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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又见面了 ...

  •   周末。

      帝大后街咖啡店。

      这家开了四五年的咖啡店正是人气最好的时候,生意络绎不绝,来来往往地都是帝大的学生,青春洋溢。

      十点过,刚刚送走早上的一波客人,黎闻熟练地把咖啡豆倒进研磨机,清洗了一下毛巾,擦干了工作台上的水渍。

      今天是周末,大学生放假,客流量也多了不少,照理说应该是他和另一个店员两个人一组的班。

      但早班都过了一个小时了,另一个人还是没来。

      由于没有他的手机号,黎闻正打算给老板打个电话询问一下。

      他一个人,就算再勤快也没法忙完整个班。工作台里应该至少有两个人,一个点单一个做咖啡,才能将将应付的过来周末热情的大学生。

      黎闻垂头在通讯录里搜索着老板的电话时,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眼,就看见陆星朝带着几个班里的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好几天了,终于逮到黎闻落单的时候,陆星朝心情相当不错,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限量球鞋骄傲地碾过门槛,声响像钝刀刮擦着铁皮。

      陆星朝看也不看的开口点单:

      “这几样咖啡,每个五十份。”

      精心修整的指甲“啪嗒”“啪嗒”地屈指敲打着价目表。

      一个是顾客,一个是打工仔,这样的身份对比中黎闻天然的带有劣势。

      黎闻把手机放进裤兜,微微叹了口气,只是抬头看了看这几个人,就照常在点单系统上下完单,开口道:“可以刷卡了。”

      脸上没什么情绪。

      甚至没有不满。

      只是像认命一样不想多说一个字。

      两百杯咖啡的订单从打印机里吐出猩红的长舌,黎闻沉默地调整奶泡机的刻度,睫毛在蒸腾的热气中凝着细密水珠。

      这时候陆星朝如果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黎闻也会说对对对。

      他从小就意识到了,有钱人是很闲的。他光是活着就已经很累了,这些人竟然还有空找别人麻烦。

      单子上明晃晃的两百杯咖啡,一个人做完最少也要两三个小时。

      黎闻没抱怨,也没找老板寻求帮助,陆星朝只是想折磨他,另一个店员点子好今天正好没来,他没必要叫人家来受罪。

      他机械地做好每杯咖啡,磨豆子,加奶。胳膊都得累的抬不起来,一直在颤抖。

      咖啡机的轰鸣在午后凝成粘稠的琥珀,黎闻将磨好的咖啡粉压入把手,腕骨在制服袖口处凸起脆弱的弧度,像博物馆展柜里易碎的骨瓷。

      后面还有很多累积的线上订单,他必须都要做完,不然线上的店铺会被投诉,评分降低的话,会影响咖啡店的推流。

      将近下午一点,他还差五十杯没做完,但整个工作台上已经堆满了咖啡杯,甚至没地方放了。

      黎闻摁住抖个不停的手,捶了下取餐键,示意陆星朝先拿走一些。

      陆星朝逛了两圈街回来,也没有数到底是不是两百杯,就随手拿起一杯双萃,揭开了盖子,缓缓地把咖啡倒在了黎闻头上。

      冰块跟着棕色的液体从黎闻头上四散滚落,砸到地上噼里啪啦的。

      紧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

      制冰机嗡嗡的作响,他狼狈异常,粘稠的奶精和咖啡渍粘在头发上,散发出一股怪味,身上的工作服也彻底浸湿,颤抖的睫毛上还往下滴着水。

      黎闻从来这么清晰的意识到,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自从上次被那个男人打到头以后,他的情绪一旦有大幅度波动,就会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点也动不了。

      他试图拽动自己灌了铅的双脚,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你在慌什么?黎闻?

      这种事从小到大不是很多吗?你应该习惯了。

      怎么过了两个月好日子,你就适应不了了?

      他的头有些晕,但好在面前还有个台子让他倚靠。

      “这下等的货色,正配你呢,黎大校花。”

      “你这种生来就低贱的劣等人,凭什么跟我抢?”

      “你就应该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个穷鬼,别妄想不是你的东西。”

      陆星朝偏头看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黎闻像一只臭水沟里的蛆,总试图往上爬,离开肮脏的地下,但现实一次次毫不犹豫地打醒他,咖啡渍在白色工作服上洇开,黎闻低头看了看,忽然有些疲惫。

      要不就算了,跟他道歉算了。

      以这个人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只要还继续在咖啡店打工,他会一直来找麻烦。

      可黎闻每个月要还六千块债务,不算利息也要还整整二十年,咖啡店离学校近,事情不多,现阶段他还需要这份工作来赚钱还债。

      骂他就受着,或者换个寝室,不过导员并不好说话,他能同意吗?

