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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焚蝶 ...

  •   停尸房的钟指向十点零七分时,叶嘉兴听到了骨锯的嗡鸣声。

      声音来自最里间的解剖室,那里本该在这个时间锁门。他握紧口袋里的注射器,TS-X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

      备用电源只提供最低照明,走廊像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液里一样朦胧不清。

      解剖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哼歌声——是德彪西的《月光》,叶乐栖最近常在他办公室里听的曲子。

      叶嘉兴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和雪松精油的气息——后者是他在手术前必用的消毒剂味道。

      “迟到了七分钟,医生。”叶乐栖背对着门,正在操作台前摆弄什么。

      他穿着小一号的手术服,金丝眼镜不知从哪弄来的,在无影灯下反着冷光,“我在复习您发表在《神经外科杂志》上的脑前叶切除术。”

      操作台上是一具老年男性尸体,头盖骨已被取下,露出灰粉色的大脑。

      叶乐栖手中的骨锯精准地停在额叶区域,切口形状赫然是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

      叶嘉兴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个手法太熟悉了——十五度角入刀,避开主要血管,连收尾时那个微妙的上挑都和他如出一辙。

      “第一次就做得这么完美?”叶嘉兴慢慢靠近,注射器藏在袖口。

      叶乐栖头也不抬:“不是第一次”他放下骨锯,拿起解剖刀,“我练习过很多次了,在福利院的猫身上,在第一个养父的牧羊犬身上……”刀尖轻轻划过大脑表面,“最后在Mrs.陈身上,您记得她吗?您给她做过手术。”

      叶嘉兴的指尖触到注射器。还有三步距离。“不记得。”

      “撒谎。”叶乐栖突然转身,解剖刀抵在叶嘉兴喉结上,“2016年12月4日,圣玛丽医院7号手术室。您切除了她左额叶的胶质瘤。”刀尖下压,刺破皮肤,“手术很成功,但她一周后死于‘术后感染’。真巧,和您其他六个蝴蝶案例一样。”

      血顺着叶嘉兴的脖子流进衣领。

      他没有动,只是注视着叶乐栖镜片后的眼睛——那里面的狂热他太熟悉了,和自己第一次成功完成额叶切除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你调查我。”

      “我崇拜您。”叶乐栖的刀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却温柔地抚上叶嘉兴的脸。

      “从看到您第一台公开手术录像开,。那些医生说您的手法太激进,只有我看懂了——您不是在治病,您在创造艺术品。”

      叶嘉兴突然抓住他持刀的手腕,一个反拧将人按在操作台上。

      尸体被撞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注射器针头刺入叶乐栖颈侧时,男孩却笑了起来。

      “没用的,医生。”叶乐栖的声音因压迫而断断续续,却充满愉悦,“我体内已经有TS-X抗体了……您没发现我最近都不躲您的药了吗?”

      叶嘉兴僵住了。

      的确,过去一周叶乐栖都乖巧地服用所有药物,他还以为是驯服成功的标志。

      “抗体哪来的?”

      叶乐栖趁机翻身,两人位置瞬间颠倒。

      现在是他压在叶嘉兴身上,膝盖顶住医生的小腹,解剖刀再次回到咽喉位置。

      “您办公室的保险柜,第三层抽屉。”叶乐栖舔了舔嘴唇,“原始配方和实验血清,我给自己注射了微量版本,刚好足够产生免疫。”

      刀尖下滑,挑开叶嘉兴的衬衫纽扣,“您真该设个复杂点的密码——1225,您第一例成功手术的日期?”

      月光从高窗洒落,照在操作台边的冷藏柜上。

      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七个标本罐,每个都装着完整的大脑,额叶部位有完全相同的蝴蝶形缺损。

      “为什么是蝴蝶?”叶嘉兴突然问。

      叶乐栖的刀停顿了一下。

      这个反应足够让叶嘉兴确认——他也不知道。

      那些出现在伤口、折纸、标本上的蝴蝶图案,或许根本不是叶乐栖的原创。

      “我从小就梦到它们。”叶乐栖的声音罕见地出现犹豫,“红色的蝴蝶,落在手术刀上……有时候我觉得那不是梦。”他甩了甩头,重新挂上那种甜蜜的笑容,“不过现在,我更想知道您的秘密。”

      解剖刀向下划去,叶嘉兴的衬衫彻底敞开。

      刀尖在胸口游走,画出一个复杂的解剖图——正是叶嘉兴发表在论文上的人体神经分布图。

      “您看,我学得多好。”叶乐栖俯身,舌尖舔过自己刚画的“图纸”,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湿痕,“现在告诉我,为什么要收集这些大脑?”

