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毒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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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迁立在树上，不爽地看何青耘把竹篓放在大石头上，抹了一把汗，围着几颗树转了几圈，一会儿扒拉土壤，一会儿摸了摸树皮，一会儿捡起叶子翻来翻去看，一会儿看天。
昨天何青耘说的什么溃疡……还要他找什么杀菌剂，这些东西栖迁听不懂，他从睁眼起就生活在这片雨林里，是个实打实的“原始人”。
雨林潮湿，病虫害是常有的事，自然优胜略汰，有自己的生长法则，他不会干预，也没办法干预——虽然曾经好像有人教过他怎么治疗生病的树，但栖迁早已经记不清方法是什么，那人又是谁。
每次雨林中最大那颗绞杀榕树叶凋零，栖迁的记忆和神力也会随之凋零腐烂，再新生，他只能靠特意刻在树叶上的文字，来拼凑自己的记忆碎片。
眼下连他用神力都救不了的，这个废柴却说有办法。
栖迁看着何青耘清瘦的背影，一副黑框眼镜架在脸上，显得很呆。
每年进入雨林的人不少，栖迁都在暗中观察，等那些人露出真面目——为利益夺取资源破坏生态，危及雨林家园安全的人会受到神罚，死不复生。这是他作为雨林守护神的天职，也是唯一不会忘记的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至于其他的外来者，要么来探险徒步，平安无事走出雨林，要么迷失方向等待救援，至于结局是生是死，栖迁都不会管——他守护雨林，不守护人类，任他们作为雨林肥料。
救人这事倒是第一次，单纯是因为何青耘趴在自己家门口碍眼又碍事，没法坐视不管。
后来看到他背包里的笔记，又觉得何青耘像被捕兽夹咬伤的幼鹿，细胳膊细腿倒是很顽强，他不讨厌顽强的生命，于是鬼使神差收留了他。
大概是无聊，栖迁这么解释，他依旧在等，等何青耘露出伪装下的真面孔。
但此刻，他眼神闪过一丝冷厌：“这就不乖了。”
今天雨林起了很大的雾，何青耘怕再沾湿衣服，收回架子放在树屋里，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
雾浓得压抑，他却坐在木桩上眼睛亮亮地时不时看向外面，好像迫不及待见到什么人。等到手脚被火烤热，栖迁才回来，何青耘立刻站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我……”
栖迁的视线扫过他们搭在一起的衣服，移到何青耘脸上，眼神很冷：“你不会在等我回来给你生火做饭吧。要没皮没脸蹭到什么时候？”
“什么？不是的。”何青耘揪着衬衣下摆，笑容淡了点，他弯身托起柴堆上架着的芭蕉叶，里面有一些深绿色的草渣和不明汁水。
他像献宝似的捧着举到栖迁眼前，解释道：“我做了治疗溃疡症的涂料，目前只是第一版，明天抹在树上先看看效果如何……”
栖迁垂眸瞥了眼，手一扬，差点掀洒涂料，他揪过何青耘的衬衫扯向自己，“让你乱动我的衣服了吗？”
何青耘被揪得踮起脚，手还在小心抱着芭蕉叶，他盯着栖迁冷若冰霜的脸，小声道：“对不起，我看你裤子沾了泥，就顺便一起洗了，你帮我了很多，我也得……”
“下次别动我东西，不然滚出去。”
何青耘被猛地推了一把撞在墙上，眼镜滑到鼻尖，涂料溅在白衬衣上晕出一片浅绿污渍，他看着模糊人影躺在床上翘着腿不理人，心里嘀咕一句。
放好芭蕉叶，看着衬衫的污渍，何青耘有些心疼地小声自语：“洒了好多……”
他摘下眼镜，背身脱掉衬衣，在包里找换洗的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到另一个人，栖迁枕着手臂转过头，一眼看到何青耘的背，脊椎骨顶起薄薄的皮，干巴巴的，像条被秃鹫吃剩的鱼，毫无生气。
