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终南窃心录 ...
-
终南山的清晨雾霭缭绕,山径上结了一层薄霜。明湛踩着湿滑的石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裴雪霄。那人一袭素白长衫,在朦胧雾气中若隐若现,恍若山中精魅。
"你确定那味药引在这上面?"明湛抹去眉间的露水,指着云雾深处若隐若现的绝壁。
裴雪霄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图纸:"《本草拾遗》记载,雪灵芝只生长在终南山北崖背阴处,十年一开花。"
明湛凑近看那图纸,闻到裴雪霄身上淡淡的药香,与山中草木气息混在一起,莫名令人安心。他忽然注意到图纸边缘有一行娟秀小字:"雪霄儿,济世为怀"。
"令堂的字?"
裴雪霄指尖轻抚那行字迹,眼中闪过一丝柔软:"嗯。这是我十岁生辰时,母亲所赠。"
明湛想问更多,却见裴雪霄已收起图纸继续前行,背影挺拔如竹,唯有衣袂翻飞时显出几分单薄。他快走几步跟上:"你心疾多久了?"
"自幼便有。"裴雪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母亲说是胎里带的弱症。"
山路越来越陡,两人不得不手脚并用。明湛常年习武,攀爬起来不算费力,却担心裴雪霄的身体。回头望去,果然见他脸色煞白,唇上已无血色。
"休息会儿。"明湛不由分说拉住裴雪霄的手腕,触手冰凉。
裴雪霄摇头:"午时前必须赶到北崖,雪灵芝只在正午开花一个时辰。"
明湛皱眉,突然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裴雪霄怔住:"不必..."
"少废话!"明湛直接拽过他手臂往背上一带,"耽误了采药,那孩子就没救了。"
裴雪霄僵了片刻,终于伏在明湛背上。他比看起来还要轻,像背着一捧雪,随时会化在阳光里。明湛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颈侧,带着淡淡的药苦味。
"你经常这样救人?"明湛故意找话分散他注意力。
裴雪霄沉默了一会儿:"只救该救之人。"
"那盐商的孩子就'该救'?"
"孩子无辜。"裴雪霄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况且...那盐商手里有我要的东西。"
明湛脚步一顿:"什么?"
"裴氏与江南盐政往来的密账。"裴雪霄附在他耳边低语,"他答应以密账换他儿子一命。"
明湛心头一震,这才明白裴雪霄轻判盐商的真正目的。他忽然觉得背上这人像终南山的雾,看似清浅,实则深不可测。
正午时分,他们终于抵达北崖。绝壁如刀削斧劈,仅有些许突出的岩石可供落脚。崖缝间零星点缀着几株白色小花,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那就是雪灵芝?"明湛眯起眼睛。
裴雪霄点头,从药篓中取出绳索:"我下去采。"
"我去!"明湛抢过绳索,"你这身子骨,一阵风就能吹跑。"
裴雪霄却按住他的手:"你不懂药理,分不清真假。"他指了指那些白花,"真雪灵芝花心带紫纹,必须在开花瞬间采摘,早一刻无用,晚一刻失效。"
明湛还想反对,裴雪霄已经将绳索系在腰间,另一头递给明湛:"抓紧。"
崖壁湿滑,裴雪霄几次踩空,全靠明湛在崖上死死拉住绳索。明湛看着他如一片白羽飘荡在峭壁间,心跳竟比当年第一次上战场还快。
"左边那株!"裴雪霄突然喊道。明湛顺着绳索缓缓下放,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采下一朵花心带紫纹的白花,放入怀中玉盒。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袭来,裴雪霄身形一晃,右手抓着的岩石突然松动!
"雪霄!"明湛本能地大喊,同时拼命拉紧绳索。他看见裴雪霄在空中荡了几下,左手仍死死护着怀中玉盒。
"我没事..."裴雪霄的声音飘上来,却突然中断,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
明湛心头一紧,迅速收绳。当他把裴雪霄拉上崖顶时,后者已经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如游丝。
"药!你的药呢?"明湛手忙脚乱地翻找裴雪霄的衣袋,却只找到那个空药瓶。
裴雪霄艰难地指向药篓:"银...针..."
