的房子卖个好价钱，拿着这笔钱给季思阳在茪州安个家。三个人默契地都没有提叶启明。季思阳上大学新买的手机总是静音，他就当父母来看他的时候未曾注意过动不动来短信的手机屏幕。
运营商的学生套餐长途只有160分钟，叶启明比他多40分钟。刚开学那一个月，这多的40分钟总是半月不到就用完了。超出的部分收费很贵，两个人一合计，干脆还是短信或者MSN。感谢诺基亚内置MSN，不用再花流量去移动商城下载。
渐渐地，叶启明多出来的长途40分钟可以挨到月底。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南北差异、双方父母、新电影、男明星女明星、流行歌…叶启明听的比他杂和多，没聊的就给他唱歌。偶尔也给他撒娇，“你也唱一个嘛~还有20分钟呢。”季思阳故意逗他，“挂了吧，没啥说的了。”“我不，又不能累积到下个月。不用完好浪费啊。”
广东的蟑螂和蚊子都比北津毒，生命力还很顽强。都快十月底了，树下的长凳旁边还是会有它们的踪迹。叶启明这么一说，再被蚊子咬一会儿也没关系。叶启明在北津肯定该穿长袖了，但是茪州的热度还是依然如夏日。
等十二月他们两个过生日，茪州会快进到冬天吗？到时候给叶启明唱首歌吧。
十二月十一日那天，季思阳的套餐还剩下100分钟，他以为按照叶启明的人缘会有很多人祝他生日快乐，说不定还会听到“该用户正在通话中，请不要挂机…”，但没有。基建狂魔的信号塔非常尽责，接通的电话那头非常安静，只有叶启明的声音。
“明，生日快乐。”“谢谢！你有没有准备礼物啊，不会就一句祝福把我打发了吧。”季思阳耳朵变红，叶启明有没有猜出来他在害羞，“我学了一首歌，就当礼物了。要唱跑调了你不能笑我啊。”叶启明在那边给他鼓掌，从手机传来的响度，叶启明拍的很用力。
这个冬天
最后一夜
我和你都在寻找
开往春天的地铁
这里不是
我的世界
我等了一天一夜
等开往春天的地铁
我不怕用任何代价
只是我害怕
自己对付不了牵挂
…
是羽泉的《开往春天的地铁》，季思阳唱了前两句叶启明马上识别出来。他最喜欢后一段，我不怕受任何惩罚，只是我害怕，有天你不和我说话，我已经等你找你追你，用尽了所有方法。叶启明从生日开始攒钱，想着2003年的暑假一定要去茪州找季思阳，在南方没有凉风就会变得粘腻的蒸笼里，和季思阳腻歪一个暑假。
叶启明收到季思阳已经回来北津的短信，高兴地都要从床上蹦起来，还好爸妈没叫他起床去置办年货。要不然肯定会问什么事这么高兴，还得解释年复一年的春节今年又带来了新鲜感。这可太像假话了，首先《一年又一年》的主持人一个都没换。
“你爸妈在吗。”叶启明按键盘的力气变大，季思阳回他很快，“在。”他又躺回去把被子拉到脸上，滚来滚去。他太想见季思阳了，但不能是现在。季思阳和他已经做过“承诺”。现在冲到他家就是打破表面上的宁静。
叶启明不能干这事，季思阳也不能。
“我和老季喝一杯，好久没见了。”四年没见，爸爸对好友的称呼从“小季”变成了“老季”，即使对父亲的交友圈不太了解，叶启明也瞬间明白这个能一起喝的朋友是季思阳爸爸。“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喝多了也能有个照应。我也和弟妹好久没见了。”妈妈的称呼倒是一直没变。“明儿，你和我们一起去吗。”妈妈转过头来问他。
“我不了，都不’在一起’了。”
恋爱中的人会没来由地相信默契，在突发状况面前。
当父辈在四季民福聚会，季思阳和叶启明找了一家远离大院的涮肉店。一句好久不见开场，锅、肉、菜上得满满当当。叶启明和季思阳一边叙旧一边吃，言语都淹没在火锅的白气和周围食客的大笑里。
没人注意到挂在墙角滚动播放的新闻，今日，茪州市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茪州地区SARS情况，称所有病人的病情均在控制当中。强调对于茪州千万人口300多人染病是个很小的比例，S ARS只是局部发生，已无新发病例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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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一条街的车厂子弟学校这些年很争气，划归变成了名校的区附属中学，大院被划到了学区。房子刚挂出去没几天价格便水涨船高，季思阳还以为看房的人会一波接一波，但其实出到高于市场价的人不多。
