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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谎言 ...

  •   清晨七点零三分,精神病院的药车吱呀作响地推过304病房门前。

      叶乐栖早已醒来,他坐在床边,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门上的小窗。

      当护士的影子出现在磨砂玻璃上时,他立刻让自己的眼神变得茫然,嘴角微微下垂。

      门开了。

      “早上好,叶乐栖。”护士的声音比昨天柔和了些,“该吃药了。”

      三颗药片被倒在塑料小杯里——一颗白色,两颗蓝色。

      叶乐栖知道它们是什么,利培酮抗精神病药,劳拉西泮抗焦虑药,还有一颗他不认识的淡蓝色药片。

      “新药?”他怯生生地问,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颗淡蓝色药片。

      “叶医生特别调整的处方。”护士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可以帮助你睡得更好。”

      叶乐栖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兴奋。

      叶嘉兴医生已经开始为他定制治疗方案了,这是个好兆头。

      他接过水杯,熟练地将药片全部倒入口中,做了个明显的吞咽动作,然后张开嘴给护士检查。

      “乖孩子。”护士满意地拍拍他的肩,“早餐半小时后送来。”

      门关上后,叶乐栖立刻将舌头下的三颗完整药片吐到手心里。

      他早就学会了这项技巧——将药片藏在舌根与臼齿之间的凹陷处,即使最严格的检查也难以发现。

      他把药片小心地包在纸巾里,塞进枕头下,那里已经有一个小小的收集。

      八点十五分,早餐送来了——燕麦粥,煮鸡蛋,一杯橙汁。

      叶乐栖慢条斯理地吃着,同时观察着窗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医生停车场,一辆黑色奔驰刚刚停入标有“叶嘉兴医学主任”的车位。

      九点整,病房门再次打开。

      这次是两名护工。

      “叶医生要见你。”其中一名护工说,手里拿着约束带,“需要做个检查。”

      叶乐栖让自己的手微微发抖:“我……我会乖乖的……不要绑我……”

      护工交换了一个眼神,年长些的叹了口气:“好吧,但如果你有任何异常行为……”

      “我不会的!”叶乐栖急切地保证,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保证像洋娃娃一样安静。”

      诊疗室比昨天更明亮,百叶窗完全打开了,阳光将房间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

      叶嘉兴坐在办公桌后,正在电脑上查看什么。

      他今天没穿白大褂,只穿着深蓝色衬衫和灰色西装裤,袖口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坐。”他头也不抬地说。

      叶乐栖轻手轻脚地坐在诊疗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像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他注意到叶嘉兴的左手无名指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手术刀留下的。

      “昨晚睡得如何?”叶嘉兴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镜片后冷静地审视着他。

      “做了梦……”,叶乐栖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飘忽,“梦见……手术室,有人在唱歌……是童谣……蝴蝶蝴蝶真美丽,飞来飞去采花蜜……”

      叶嘉兴的笔在记录本上停顿了一瞬,几乎难以察觉,但叶乐栖捕捉到了。

      那首童谣是他精心选择的——他在叶嘉兴的论文中读到过,这位医生认为某些特定旋律可以触发精神病患者的幻觉。

      “你今早吃药了吗?”叶嘉兴突然转变话题。

      叶乐栖点点头,眼神涣散:“护士姐姐给的……三颗……一颗白,两颗蓝”

      “描述一下你现在的感觉。”

      “头……有点晕……”叶乐栖让自己的眼皮微微下垂,“但是蝴蝶不说话了……医生……你让它们安静了吗?”

      叶嘉兴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

      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睛在光线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像真正的猫科动物。

      叶乐栖屏住呼吸——这双眼睛比他想象的还要美。

      “叶乐栖,”叶嘉兴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你知道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吗?”

      “因为……我让爸爸妈妈担心了……”叶乐栖低下头,黑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不,是因为你杀了三只麻雀,并把它们的心脏排列成某种仪式图案。”叶嘉兴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就像你之前的三任养父母死亡时,胸口都放着纸折的红蝴蝶。”

      诊疗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叶乐栖感到一阵熟悉的兴奋从脊椎攀升——这是第一个直接指控他的人。

      他慢慢抬起头,让眼泪在眼眶中积聚却不落下。

      “医生也……不相信我吗?”他的声音颤抖得像风中蛛丝,“所有人都说我是怪物……连医生也是……”

      叶嘉兴突然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叶乐栖面前。

      他太高了,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叶乐栖。

      叶乐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却在心里计算着——如果现在出手,手术刀可以精准地划开叶嘉兴的颈动脉。

      但叶嘉兴只是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那只手很凉,手指修长有力。

      “小骗子,”叶嘉兴的声音轻得几乎像耳语。

      “你的瞳孔没有扩散,呼吸频率完全正常,抗精神病药会让你口干舌燥,可你的舌下腺还在正常分泌唾液。”他的拇指擦过叶乐栖的下唇,“你没吃那些药,是不是?”