      对不起是最廉价的求和方式,张张嘴就能做到。

      黎闻思维有些混乱,他只是杂乱地想,反正他擅长道歉。

      对不起陆少爷,都是我的错,您消消气,您想怎么都行。

      或者....

      冰凉的褐色液体再次顺着睫毛滴落,黎闻沉默不语,攥着自己围裙暗兜里的刀认真地思考。

      陆星朝离自己大约三步远,如果想一击毙命,他必须走出工作台,但难保他不会发现。

      不过扎在颈动脉的话,滋出来的血大概能扬到天花板上,老板会很难做,咖啡店的生意也会受影响。

      有些痉挛的右手轻轻摩挲着刀刃,细小的口子划开,在指腹上留下一道血线,很快被工作服吸收。

      黎闻舔了舔自己的上颚,闭着眼深呼吸。

      他做的双萃还挺好喝的,有点苦香,他闻到了,这股味道奇异地把他发散的思维拽回,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他在想什么呢,按照帝都的物价,杀人要赔几百万帝国币,他一辈子也还不清的,难道还想像那个撞死了人又撒手的父亲一样吗?

      道歉的话已经快说出口,模糊的视野里陆星朝扭曲的笑脸却突然间被一片黑影笼罩。

      周围安静了起来,像电视机一瞬间被按了静音键。

      直到一股清新的雪松气息突然浓烈起来,黎闻才强行睁开了双眼,后知后觉地抬头。

      陆星朝像被掐住脖颈的鸡仔悬在半空,穿着黑色定制西装的高大身影正俯身凝视他,方才还在讥笑的几人几乎都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秦聿骨节分明的左手握着还在滴咖啡的纸杯,随意地扔到陆星朝头上。

      几个人的右胳膊都不自然的垂落着,像是骨头消失的感觉——他们的胳膊都被卸掉了。

      逆光中男人的轮廓像是被刀削过般锋利,幽深的瞳孔却盛着某种滚烫的执念,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熔进那片幽邃的黑暗里。

      “滚。”

      嗓音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冷漠。

      他的眼神阴鸷而割裂,如同深渊一般黑沉沉地凝视着他。

      实际上,看着黎闻闭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着,刚才冲进来的一瞬间,秦聿差点失控。

      他的宝宝,他差点又没保护好他。

      怕吓到黎闻,他掐住陆星朝脖子的手才松了下来,随意地把人扔在了地上,一圈青黑色淤血几乎盖满了陆星朝的脖子,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咳嗽,差点窒息。

      紧跟身后的贺凯风第一次没看明白秦聿在想什么,他们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途中,秦聿的手机突然响了,几个高层互相看了看对方,冷汗都要流下来了,都没搞懂谁胆子这么大开会不关铃声。

      随后面色凝重的老板接了电话后径直跑了出来,贺凯风还以为哪个项目出了大问题,让老板这么着急,迅速给司机打电话备车,结果上车以后秦聿竟然告诉司机:“去帝大后街的咖啡店。”

      ....

      好,你是老板。你开心就行。

      “要报警吗?”贺凯风拎着陆星朝的姿势像拎着待宰的禽类。秦聿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语气温柔得令人胆寒:“或者,我帮你把他的手泡进咖啡机?”尾戒上的黑曜石折射出陆星朝抽搐的面容,定制西装的褶皱随呼吸起伏,勾勒出猎豹捕食前的肌肉线条。

      黎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面前的高大男人与记忆中的那个重叠了——

      是他。

      那天在林天家小区门口的.....雨伞。

      他拿着灰色的织锦手帕,矜贵地俯身为难堪的黎闻清理了一下布满咖啡渍的头发,雪松味掠过少年发烫的猫眼,西装驳领如无其事地擦过了黎闻沾着咖啡的嘴唇。

      湿润,柔软。

      他好像真是无意的。

      黎闻的指尖在咖啡机旋钮上顿了顿。他扫了眼镶着金线的手帕,又垂眸看着自己穿了很久的工作服领口上洇开的深褐色痕迹,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少年想起了那天塞到他手里的白色棉帕,突然有些自卑地避开了对面人颇具侵略性的目光。他耳尖泛红,像被烫到的奶猫般往后缩了缩。

      “谢谢……您,先生,不用了。”

      秦聿笑了。这个笑容褪去所有包裹的冷锐,露出黎闻前世最熟悉的、笨拙的温柔。

      一向孤傲的眉眼此时盈着一丝笑意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薄唇微微勾起:

      “宝宝,好久不见。”

      这个称呼在秦聿心里滚了千百遍,出口时却化作克制的低语。

      “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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