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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施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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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箐的自习室内永远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对这些小姐少爷而言,读书是一种消遣,自然时时刻刻都要以舒适为重。
何初钦看向朝谕,随意的动作在他做来都很漂亮。朝谕眉眼如墨,像是漆水细细雕刻后的淡彩画,又像是新雨后花园里最夺目的朱丽叶玫瑰,是世间最明亮耀眼的珍宝,理应被以最纯净的爱高高供养。
何初钦伸手摸向静静躺在另一个口袋中的金属块,手指一寸一寸摩挲过上面的凸起,这些动作仿佛进行过上百遍上千遍般熟稔。
他这样低贱的人也在觑觎神的垂怜。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随时可能袒露在朝谕眼前的,是他最拿不出手的爱慕。是处心积虑,也是心之所向。深深的自厌几乎瞬间将何初钦吞噬,将他拖入深渊。
“怎么了?”清朗的声音打破室内的宁静,唤醒了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色的何初钦。他被惊醒般抬头,从自己的世界抽出。
“对不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语气很急促。比起解释,抢先一步脱口而出的是歉意。他拿出被握在掌心的铭牌,动作轻柔的将其放在朝谕前的桌面上,好像这是极为珍贵的珠宝,一秒的疏忽就会让它消失眼前。
“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归还。”何处钦不敢直视朝谕,他呼吸急促,担心眼中过分露骨的爱慕倾泻而出,于是将视线定格桌面。铭牌和白色粉末同时映入眼帘,朝谕二字有比后者更甚的成瘾性。
朝谕淡淡扫过,看不出情绪,他伸手拿过那块金属,一如既往地随意别上,一切随之回归正位。
人总是贪婪,何初钦意识到,他握紧空落落的手心。
朝谕瞥向抱着资料,站得笔直的何初钦。脖间的伤口得到了专业的处理,脸上的擦痕也不似昨日刺目显眼,此刻狼狈隐去一半。
倒是擅长卖惨装乖,也很适合出演接下来的戏码,朝谕心中定夺。
“这些收好。”朝谕眼神示意放在桌上的白色粉末和注射器,没有触碰的打算,抬头看向何初钦臂弯中的资料继续补充道:“看完处理干净。”
何初钦乖顺的点头。朝谕的要求已经成为他求生的浮木,是世间唯一的圭臬。
他稍抬眼脸,撞进朝谕的视线,深邃,淡漠又隐晦不明。
“放学在北门等着。”朝谕站起身,从何初钦身边经过。
不需要等到回答,何初钦一定会来。
*
窗明几净的教室内,学生到了大半,朝谕照旧踩着铃声走进。裁缝得体的制服很称他的身材,身姿挺拔,肩岸开阔。漂亮的太扎眼,追随他的视线不在少数,隐晦的自然的不受控制的,朝谕都无视的彻底,不紧不慢地走到位置坐下。
漂亮的孩子走到哪都是视觉中心,朝谕的外貌全然俊美成了利器,凌厉地直取注意,让人挪不开眼睛。
林宪洲察觉四周的注视,眉心微蹙,下一秒很快恢复正常。
他看向身边坐下的朝谕,心中的躁动非但没有被抚平,反而愈演愈烈。分离是难熬的,呼吸在同一空间同样令林宪洲心跳如雷。一切引以为傲的自制在朝谕面前均湮为粉末,冷静自持都是片刻的谎言。
想来迟祈的每一举动都诚实的可怕,那就是他在朝谕面前最真实的欲望。
让朝谕视线为己停留。
渴求的痛苦和脱轨的现实同时卷席林宪洲的大脑,手上翻阅资料的动作不由慢下,脑子中一帧一帧都是朝谕的身影,静止灰暗的陈年旧忆被翻找出来,像沙漠旅人在幻境中终逢甘露般,饮鸠止渴。这是他在国外这几年的常态,陷入关于朝谕的无限幻想。
林宪洲强迫自己抽离,视线停留在身侧的朝谕。此时朝谕正看着化学题,签字笔在修长莹润的指尖转得很快,每一个即将跃出掌控的瞬间又被朝谕稳稳托住,林宪洲感受到近在咫尺的人,才堪堪稳下浮躁的心神。
视线一闪,目光停留在朝谕的胸前,今早缺位的铭牌此刻端正地别在正确的位置。
林宪洲表情微变,压下嘴角,意识到在自己视线之外,还有不知廉耻的家伙正窥伺自己的宝石。
看来需要出手帮帮他啊,帮他认清现实。林宪洲冷着脸心想。
朝谕停下手中转得飞起的笔,题目的答案行云流水般地写下,字迹隽秀,神色专注。朝谕的体态时刻都显得优雅大方,不是刻意维持,而更像是骨子里流露而出的得体与从容。