所以来看房戴口罩的年轻夫妻就变得特殊，母亲身为前医护的本能雷达变得敏感。“这么严重吗这次…”“芗港都通报了，还是旅客，防患于未然。”茪州和芗港离北津那么远，传染会比现代科技发明的火车飞机都要迅速吗。
那天，母亲送这对医生夫妻出门，去已经改建成药店的卫生所买了几盒口罩和板蓝根，防患于未然。没过几天，传播迅速的谣言使得板蓝根和白醋价格飞涨。一瓶100元的白醋都有人成箱搬回家。防患于未然的下一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2003年3月10日，芗港最大的两家电视机构———无线和亚视，同时播报一条消息：位于沙田的威尔斯亲王医院透露，在过去的几天内，有10多名医护人员出现发烧及上呼吸道感染症状，并发现该病具有传染性。
在莘圳做电子元件贸易的徐爸，又一次感受到大环境的冲击。春运后，港口也出现了工人感染病例，仓库被封锁，每天都要进行三次消杀。本来运转正常的资金链不得不停下脚步。卖房子的钱全部投入到运转之中。北津春天灰蒙蒙的雾霭再一次笼罩在每一个小家庭的上空。
季思阳请了一周假期，和辅导员说家里这边房子交接还得一段时间，想在北津这边看看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导员很爽快批假，在电话的结尾，和他说，“多小心，出门戴口罩。”导员的话，是对急着办过户手续医生夫妻凝重神情的印证。
2003年3月15日，人民医院急诊科收治了一名疑似患者。由于最初并不清楚SARS病情，医院没有采取相应严格措施，结果造成该院大量医护人员感染。季思阳和叶启明告别，踏上返校列车。皮箱里装着口罩和一些应急药物。
此时，叶启明已经开学。在日复一日播报的SARS新闻里，他将暑假的计划提前到五一。南方的夏天比北方来的早，他听南方同学说过，广东五一就会变得燥热，高温可以杀菌，这是常识。
但未知的力量，是无须符合常识规定框架的。2003年愚人节，那个唱过《Monica》、《风再起时》、《胭脂扣》…的Leslie Cheung在芗港中环的东方文华酒店24楼纵身一跃。他度过《春夏秋冬》的一生，有《全世界只想你来爱我》的爱人，明明旁人只要《沉默是金》，这一对《芳华绝代》的爱人只想度过平常的《似水流年》。若是硬要找一个难过的理由，那只有《怪你过分美丽》。
叶启明那天没有和季思阳打电话，他跟着伤心的女同学又看了一遍《霸王别姬》和《春光乍泄》。那时还没有什么1080p高清，伊瓜苏大瀑布冲破像素的限制，像是要从杜可风的镜头里冲刷北津。何宝荣和黎耀辉从没有找到可以回去的地方，可是在外流浪，是一定要有一个故乡。叶启明悄悄把茪州当做心理地图一角，没有伊瓜苏大瀑布，看看珠江也可以。这个夜晚适合来一首蓝调布鲁斯。
《千禧盛世》在新世纪的头三年并没有如期而至。这世界还能再坏一点儿吗？
请不要和世界说赌气话，你会换回更糟糕的答案。
2003年4月上旬，财经大学金融系退休教授曹某在人民医院看病，随后感染。已故教授的妻子住院之后，其儿子、儿媳、孙子、女儿、女婿、外孙6人先后发烧入院，而与曹家相邻住户十几人纷纷中招。病毒疾速在校园内传播。2003年4月19日，各大高校动员外地生“五一”期间不离校回家。要求北津等地高校学生就地学习和生活，发病人数较多地区的高等学校调整教学和学习方式，避免扩散。
茪州和北津距离2122.7公里，从饮食到人文相差迥异的两地，却都被列为高发区。世界也许还会加速变坏，但至少还有你。而我们现在还能通过电话确认彼此的信息，就是生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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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是没有“五·一”黄金周的。隔壁学校排查出疑似病例，在停课的基础上，学院最后决定封校。叶启明的家不在学校自主划定的可随时回家的范围内，每次回家需要打报告。
