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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寒刃映雪 ...

  •   盐商暴毙的消息像一滴墨落入清水,迅速在刑部大牢蔓延开来。明湛赶到时,牢房里已经挤满了人——刑部尚书、大理寺丞,甚至还有东宫属官。死者面色青紫,嘴角残留着白沫,明显是中毒身亡。
      "明大人,这可是你负责的要犯。"刑部尚书冷冷道,眼神却飘向一旁的东宫属官。
      明湛单膝跪地检查尸体,在死者紧握的右拳中发现一小片布料——上好的云锦,长安城里能用得起的人不超过十家。他不动声色地将布料藏入袖中,起身时却对上了东宫属官阴鸷的目光。
      三日后,明湛因"渎职"罪名被革职查办。入狱那天下着大雪,他站在刑部大牢前,看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终南山上的那个雪夜。若裴雪霄在此,定会笑他太过莽撞。
      牢房阴冷潮湿,明湛靠在墙角,摩挲着怀中的青玉哨。他始终没有吹响它——这是他与裴雪霄的保命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夜深时,牢门铁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明湛警觉抬头,看见一个狱卒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溜进来。那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苍白如雪的脸。
      "雪霄?"明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雪霄将食指竖在唇前,轻声道:"东宫要杀你灭口。"
      "你怎么进来的?"
      "裴家在大理寺有人。"裴雪霄从食盒底层取出一套狱卒衣服,"快换上,我带你出去。"
      明湛没动:"我若越狱,岂不坐实了罪名?"
      裴雪霄急得咳嗽起来,一抹血色溢出唇角:"糊涂!太子三日后就要起兵,你活着才能揭穿这阴谋!"
      明湛心头一震,抓住裴雪霄的手:"你说什么?"
      "那盐商死前...咳...还说了件事。"裴雪霄压低声线,"太子计划在冬至祭天时逼宫...裴家是内应..."
      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裴雪霄迅速将明湛推到阴影处。一个狱卒探头进来:"裴大人,尚书大人来查牢了!"
      裴雪霄神色一凛:"知道了。"转向明湛,眼中满是焦急,"来不及了,你必须现在走!"
      明湛却将青玉哨塞回他手中:"你比我更重要。出去后找御史张桓,他是我父亲旧部,会帮你。"
      脚步声越来越近,裴雪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突然贴近明湛,将一个冰冷的物件塞入他衣襟——是那块刻着"雪霄儿,济世为怀"的玉牌。
      "若我出事..."裴雪霄的呼吸拂过明湛耳畔,"去终南山北崖..."
      话音未落,牢门被猛地推开。刑部尚书带着大批衙役闯进来,火把的光照亮了裴雪霄苍白的脸。
      "裴公子?"尚书故作惊讶,"深夜探监,不合规矩吧?"
      裴雪霄瞬间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家父关心案情,特命我来看看。"
      尚书狐疑地打量着二人,突然伸手从明湛怀中扯出那块玉牌:"这是何物?"
      裴雪霄面不改色:"家父的信物,尚书大人不认得?"
      尚书一时语塞,悻悻地放下玉牌:"裴公子请回吧,此乃要犯,不得探视。"
      裴雪霄深深看了明湛一眼,转身离去。明湛握紧玉牌,上面还残留着裴雪霄的体温。
      次日清晨,一队东宫侍卫闯入大牢,将明湛押往大理寺复审。路过刑部门口时,他看见裴雪霄站在阶下,一袭白衣胜雪,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大理寺的审讯比明湛想象的更残酷。他们不要口供,只要他死。当烙铁第三次按在胸口时,明湛终于昏死过去。朦胧中,他听见有人喊:"裴相国到!"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一间干净厢房里,胸前伤口已被妥善包扎。窗前立着一个挺拔背影,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是裴雪霄的父亲裴琰。
      "明大人醒了?"裴琰声音温和,眼神却冷如冰刃,"犬子以死相逼,老夫不得不救你。"
      明湛强撑着坐起:"雪霄...裴公子何在?"
      裴琰冷笑:"在家祠罚跪。"他踱到床前,猛的掐住明湛下巴,"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勾当,离我儿子远点。他将来要尚公主,光耀裴家门楣。"
      明湛挣开他的手:"裴相国与太子勾结,就不怕诛九族?"
      "诛九族?"裴琰像听到什么笑话,"陛下病重,太子即位在即。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大人。"
      他甩袖离去前,丢下一句话:"雪霄已经交出所有证据,你死心了罢。"
      窗外暮色四合,明湛摸向怀中,发现玉牌不见了。他挣扎着下床,却在枕头下摸到一个硬物——是那枚青玉哨。
      当夜,裴府家祠。
      裴雪霄跪在祖宗牌位前,背挺得笔直。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头也不回:"父亲不必再劝,孩儿不会娶公主。"
      裴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为了个明湛,值得吗?"