空气在他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借着月光还能看到他腰间有一道横着的伤疤，约一指长，周围缀着嶙峋的红色小包，像是烫伤。
栖迁闭上眼，不满道：“吵死了。”
何青耘听见立刻放缓动作，蹑手蹑脚地换好衣服，将脏衣服包成一团，枕在他用地图打的地铺上躺下。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何青耘打了几个喷嚏，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栖迁，生怕把人吵醒。
下沉的冷气直往鞋里钻进脚心，手指尖也是冰的，柴堆没点火，他不会生火，也不好意思麻烦栖迁，只得缩得更紧。
雨下得断断续续，每一次都倾泻着情绪，栖迁说他活不过一个雨季，何青耘就掐着指头算日子，忽然发现时间一会儿压缩似是快箭，一会儿膨胀得慢如圆周，平时在实验室里度日如秒，如今在这里才堪堪过了一周。
他又在打离开的主意，可雨季起码持续三四个月，如果没有栖迁和树屋避雨，他真不觉得凭自己可以活下来。
何青耘是个慢回弹性子，说好听点叫能屈能伸，即便狠狠打他一拳，不多时就自动变得蓬蓬软软。
栖迁也说的没错，他确实白吃白住，心里也十分焦虑，必须得赶快做出点成绩让他相信自己不是一无是处，体现他可以留下的价值。
下定决心，何青耘迷迷糊糊睡去，人心一旦静下来，就会觉得夜晚太冷。
他做了个湿冷的梦，梦见自己走在一片昏暗满是雾气的雨林里，手里的火把将灭未灭，而自己穿着一套破损的工装服，满身焦糊味，四下一点光亮都没有。
那实在是压抑的，何青耘醒来时对着燃烧的篝火堆呆愣了一会儿，缓过神来检查自己的衣服，完完整整，没有被烧坏的地方。
雨暂时停了，风云不知什么时候会再度光临。栖迁不在屋子里，木头架子可能挡了路，被搬出去放在外面，只剩他的衣服还搭在上面，没有干。
何青耘捏着湿漉漉的袖子，心道栖迁的裤子也没干就收走了……但他昨晚才被警告过，还是不要再管了。
收拾好背包，何青耘捧着芭蕉叶走到那片生病的季雨林，他对防治病害也没有多大把握，毕竟之前都是纸上谈兵，而且自己专攻的课题也不是生防方向。
他昨天采集了一些植物，简单地熬煮研磨制成一份草药涂料，打算先做一个小规模试验看看效果，何青耘在水边采集了些苔藓，就着溪水洗干净捏出多余水分，沾着涂料轻轻涂在树皮上。
何青耘涂了几棵有溃疡症的树作对照组，而后摘下手套塞进垃圾袋装进背包隔层，抹了一把汗，对着树合掌：
“树，希望我调的比例浓度合适，不会对你们造成二次伤害，但愿有效果，你们一定要好起来。”
一番许愿后，何青耘背上包，扯了扯腰后被汗浸湿的衬衫，步伐颇为轻快地原路返回，丝毫没注意到头顶树上站着的人。
栖迁抱臂靠坐在树上，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又摘了片叶子放在嘴里慢慢地嚼。
来雨林的第十天，何青耘过得很充实，每天早晨栖迁都会给他留一个锅底的饭，很多，直到下午也不会饿。
他主动承担起收拾厨余的活，再散步消食儿观测树的情况，写日记，晚上和栖迁一起吃饭，他吃，他看着，或者睡觉。虽然栖迁的眼神更像是在观察他，但何青耘没有感觉到敌意，只会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是培养皿里的植物种子。
自从那天吵架后——虽然何青耘觉得不能算吵架，只是栖迁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因此态度更冷了些，冷在不和他说话，但是一顿饭也不会少。