      叶乐栖的心跳加快了,但不是因为恐惧。

      叶嘉兴比他预期的更敏锐,这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愉悦。他决定改变策略。

      “医生好厉害……”他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那医生猜猜,我把药藏在哪里了?”

      叶嘉兴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变成某种危险的兴趣。

      他松开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副医用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

      “口腔检查,张嘴。”

      叶乐栖顺从地张开嘴。

      叶嘉兴的手指探入他的口腔,动作专业而冷漠,检查着每一寸黏膜。

      当手指扫过舌根时,叶乐栖故意轻轻吮吸了一下。

      叶嘉兴的瞳孔骤然收缩,但表情丝毫未变。

      “干净。”他收回手,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不过我知道你把药片藏在哪里了——枕头下,还是床垫缝隙?”

      叶乐栖眨眨眼:“医生要搜查我的房间吗?”

      “不”,叶嘉兴回到座位上,“我允许你保留这个小小的反抗,但相应地,我要调整你的治疗方案。”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型注射器:“从现在开始,你的药物改为注射,每周三次,由我亲自执行。”

      叶乐栖的眼睛亮了起来:“医生要给我打针?”

      “你似乎很期待?”叶嘉兴挑眉。

      “因为……”叶乐栖的声音变得更轻了,“这样就能感受到医生的温度了……药物带着医生的温度进入我的血液……一定很温暖……”

      诊疗室再次陷入沉默。

      叶嘉兴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他慢慢将注射器放回抽屉。

      “今天的治疗到此为止。”他按下呼叫铃,“但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是红蝴蝶?”

      叶乐栖在护工进来前最后一秒露出微笑:“因为它们最像血迹,医生,当它们停在白色衬衫上时……美得让人心碎。”

      回病房的路上,叶乐栖的心情异常愉悦。

      经过走廊拐角的监控盲区时,他迅速将舌下藏着的东西吐到手心里——那不是药片,而是一枚小小的窃听器,形状像牙齿矫正用的保持器,正是它记录下了整个诊疗过程。

      304病房的门锁转动声格外清脆。

      叶乐栖扑到床上,从枕头下取出黑色笔记本,迫不及待地开始记录:

      “第二天,叶嘉兴医生比想象的更敏锐。他注意到我没吃药,但没发现真正的小秘密。”

      他手指上的疤痕像是自伤痕迹,位置太精准了——一个了解人体结构的人才能划得那么深却不伤及肌腱。

      “他对我有特别的兴趣,不只是作为医生对病人。”

      “当他靠近时,我能闻到他袖口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另一种香气……是苦杏仁?□□?多么有趣的香水选择。”

      叶乐栖停下笔,从床垫下摸出一张折叠的纸——那是他从医院档案室偷来的叶嘉兴简历。

      在“教育背景”一栏,他用红笔圈出了“哈佛大学医学院神经科学博士”,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亲爱的医生,”他对着空气低语,“你研究怪物,是因为想理解它们还是……因为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窗外,一只红蝴蝶不知怎么飞进了精神病院的高墙,正徒劳地撞击着304病房的窗玻璃。

      叶乐栖走过去,轻轻打开窗户。蝴蝶落在他的指尖,翅膀缓缓扇动。

      “你也觉得他特别,是不是?”叶乐栖轻声问蝴蝶,“那么完美的外表,那么冰冷的眼睛……我想切开他的胸口看看那里是否也有一只红蝴蝶。”

      他合拢手指,再张开时,蝴蝶已经不动了。

      叶乐栖小心地将它夹进笔记本里,正好压在记录叶嘉兴观察笔记的那一页。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是午间查房。

      叶乐栖迅速收起笔记本,换上那副茫然的表情。

      当护士推开门时,看到的是一个蜷缩在床角的脆弱少年,正对着窗户自言自语,仿佛那里有什么只有他能看见的东西。

      精神病院的铁门在叶乐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他微微颤抖了一下,纤细的手指攥紧了随身携带的帆布包带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别害怕,这里没人会伤害你。”引路的护士语气平淡,眼睛却忍不住偷瞄这个新来的病人。

      他太干净了,与这个充满疯癫与药物的地方格格不入——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黑发柔软地贴在额前,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叶乐栖低着头,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他喜欢这种被低估的感觉。

      “到了,这是你的房间。”护士打开304号房门,“每天七点早餐,十二点午餐,六点晚餐,药物会在餐后发放,有任何不适立即按床头的呼叫铃。”

      “谢……谢谢姐姐。”叶乐栖抬起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微笑,眼睛却黑得不见底,像两口深井。

      护士莫名感到一阵寒意,匆匆交代完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叶乐栖站在房间中央,缓缓环视这个将成为他牢笼的地方——一张铁架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扇装有铁栅栏的窗户。

      窗外是精神病院的花园,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影在阳光下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放下帆布包,从里面取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用铅笔写下。