      叶嘉兴突然笑了。

      他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里是那管TS-X注射器,但液体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紫红色。

      “改良版。”他轻声说,“足够让免疫系统失效,你要现在试试吗,还是先看看冷藏柜最下层?”

      叶乐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犹豫片刻后,他保持着刀抵喉咙的姿势,用脚勾开冷藏柜下层——里面只有一个黑色皮质笔记本,封面烫金印着“TS-X人体实验记录。”

      ”翻开第143页。”叶嘉兴说。

      叶乐栖单手翻到指定页,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七八岁的小男孩躺在手术台上,额头上画着手术标记——蝴蝶形状。

      照片边缘标注着“特殊案例#7,记忆操控实验,1225号术者主刀。”

      男孩的脸虽然被手术巾遮住大半,但露出的那截手腕上,有一块独特的月牙形胎记——和叶乐栖左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叶乐栖的刀第一次出现了颤抖,“我没有任何手术疤痕。”

      “因为我们在额叶上做了文章,没动头骨。”叶嘉兴趁机夺过解剖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你是我最成功的案例,叶乐栖,所有记忆,所有那些‘监护人’,甚至你对蝴蝶的执念——全是TS-X植入的虚构记忆。”

      叶乐栖剧烈挣扎起来,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恐惧:“撒谎!我记得每一个细节!Mrs.陈的香水味,第一个养父皮带扣的划痕——”

      “都是程序设定的感官记忆。”叶嘉兴按住他的手腕,”原始记忆太过……顽固,需要覆盖以虚构情节。只是没想到你会把蝴蝶意象发展得这么……艺术。”

      冷藏柜突然发出警报声,温度过高的红灯开始闪烁。

      叶乐栖趁机用膝盖猛击叶嘉兴腹部,趁对方吃痛时挣脱控制。

      他抓起实验记录本退到墙角,飞快地翻阅着。

      “2015年12月25日,案例#7记忆重构完成。”他念出其中一页,“植入虚构背景:连环杀手孤儿,七任虐待性监护人……”声音逐渐变得尖锐,“这算什么?楚门的世界吗?”

      叶嘉兴慢慢站起来,注射器在指间转动:“你是军方项目的产物,叶乐栖。七岁就能解构复杂机械的天才,可惜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

      他指了指太阳穴,“他们不想浪费你的大脑,只是需要……重新编程。”

      叶乐栖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照片边缘。

      突然,他停下动作,仔细检查起照片角落。

      “这枚戒指。”他举起照片,“1225号术者戴的戒指……内侧有蝴蝶刻痕?”

      叶嘉兴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一个微小但致命的破绽。

      叶乐栖的眼睛亮了起来:“有趣。如果我的记忆全是假的,为什么我会记得这枚从没在您论文照片中出现过的戒指?”

      他慢慢站起身,姿态重新变得游刃有余,“除非……您就是1225号术者,而我的某些记忆,是真的。”

      冷藏柜的警报声越来越尖锐。

      某个标本罐因温度升高开始渗出液体,福尔马林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叶嘉兴的注射器掉在地上,紫红色液体在地面蔓延开来,像一小滩稀释的血。

      “你想要什么?”他最终问道。

      叶乐栖微笑着走近,解剖刀轻轻划过叶嘉兴的无名指,在那枚戒指上留下一道刮痕。

      “合作,您帮我找回真实记忆,我帮您保守所有秘密。”刀尖挑起叶嘉兴的下巴,“包括您私下复刻军方实验的事。”

      停尸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院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叶医生?监控显示有人非法进入——”

