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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被打 ...

  •   早上六点零七分,黎闻捂着滚烫的额头被刚回家的女人吵醒。

      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只好把滚烫的额头抵在霉斑斑驳的墙面上,试图降温,能让自己好受些。

      这里说是家,实际上是不到五十平的老出租屋。

      脱落的墙皮在雨季发酵成斑驳的菌毯,裂缝从天花板一路劈到地砖,像道被雷击过的枯枝。西北角水管终日滴着锈水,在搪瓷脸盆里敲出更漏的节奏,破旧的双人床塌陷出奇怪的弧度,好像随时经受不住力道要垮掉。

      墙角堆着黎闻从垃圾站捡来的教辅书,每本都包着超市传单做的封皮。

      与之形成刺眼对比的是梳妆台上倾倒的化妆品,某支口红在梅雨季发了霉,菌丝顺着大写的logo攀爬,像给这个仿冒品绣上黑色蕾丝。

      王晓琳踩着漏趾高跟一身酒气的开门,把自己砸进沙发里,原本站着的酒瓶子散了一地,乒乒乓乓的,她跟没听见一样,几乎是立刻就不省人事地睡了过去。

      黎闻昨晚上淋的那点雨隔天就发作了,他打小饥一顿饱一顿,免疫力不行,哪怕昨晚上吃了药,今天也还是发烧了。

      具体多少度也不清楚,他家没有体温计。

      反正都被吵醒了,黎闻干脆起床,就着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洗漱。

      房东估计听见了女人回家的声音,立刻敲门开始催房租,大嗓门响彻了这个没什么隔音的筒子楼:“再给你三天,还交不上我直接赶人了啊!你上个月的还没给呢!”

      黎闻慢条斯理地甩了甩水珠,从书包里掏出了全部的八百块,又翻遍了全屋抽屉凑了两百块钱,开门递给了见惯不惯的房东。

      这家,总是孩子出来给钱。

      左邻右舍的谁不知道?

      人家孩子是个省状元哩!学习好,长得还好看。

      但那点微不可见的怜悯不能当饭吃,房东裂开嘴点了根烟,一口大黄牙四处漏风,点了点钱,不满道:

      “小兔崽子你糊弄鬼呢?这才一千!顶多算上个月的!这个月的我宽限你五天,再不给,你俩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他声音不小,王晓琳才睡着就被门口的声音吵醒,刚想开口骂人,一看见腰间一盘钥匙的房东在门口,立马换了个声线,扭着腰走到门口。

      “哎呦,张哥!”

      “你说你多久没来看我了!”

      “人家都想你了!”

      甜腻的香风突然卷过来。王晓琳趿着脱胶的红色高跟鞋,露出脚趾上斑驳的甲油。她将干瘦的身子挤进门缝,染着尼古丁的指尖轻柔地划过房东油腻的衬衫领口,在上面打圈:“张哥~”

      尾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拉出糖丝,四十岁的女人眼尾堆起媚态,像朵过期的绢花。

      王晓琳身材不好,但脸实在好看。

      黎闻站在她身后,一低头就能看见她锁骨处的淤青,那是上周不知道哪个客人留下的烟头烫痕。

      手上的劣质红色指甲也掉的参差不齐,王晓琳抚摸着肥头大耳的房东,快贴到男人身上去了。

      “房租多给我宽限几天嘛,晚上来家里吃口便饭?”

      女人的媚眼如丝,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美丽动人。

      房东乐不可支地半揽着女人的腰,他天天催房租为的就是这一口,一听见王晓琳回来,就眼巴巴地上门了。

      俩人站在大门口调情,谁也没想到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还没等张哥说话,狭窄的楼道后边就窜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暴起的声音好像闷雷一样响彻整个楼栋。

      “我打死你个贱人!”

      “就是你这个女表子勾引我妹夫?”

      铁塔般的黑影从楼梯口窜出时,黎闻已经条件反射地挡在门前。

      拳头裹着风声砸过来,他听见自己的肩胛骨发出脆响,发烧带来的晕眩让疼痛发酵成灼热的岩浆,肆无忌惮地燃烧着他身上的每个角落。

      本就高烧的身体几乎没有任何防御力,一拳就被人砸倒在地上。

      “女表子养的小杂种!”壮汉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黎闻踉跄着抓住门边生锈的防盗网试图站起来。余光瞥见王晓琳头也不回地正往卧室躲,急切的酒红色裙摆甚至扫倒了玄关的廉价香水,茉莉香精的味道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她反手就锁上了卧室门。
      说不上来什么心情,他只是习惯了。

      这些年追债的不少,他习惯了成为王晓琳的盾牌,替她挨打。
      男人的力气相当大,这一拳砸在了脸上,黎闻嘴角裂开,耳朵嗡嗡的叫着,鼻血也顺着人中往下流。

      找事的男人看见他酷似王晓琳的脸,更加火冒三丈,偏偏黎闻还在火上浇油。

      “咳,咳……”

      黎闻浑身上下都钻心的疼,但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想蹲监狱?”