何青耘觉得栖迁只是一个人在雨林生活太久，不知道怎么和外界交流，他人还是很善良的。
他也不太会说话，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他的学校啊实验室啊，或者植物的话题，栖迁可能在听着，因为偶尔回他一两个字。
栖迁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这让何青耘很感动。在学校他没有朋友，大家彼此除了学术交流很少说话，后来转组才好一点，可在雨林的十天，几乎比他在学校半年说的话都要多。
何青耘没放弃找小兰花，但这片山谷他还没有探索完，毕竟十天有七天都在下雨。
今天还是倾泻着情绪的大雨，何青耘惦记树的状态，雨会冲掉草药涂料，也极可能传播病原菌，在湿度较高的环境，病原菌繁殖很快。
他头顶了张芭蕉叶，就要出门去看望他的树，栖迁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没说什么。
何青耘回来时，整个人湿漉漉的，衬衫和裤腿也湿透了，栖迁觉得这人真的很呆，也没有生活常识，一片芭蕉叶就可以遮住整个世界的雨吗？
何青耘连打好几个喷嚏，脱掉衣服蹲在火堆旁边取暖，他搓手看向栖迁：“今天这么早生火呀。”
栖迁躺在床上闭着眼：“冷。”
“哦。”何青耘看了眼他照常裸着的上半身，心道这人真的冷吗？他师兄也是那种体质很好的人，即便大冬天在外面手都还是热的。
他又看了眼墙角堆的柴，所剩无几，每次都是栖迁在添柴火，他也不太好意思，手烤着火道：“等雨停了我去捡柴吧。”
这次栖迁睁开眼，偏头看向何青耘，这会儿的何青耘是彻底没一件干衣服，全身上下就穿着条四角短裤，上半身干巴巴没肉，皮包肋骨跟小扇子似得，腿很白，腿还没他胳膊粗，感觉一只手就能捏着他脚踝把人拎起来丢出去喂鱼。
何青耘从栖迁沉默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不信任，他拍着胸脯：“你放心交给我吧。”
然而豪言壮志放出去不久的晚上，何青耘在睡梦中突然觉得自己小腿很痒很烫，他以为是把腿伸火里去了，但其实是脚踝肿了个山楂大小的红包块。
何青耘吓了一跳，那红包又硬又烫又痒，他抓了几下，只觉得瘙痒痛难耐，心道自己应该是被蚊子叮了，雨林的蚊子很毒，何青耘只能克制自己不要去挠它，免得细菌感染。
他强迫自己睡觉，但上蹿下跳的痒和痛根本睡不着，迷迷糊糊间他又看了一下，那包块已经肿得有橘子大小，中间位置冒出了小血点。
“不会有剧毒吧……我不会真得死了吧。”何青耘喃喃，他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蚊子包，捂着那包块看向床上栖迁的背影，他很想求助，但是今天好不容易才建立了一个好形象。
这会儿倒是要起了面子，何青耘脸色苍白，咬住唇里的软肉纠结再纠结，额头被火烤得冒出汗珠，蚊子包一跳一跳地痛痒，跟里面长了个心脏似的。
他最终担惊受怕地睡过去，其实根本是意识模糊晕过去的，嘴唇发白，眉头紧锁，像只受伤的小兽，哼哼唧唧无声哀嚎，浑身发烫。
掌心温度烫得吓人，栖迁撤开手，何青耘脸上冷汗淋淋漓漓地下，跟屋外的雨一样黏腻。
栖迁其实不怎么喜欢下雨，吵，他站起身，只觉心情很不好，这个人哼唧声黏腻，吵扰了他的美梦。
蚊子在雨林里很常见，但这种毒蚊子少见，栖迁忘了告诉何青耘，他常去的那片水潭是它们的老巢。
看着那蚊子包，栖迁心想他要是熬过今晚，再用灵力救他，要是熬不过，明早就拖出去扔了喂鱼。
他已经对他够仁慈，因此就这样决定好一个人的命运，栖迁刚想回去睡觉，突然听到地上人细若蚊声的呼唤：
“阿……阿野……别乱跑。”
一道闪电划破雨幕，闷雷滚滚，栖迁不可思议地回头。
他不应该知道他的小名。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