      叶乐栖迅速关掉无影灯,在黑暗中贴近叶嘉兴的耳朵:“明天中午老地方。带上您所有的研究资料。”他的牙齿轻轻咬住医生的耳垂,“否则下一只蝴蝶会出现在明早的院长额叶上。”

      当院长推开门时,只看到叶嘉兴一人站在操作台前整理器械。

      月光照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内侧的蝴蝶刻痕隐约可见。

      “一切正常。……叶嘉兴头也不回地说“我只是来取些旧资料。”

      院长狐疑地环顾四周,没注意到冷藏柜最下层少了一本笔记,也没看到通风管道边缘那片白色衣角——上面用血画着一只未完成的蝴蝶。

      第二天晚上

      停尸房的冷气系统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叶嘉兴推开金属门时,指尖触到一层奇怪的粉末——镁粉,极易燃,医院根本不会用这种材料。

      “迟到了三分十二秒。”叶乐栖的声音从解剖台方向传来,“我差点以为您反悔了。”

      月光从高窗洒落,勾勒出男孩单薄的轮廓。

      他穿着明显大一号的白大褂——叶嘉兴的白大褂,下摆垂到膝盖,袖子卷了好几道还是长出一截。

      解剖台上摆着七个玻璃罐,每个里面都悬浮着灰白色的大脑组织。

      叶嘉兴的视线立刻被那些标本吸引。

      最中间的罐子标签上写着”LQX-17”,日期是三个月前——正是叶乐栖入院的时间。

      “解释。”叶嘉兴的骨锯已经握在手中。

      叶乐栖轻盈地跳下解剖台,赤脚踩在瓷砖上没发出一点声音:“我的礼物。”

      他抚摸着那个标有自己名字的罐子,“花了三个月才找到最像的捐赠者,额叶沟回走向和我的MRI影像相似度达到91%。”

      叶嘉兴走近检查,发现那确实不是叶乐栖的大脑——尺寸略大,胼胝体更厚。

      但额叶部分被精心雕刻过,形成一个完美的蝴蝶形缺损,与他收藏的其他标本风格一致。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您喜欢啊。”叶乐栖突然转身,从推车下层拿出两个汽油罐,“现在,我们该处理掉这些让您惹上麻烦的小东西了。”

      叶嘉兴皱眉:“汽油太明显了,法医能——”

      “不是普通汽油。”叶乐栖甜蜜地打断他,拧开罐子倒出少量液体在地面。

      那液体呈淡蓝色,粘稠如糖浆,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我自己调的配方,燃烧后会分解蛋白质成基础氨基酸,没人能认出那是人脑组织。”

      他踢了踢角落里的另一个箱子,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十瓶福尔马林溶液:“加上这些,火势会足够猛烈,但不会蔓延到其他区域。我计算过氧气流通量和建筑材料燃点。”

      叶嘉兴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这种精确的计算能力远超普通精神病患,甚至超过大多数科学家。

      叶乐栖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真实面目?

      “你以前做过类似的事。”这不是疑问句。

      叶乐栖歪着头,黑发滑落遮住一只眼睛:“养父母家的车库火灾……媒体说是电路老化。”他微笑着露出虎牙,“法医报告说高温导致碳化严重,无法确定是否有人为因素。”

      叶嘉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扯开过长的袖口——内侧缝着一个小口袋,里面装着三根密封的玻璃管,每根都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

      “助燃剂?”叶嘉兴声音发紧。

      “焰色反应试剂。”叶乐栖轻松挣脱,像条滑溜的鱼,“铜粉让火焰变蓝,锶盐是红色,钠是黄色……像烟花一样漂亮。”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您不想看一场专属于我们的烟花秀吗,医生?”