明湛找出银针,却不知如何下手。裴雪霄颤抖的手握住他的,引导针尖刺入自己胸前几处穴位。渐渐地,他的呼吸平稳了些,但脸色依然惨白。
"必须找个地方避风。"明湛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山洞。他抱起裴雪霄,感觉怀中人轻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山洞不深,但足以遮挡寒风。明湛生起一小堆火,脱下外袍铺在地上,将裴雪霄放平。火光中,裴雪霄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为什么这么拼命?"明湛用袖子擦去那抹刺目的红,"那孩子对你这么重要?"
裴雪霄半阖着眼:"他...像我小时候..."
明湛一愣,想起裴雪霄说过的心疾。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清冷的世家公子,或许从未被家族真正接纳过。
"我母亲...是裴家从民间强抢的医女..."裴雪霄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她本有婚约...被拆散了..."
明湛静静听着,看着火光在裴雪霄脸上跳动。
"我五岁那年...长安瘟疫..."裴雪霄断断续续地说,"母亲偷偷出去救人...被裴家发现...拒之门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染了瘟疫...死前...只留给我那本《本草拾遗》..."
一滴泪从裴雪霄眼角滑落,明湛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那滴泪在他掌心灼烧。
"所以你恨裴家。"
裴雪霄摇头:"我恨这世道...世家大族锦衣玉食...百姓命如草芥..."他突然抓住明湛的手,"明兄...帮我..."
这是他第一次称明湛为"兄"。明湛心头一热,反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我帮你。盐税案,我们一起查。"
洞外风雪渐大,天色暗了下来。裴雪霄的体温越来越低,明湛不得不将他搂入怀中取暖。隔着单薄衣衫,他能感觉到裴雪霄嶙峋的肋骨和微弱的心跳。
"冷..."裴雪霄无意识地往热源靠拢,额头抵在明湛颈窝。
明湛僵了片刻,终于收紧手臂。裴雪霄的发丝拂过他下巴,带着终南山雪的清冽。他忽然想起父亲被贬那日说的话:"湛儿,这世上最难的不是对抗恶人,而是在污泥中保持本心。"
怀中这人,不正是父亲所说的那种人吗?
夜深时,裴雪霄发起高热,在明湛怀中辗转呓语。明湛用雪水浸湿帕子敷在他额头,一遍又一遍,直到东方泛白。
风雪停歇时,裴雪霄的烧退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明湛怀中,后者正低头看他,眼中血丝密布。
"醒了?"明湛声音沙哑,"你差点吓死我。"
裴雪霄微微一动,发现两人十指相扣。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血色,却没有抽出手:"多谢明兄相救。"
明湛忽然笑了:"现在肯叫我'明兄'了?之前不是一口一个'明大人'?"
裴雪霄垂眸,长睫掩去眼中情绪:"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少来这套。"明湛扶他坐起,从火堆旁取来温着的药汤,"喝了。用你采的雪灵芝熬的。"
裴雪霄一怔:"那孩子..."
"我今早下山送去了。"明湛得意地挑眉,"分得清真假的又不只你一个。"
裴雪霄捧着药碗,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明兄..."
"别谢我。"明湛打断他,"等你好了,还得陪我去查盐税案呢。"
回长安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比来时亲近许多。明湛时不时扶裴雪霄一把,后者也不再推拒。路过一处清溪时,裴雪霄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明湛。
"什么?"明湛打开,是一枚精致的玉哨。
"终南山特产的青玉所制。"裴雪霄解释道,"吹响它,十里之内我都能寻声而至。"
明湛把玩着玉哨,忽然笑道:"裴大人这是要与我私相授受?"
裴雪霄耳根微红,却坦然道:"明兄若遇险,雪霄必千里赴援。"
明湛心头一热,将玉哨郑重收入怀中:"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