      眼见黎闻挑衅的样子,壮汉顿时更加恼怒,扯着黎闻的后颈衣服就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拖拽着他的四肢撞在了楼道的铁扶手上。

      第二拳砸下来的时候,壮汉手里好像拿了什么东西,指尖的银光一闪而过,温热的血溅在黎闻的眼皮上。

      是个锤子。

      他的头上好像磕破了一个洞,血争先恐后地往出涌,立刻就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甚至连人影都有些看不清。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房东吓得嘴唇都白了,张牙舞爪地大喊着:“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黎闻躺在地上,半合着眼,意识开始涣散,惨白的瓷砖缺了一角,鲜红的血顺着流了进去,不一会儿就积了一小摊。他看见王晓琳正从窗户往下扔高跟鞋。镶着水钻的凶器精准命中楼下早点摊的油锅,沸腾的尖叫终于引来围观人群。
      “救命啊!杀人啦!”
      没一个人上来帮忙。

      王晓琳是个卖的,几乎睡遍了这条街所有有点资产的男人,也有不少人喜欢她,但那是私下里。

      哪个敢明着来帮她?今天帮完明天整个小区都说你去她那里睡觉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黎闻蜷缩在满地的碎玻璃里起不来身,他听见警笛声由远及近,有些遗憾。

      怎么来得这么快?

      王晓琳紧紧反锁了房门,在屋里躲了半天,听见外面安静了,估摸着一脸横肉的男人一听见警笛声就跑了,半晌才惊恐地走出来。

      涂着猩红甲油的手指突然伸过来,却不是扶黎闻——她在捡散落在地上的钱。

      房东也吓傻了,租金都没拿,撒了一地,有两张就在黎闻脑袋边的血泊里,都被浸湿了。

      “多管闲事。”女人哑着嗓子骂,睫毛膏晕成乌鸦翅膀似的黑影,捡钱的手沾了不少血迹,嫌弃的往地上的抹布上擦了一下,“怎么还不死...”

      黎闻脸色白的跟鬼一样,黑发铺在地上,扯了扯嘴角,尝到了一股铁锈味。

      警车到后不久,救护车也风驰电掣的来了,几个大夫熟练地把人抬上了担架。

      急诊室的荧光灯在视网膜上烙下青斑,黎闻晕过去又醒来,盯着缴费单上380元帝国币的数字,把缝了三针的伤口拆成了普通包扎。

      护士举着的破伤风针剂在视线里摇晃,药单上给他开了一堆的脑震荡药,他用他聪明的大脑想了半天,最终只买了两板止痛片。

      开那么多药,他一个也买不起。

      还是这个最实用。

      他讨厌医院,进了这里就要花钱,一刻也不想多待,刚包扎好就要走人。黎闻脑袋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头被打破了缝了几针,观察完以后回家静养还是在医院养区别不大,医生见他执意回家,就跟他说了些注意事项放他走了。

      白纱布四外圈裹着脑袋,新鲜出炉的木乃伊黎闻一路干呕着回了出租屋。
      遍地呕吐物酸腐中黎闻推开家门。王晓琳大剌剌地霸占着唯一的床铺打鼾,门口凝固的血迹没人清理,像幅未完成的抽象画,洋洋洒洒地摆在那。警局来电在老年机里震动,他摸着额角新鲜出炉的蜈蚣状疤痕,突然笑出声。

      他一出医院,警察局那边就给他打了电话,说人抓到了,现在问他要私了还是怎么样,让他有空和监护人去一趟警局。

      他被打出了脑震荡,构成了轻伤,房东的妻兄没准要判刑。

      其实怎样对黎闻来说都无所谓。如果私了,他就能拿一笔丰厚的赔偿金。如果不私了,那个人也得进局子脱层皮。

      而他趁此机会在警局挂号了,时不时就要和警察联系,倒不是只为了躲这点房租,而是因为王晓琳欠了不少赌债。

      只有他一直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晃悠,那些追债的牲口不敢对他下手,他才能走出这个小城,顺利去帝都上大学。

      他上了大学,一切都好说。

      办法是很奏效,自从挨打以后,房东再也不敢来催租金,壮汉没钱硬认了蹲局子。黎闻靠着这道疤着实过了一段清净日子,终于不用整天藏头露尾的。

      就是好像留下了一点后遗症,他现在动不动就干呕,胃药和止痛片一起吃,总是痛着痛着就失去意识了。

      可能是睡着了,他想。

      时间飞逝而过,在黎闻的头伤好的七七八八的时候,帝大也终于要军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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