在新闻和外地同学的描述下，进北津和出北津都变得困难。叶启明攒的钱一半用来充话费，一半用来回家时顺路去网吧下载电影、电视剧。本来游客挤游客的街道，此时的工作日渺无人烟，和节节攀升的新增与疑似病例数字形成反比。
广东已经结束停课，叶启明白天给季思阳打电话有时会占线或没人接。今天打了三个电话，没一个接到的。他决定去琴房拉会儿琴。一拉门，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没有人着急开窗。
才练了半小时，季思阳给他回了电话。还好琴房现在就他一个，放大的铃声也不会引来别人侧目。他在琴房接了电话，琴房给他的声音像是装了扩音器。季思阳反而压低声音，他可能是趁老师不注意溜出来接的。
“这几天确诊又增加了，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别去人流密集的地方。”“嗯，我会的。咱们暑假还要见面呢。”叶启明把乐谱整好，“茪州那边怎么样？”“大体上控制住了，我们还是每天报体温，如果有异常随时准备停课。”“和我们一样。”
事实根本不一样，茪州都要入夏，北津暖洋洋的春天才刚刚开始，北津根本没有做好准备。2003年5月6日，北津举行SARS第四次新闻发布会，副市长刘志华首次详尽披露市内重点医院情况。同时通报了家族传染病例，会上提到只有两个住校的孩子免于感染。
叶启明的学校决定进行完全封闭式管理。而隔壁学校的疑似病例，已经出院。
封闭的环境加上焦躁的心情，紧张和慌乱的心情比延迟新闻跑得更快。每天的头版头条印刷数字，封校方案连广告版都上不去。季思阳更频繁地和叶启明通话。每通电话结尾，叶启明都会说，你记得充话费啊。我很好别担心，有吃有喝，就是回不去家...
吃中饭的时候叶启明想起来查一下话费，这个月是否已超标。10086的返回信息告诉他，长途本月剩余200分钟。考试满分是100分，200分钟是100分的两倍。那就是双倍的安全感。
安全感会带来希望，吃完饭，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周围同学那么焦虑了。
“我明天上午有课题讨论，接电话不太好…”
“嗯，我也有期中考评。阳哥加油啊，好好表现。”
“你也是。考试好好考，琴今天多练。”叶启明听到播报的女声和嘈杂的声音，“你在学校吗？怎么那么吵…”
“我舍友在用MP4看飞机纪录片，可能声音大些。”季思阳右手盖住一部分听筒，虽然出门的人已经只剩下不得不出门的人，但茪州只有一个白云国际机场。不止琴房，机场也会放大声音分贝。
这个借口拙劣，但还好叶启明从不怀疑自己的安全感。辅导员和领导都不支持他的临时请假，北津已经比茪州还要严重。季思阳搬出家人理由，这是事实。季思阳先脚走，后脚茪州去不得，而现在，是北津出不去。最后，人文关怀战胜理智。辅导员从办公桌拿出两盒口罩硬塞给他，“多小心。”他买了当天白云机场最后一班飞往首都机场的航班。从茪州出，检疫还是十分严格。飞机上无论是机组人员还是乘客，大家都戴着口罩心事重重。就算没有隔座售票，这个上座率也会天然拉开社交距离。
空乘最后一次提示关闭手机，季思阳摁下关机键。
到达北津，这一班和其他航班走不同的检疫通道。季思阳和其余乘客已经填了三次不同管辖机关的自填单。武装全套的流行病追踪调查员来问话，仔细记录十五天内的行动轨迹。透过眼睛，季思阳觉得他和自己、叶启明差不多大。清晨降落的航班到中午才算放行，和叶启明说的上午快要结束，只能希望地铁今天更快些。他要先去学校看看叶启明，再去看借住在亲戚家的父母。他在请假的前一周才知道，叶启明学校封闭停课的决定。他才明白为什么叶启明的生活变得规律，说校外事情的频率降低。
天南地北还是有好处的，有些实话不用说，有些决定不用商量。
“明，你考完试了吗？你能来下校门口吗，就在正门。”
“行呀，我考完了。”叶启明还是疑惑，但还是乖乖走到门口。
叶启明隔着校门看到季思阳，“非本校学生及教职工人员禁止入内”的红字鲜艳夺目。四目相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隔着栏杆，季思阳和叶启明紧紧相拥。
如果这都不算爱。
2003年7月13日，全球SARS患者人数、疑似病例人数均不再增长，本次SARS过程基本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