      叶嘉兴的掌心渗出冷汗。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制止这场疯狂,但某种更深层的、黑暗的冲动让他接过了一个汽油罐。

      液体比他想象的更重,晃荡时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从最旧的标本开始。”叶乐栖指导他,像个耐心的化学老师,“倒成‘S’形,这样燃烧时间会更长。”

      蓝色液体从罐口倾泻而出,在地面蜿蜒成蛇形。

      刺鼻的气味让叶嘉兴眼睛发酸,但叶乐栖似乎毫无反应,甚至哼起了歌——是《伦敦大桥垮下来》的变调。

      当七个标本都被液体环绕后,叶乐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

      “用这个。”他递给叶嘉兴,“磷头火柴燃烧温度更高。”

      叶嘉兴接过火柴盒时,注意到叶乐栖的指甲缝里有蓝色残留——他亲自测试过这个配方。

      这个认知让叶嘉兴胃部抽搐。

      火柴在他手中显得异常渺小,仿佛握着一条毒蛇。

      “您害怕了?”叶乐栖贴近,呼吸拂过他的耳垂,“想想那些调查报告,那些记者...一把火就全解决了。”

      他引导叶嘉兴的手指向最佳点火点,“就在这里,划下去就好。”

      第一根火柴断了。叶嘉兴的手抖得太厉害。

      “嘘……”叶乐栖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我们一起。”

      第二根火柴划燃的瞬间,叶乐栖轻声说了句什么,但爆裂的火苗吞没了话语。

      火焰顺着液体轨迹飞速蔓延,眨眼间就吞噬了第一个标本罐。

      玻璃爆裂的声响中,福尔马林蒸汽让火焰瞬间蹿到两米高,呈现出妖异的蓝紫色。

      “漂亮吗?”叶乐栖在热浪中大喊,火光映照下他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我调整了配方比例,就为了这一刻!”

      叶嘉兴被热浪逼得后退,但叶乐栖却向前走去,白大褂下摆在高温中卷曲发黑。

      他跪坐在火圈中央,七个燃烧的标本罐环绕着他,像某种邪恶仪式的祭坛。

      “叶乐栖!出来!”叶嘉兴吼道,浓烟已经开始充斥整个停尸房。

      火焰中的男孩回过头,脸上带着超脱尘世的平静:“您知道吗?燃烧的大脑会释放出□□……和恋爱时大脑分泌的物质一样。”

      他的声音透过热浪传来,扭曲失真,“我在和您谈恋爱呢,叶医生。”

      最靠近他的那个标本罐突然爆炸,玻璃碎片如雨点般四射。

      一块碎片划过叶乐栖的脸颊,鲜血顺着下巴滴落,但他纹丝不动,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警报器终于被触发,喷淋系统却诡异地没有启动——叶嘉兴这才注意到天花板上的喷头都被塑料袋封住了。

      叶乐栖的计划完美到令人恐惧。

      “够了!”叶嘉兴冲进火圈,灼热的气流灼伤了他的呼吸道。

      他拽住叶乐栖的手臂想拖他出去,却发现男孩轻得出奇,几乎像具空壳。

      叶乐栖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嘴唇擦过他的耳廓:”喷淋系统会在三分二十秒后启动……足够烧毁所有证据……”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但‘我’得留下来……您明白吗?”

      叶嘉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个标着“LQX-17”的罐子——它被单独放在远离火源的操作台上,完好无损。

      “带它走……”叶乐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那是……我们的纪念品……”

      浓烟已经让视线模糊。

      叶嘉兴抱起轻得不可思议的叶乐栖,另一手抓起那个标本罐,冲向出口。

      身后传来更大的爆炸声,热浪推着他们向前,像只无形的巨手。

      走廊上,叶嘉兴把叶乐栖放在地上检查伤势。

      男孩的睫毛上沾满灰烬,呼吸微弱但规律。

      最奇怪的是,他的嘴角仍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生死危机,而是一场愉快的野餐。

      “为……什么……”叶嘉兴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叶乐栖微微睁开眼,瞳孔在烟雾中扩大成漆黑的深渊:“现在您真的……永远摆脱不了我了……”他的手指无力地抓住叶嘉兴的领带,“共犯……比医患关系……牢固多了……”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

      叶嘉兴低头看着怀中这个苍白的、带血的、微笑着的怪物,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回头——那些火焰烧毁的不只是标本,还有他作为医生的最后底线。

      叶乐栖在他臂弯里“昏迷”过去,但叶嘉兴分明看到,在消防员破门而入的前一秒,男孩偷偷睁开了右眼,向他眨了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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