      “第1458天,成功进入圣玛利亚精神病院,这里的人比外面更有趣。”

      “特别是那位即将成为我主治医生的叶嘉兴医生,我读过他所有的论文,关于精神变态者的脑部结构与常人无异的那篇尤其精彩。”

      “不知道当他发现自己正在研究的怪物就在眼前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叶乐栖停下笔,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小巧的手术刀——那是他从前一个“朋友”那里获得的礼物。

      刀锋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他轻轻用刀刃划过自己的指尖,看着血珠渗出,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叶医生,您一定会喜欢我的。”他对着空气低语,声音甜得像蜜,眼神却冷得像冰。

      第三天早晨,叶乐栖被护士带到诊疗室。

      房间很宽敞,一面墙全是书架,塞满了心理学和精神医学的著作。

      另一面墙是落地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

      “坐。”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书架后传来。

      叶乐栖乖巧地坐在诊疗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他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

      叶嘉兴从书架后走出来,白大褂下是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修长的脖颈上。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五官锋利如刀刻,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此刻正不带感情地审视着面前的新病人。

      “叶乐栖,22岁,因疑似精神分裂症和反社会人格障碍被送来治疗。”叶嘉兴翻看着病历,声音冷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你的养父母说你有暴力倾向和幻觉。”

      叶乐栖的睫毛颤了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不喜欢我。”

      “为什么?”

      “因为……我让他们的猫不见了。”叶乐栖抬起头,眼睛里蓄满泪水,“我不是故意的,它总是抓我,我只是想和它玩……”

      叶嘉兴的笔在纸上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知道那个“不见了”的猫后来在花园里被发现,内脏被整齐地取出摆在旁边,像某种诡异的艺术品。

      “告诉我,叶乐栖,”叶嘉兴放下病历,身体微微前倾,“你昨晚睡得好吗?”

      叶乐栖似乎被这个突然转变的话题弄得有些困惑,他歪了歪头,黑发滑落到一边,露出纤细的脖颈:“做……做了梦……”

      “什么样的梦?”

      “红色的梦。”叶乐栖的声音变得更轻了,眼神开始飘忽,“有很多……蝴蝶,红色的蝴蝶,它们落在我的手上,然后……然后变成了别的东西。”

      叶嘉兴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得像心跳监测仪:“什么东西?”

      叶乐栖突然笑了,那笑容天真得令人毛骨悚然:“您的眼睛,医生,像琥珀里困住的昆虫,真漂亮。”

      诊疗室里安静了几秒。

      叶嘉兴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叶乐栖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扩大——那是兴趣的表现。

      “有趣。”叶嘉兴在病历上写下什么,“从明天开始,每周三次治疗。我会亲自监督你的用药情况。”

      叶乐栖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兴奋:“好的,医生。”

      当护士带叶乐栖离开时,他在门口停下,回头看向叶嘉兴:“医生,您相信灵魂吗?”

      叶嘉兴挑眉:“从科学角度来说,那不过是大脑的神经活动。”

      叶乐栖的笑容扩大了,“那您一定也不相信诅咒了,真好。”说完,他轻轻关上门,留下叶嘉兴一个人坐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叶嘉兴放下笔,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密封的档案。

      那是警方转来的资料,关于三起至今未破的离奇死亡事件——每个死者都被发现时面带安详微笑,胸口放着一只纸折的红蝴蝶。

      而这三个人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曾经是叶乐栖的“监护人”。

      “漂亮的小怪物。”叶嘉兴轻声自语,手指抚过档案上叶乐栖的照片,“让我们看看谁先拆穿谁。”

      他打开电脑,调出304病房的监控画面。

      屏幕上的叶乐栖正坐在床边,对着窗户自言自语,时而轻笑,时而严肃。

      但叶嘉兴注意到,每当摄像头转动时,叶乐栖的身体角度都会微妙地调整,确保自己的唇形不会被捕捉到。

      而在病房的洗手间里——那里是监控的死角——叶乐栖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与诊疗室里判若两人的笑容,锋利、清醒、充满掌控感。

      他从口中取出一个小型电子设备,按下按钮,叶嘉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会亲自监督你的用药情况……”

      “上钩了。”叶乐栖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低语,然后恢复那副茫然天真的表情,走出洗手间。

      与此同时,叶嘉兴的电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只有一行字:“你找到你的红蝴蝶了吗,医生?”

      叶嘉兴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温柔的微笑,回复道:“找到了,他正在我的网里挣扎呢。”

      他不知道的是,叶乐栖的枕头下除了那把手术刀,还藏着一本厚厚的剪报集,里面全是关于叶嘉兴的报道和论文。

      最新的一页上贴着一张叶嘉兴出席医学会议的照片,旁边用红笔写着:“他的解剖刀一定很锋利,好想看看他亲手剖开我的样子。”

      窗外,一只真正的红蝴蝶撞在玻璃上,挣扎了几下,然后静静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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