      "不是为了他。"裴雪霄轻声道,"是为了母亲。"
      他指向供桌最下层一个不起眼的牌位——那是他偷偷为母亲设的。裴家祠堂,本不该有妾室的位置。
      裴琰勃然大怒,一掌掴在儿子脸上:"贱婢所出,果然不成器!"
      裴雪霄嘴角渗血,却笑了:"父亲可知,我为何要查盐税案?"他缓缓起身,从供桌暗格取出一本账册,"因为母亲死于江南盐商进贡的毒参——那本该是送给您的。"
      裴琰脸色大变:"你...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裴雪霄眼中寒光闪烁,"继母下毒导致我心疾,您默许;裴家贪腐横行,您纵容;如今又要助太子谋反..."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祠堂地砖上。
      裴琰后退一步,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来人!把公子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府!"
      裴雪霄被软禁在西厢房,窗外日夜有人把守。冬至前夜,继母柳氏带着一碗药进来。
      "霄儿,该喝药了。"柳氏笑容慈爱,眼中有掩不住的恶毒。
      裴雪霄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忽然笑了:"母亲可知,我五岁就尝出这药里的附子味了。"
      柳氏脸色骤变:"你..."
      "但我每次都喝了。"裴雪霄接过药碗,"因为母亲说过,'忍辱方能负重'。"他一饮而尽,随即痛苦地蜷缩在地。
      柳氏满意地看着他嘴角溢出的鲜血,转身离去:"好好歇着吧,明日你父亲就要位极人臣了。"
      房门关闭后,裴雪霄从舌下取出一片药丸吞下——这是他从明湛那里学来的小把戏。他强撑着爬到书案前,用颤抖的手写下一封信,然后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所有药丸倒入口中。
      药效发作得很快。当仆人发现时,裴雪霄已经"气绝身亡",面色青紫,与那盐商死状一模一样。裴琰闻讯赶来,只看到儿子冰冷的尸体和一封绝笔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儿去也,父亲保重。"
      按照习俗,未成婚的死者不得停灵过夜。冬至日清晨,一具薄棺从裴府侧门抬出,运往城郊坟地。没有人注意到,抬棺的四个脚夫中,有一个身形格外挺拔。
      同一时刻,明湛正潜伏在祭天台附近的树林里。他吹响了青玉哨,却始终没有等到回应。午时三刻,祭天仪式开始,太子代病重的皇帝主祭。当太子即将登上祭天台时,明湛终于冲了出去。
      "太子谋反!裴家为内应!"他高举那块裴雪霄给的玉牌,上面赫然刻着太子与裴琰的密谋内容——原来这玉牌是中空的,内藏密信。
      场面大乱。太子侍卫拔刀向明湛冲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至,射穿了侍卫喉咙。明湛回头,看见一队禁军从林中杀出,为首的竟是"已死"的裴雪霄!
      他脸色惨白如鬼,嘴角还带着血迹,手中长弓却稳如磐石。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刹那间仿佛只有彼此。
      混战中,明湛杀到裴雪霄身边:"你怎么..."
      "终南山有一种药...能假死三日..."裴雪霄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我赌父亲...不会细查..."
      太子见事败,率亲信突围。明湛与裴雪霄带兵追击,在终南山脚下截住叛军。雪越下越大,刀光剑影中,明湛看见太子拉满了弓,箭尖直指裴雪霄后背。
      "雪霄!"明湛飞扑过去,箭矢深深扎入他肩胛。他踉跄着倒地,鲜血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
      裴雪霄回头,眼中瞬间血红。他连发三箭,太子应声落马。叛军见主帅身亡,纷纷投降。
      "明湛!"裴雪霄跪在雪地里,颤抖着抱起明湛。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分不清是谁的。
      明湛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沫:"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裴雪霄的泪落在明湛脸上,滚烫如沸:"坚持住...我带你回终南山...那里有药..."
      "雪霄..."明湛艰难地抬手,抚上他苍白的脸,"若我死了..."
      "不会的!"裴雪霄厉声打断,"你答应过...同生共死..."
      大雪纷飞,覆盖了血迹,也掩盖了两人的低语。当援军赶到时,只见雪地中央,两个血人相拥而坐,仿佛已经这样度过了千年万年。
      叛乱平定后,皇帝病愈重掌朝政。裴琰被赐自尽,裴氏满门流放。只有裴雪霄因举报有功,被特赦免罪。
      但他没有留在长安。终南山北崖多了间草庐,住着两个男子。一个常年在药圃忙碌,一个在崖边练剑。偶尔有采药人路过,会听见清越的玉哨声回荡在山谷间。
      草庐墙上挂着两样东西:一块刻着"济世为怀"的玉牌,和一封已经泛黄的御医诊断:"裴公子毒性深入心脉,恐不过三年..."
      每当明湛看到这封诊断,就会把裴雪霄搂得更紧一些。而裴雪霄总是笑着指向窗外那株老梅——被移栽十年后,它终于开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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