明明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物,此时正在为想出眼前这条化学题答案而感到愉悦自得,可爱的不行。
林宪洲并非凭空得出这个猜测,朝谕做完这一页后,视线额外多停留了半分钟,像是得鱼的猫儿,反复欣赏自己的战利品。这样的发现,让心思晦暗的林宪洲不禁莞颜。
朝谕孩子气的碎片被林宪洲一点点捡起,拼凑成一个和外界截然不同的形象,而他只想吝啬的私藏全部。
林宪洲克制地转头,回神看向书案上的文件。
任时间流逝。
何初钦直直站在禾箐高三部办公室,年级部长坐在桌前,一手捧着装满茶水的玻璃杯,一手捏着一张申请表,面色不详。
何初钦神色淡淡,他知道迎来的一定是各种意义上的坏消息。
“这个表你拿回去吧。”部长将手上的纸推出,在桌面上擦动发出声响。
连借口都懒得编,决定就已经砸下。
何初钦伸手拿过,是三个月前就申递的奖学金。他捏紧手上的纸,薄纸被压出痕迹,旋即又卸了力道。
理智告诉他应该愤怒,但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心头一松,沉重的巨石悄然挪开,留下了透气的缝隙。
部长看着他不变的脸色,心下无奈,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说到底,这些繁重冗杂的规矩,也只不过是那些人的一句话,一个表情。
他想吐言安慰眼前这个年轻人两句,又不知从何开口,告诉他,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吗?未免太残忍。
正在他犹豫着开口时,何初钦出声:“您还有别的事吗,我可以先走了吗?”
部长放下杯子,摇了摇头,最后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何初钦转身,推门而出,步履匆匆,随手将手上的纸团成团,抛进了附近的垃圾桶,没有片刻的犹豫。他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他不能让朝谕等待,一秒都不行。
想到这,原本匆匆的脚步几乎飞奔了起来,抓住夏天尾巴的絮风钻进鼓起的衬衣,头发也随风扬起。何初钦什么也顾不上,大步向北门跑去。
到达后,何初钦扶膝喘着粗气,慌乱中抬头四周望去,没有朝谕的身影。
他还是来迟了。
巨大的无措一瞬间向他涌来,他几乎觉得这是老天的恶作剧,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失落裹挟着他,将他抛入另一个漩涡,急剧下坠。
他焦躁地咬住嘴唇,失血的唇色瞬间变得殷红,热液从嘴角涌出,进入口腔,锈味却不仅仅停留于此,迅速充斥了整个大脑。他开始笨拙地学习呼吸,缓解几近窒息的痛苦。
何初钦不敢转身,他心存万一,万一那人还没有来。
他站直身体,呼吸平息后连胸口起伏都微不可见,安静地伫立在原地,像是一尊石像。
院北门停下一辆可视其高贵的私家车,何初钦看去,攥紧了手心。
车门打开,走下一个全身制服的男人,手提白色纸袋停在何初钦身前。
“何初钦少爷吗?”男人开口。
“我是。”何初钦点头,他从未被这样称呼过。
“小少爷吩咐将这个给您。”说着,将手上的手提袋递出。
何初钦认识袋子上这个标志,一款昂贵的手机品牌,他僵硬地抬手接过。
男人做事很麻利,任务完成随即就转身离开。
意识开始下坠,坠入冰冷的地穴。
比霸凌围堵更难堪的羞耻像一记耳光打在何初钦的脸上。
他咽下血水,身体下意识地服从朝谕的安排,忍着强烈的寒意接下施舍。
袋子里的手机已经被打开,电话簿里只有一串光秃秃的数字,微信团队之上也只有唯一的联系人——朝谕。
何初钦握紧手机,骨节几乎作响。愣在原地,久久看着莹亮的电子屏,将这几日与自己纠缠的朝谕二字刻入心底。
他点开聊天框,斟酌着发去一条消息。
“少爷,这太贵重了。”
等到,无限的等待,时间被拉长数倍。
“方便联系。”
何初钦在寝室坐了很久,才等来寥寥几字的回复,悬着的心情终于落地。
他无法察觉自己的异常,无法从第三视角看出自己的全部情绪都被朝谕牵动,他只想虔诚地追随,奉上一切。
“是。”他很快回复。
朝谕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识好歹?自己的回复是不是过于一板一眼?他今天在那辆车里吗?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何初钦脑海,无人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