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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沉没的夕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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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商几乎默许,褚望知每天都在八点以后来宋家。
他不在家,只能透过监控看宋家的情况。
褚望知也不做什么,就陪宋昙倾练四个小时的竖琴,被宋昙倾安排在客房睡下。
看起来,两个人好像没什么事,但宋玉商知道,宋昙倾亲缘淡薄,朋友更是少得可怜,就连谢家那位小少爷,也没有完全被他纳入朋友的考虑范围。
大多数时候,宋昙倾只是看。他似乎继承到了宋玉商的爱观察而不言语的坏毛病,在一群侃侃而谈的人中间,沉默得有些不礼貌。
但宋昙倾对褚望知很不一样。
在工作之外的时间,宋玉商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控器里的宋昙倾,以及不敢去看宋昙倾的脸的褚望知,他们之间的氛围很和睦,好像他们很早之前就已经熟识了一样。
但这份感情绝不是爱。
宋昙倾的笑,宋昙倾的幸福,宋昙倾的温柔,善意,在宋玉商看来无比虚假。
作为宋昙倾的哥哥,宋玉商很清楚,宋昙倾如果真的要释放善意,他绝对不会让褚望知过得这么惨。
宋昙倾恨褚望知。
得出这个结论,宋玉商金丝眼镜下的眼睛露出一丝疲惫,他翘着二郎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座椅,从秘书给他的资料来看,褚望知和宋昙倾虽然是高中同学,但他们三年基本都没说过两句话,毕业之后更是没有再接触的机会。
如果是因为谢无厌……
也不太可能。
谢无厌无足轻重。
宋昙倾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合逻辑。
除非,宋昙倾不是宋昙倾。
“轰隆——”
雷电的闪光闪过宋玉商的脸,将他整个人衬得无比苍白。
很久以后,宋玉商才站起身,喝了口早已经放凉的咖啡,他现在就在雾都,他也清晰地,再监控器里看见,那道雷也闪过了宋家的房子,但是宋昙倾只是安静地,毫不畏惧地坐在书桌前,给褚望知的脸上药。
宋昙倾不害怕。
就和前些天宋玉商带宋昙倾回家,一道雷落下,宋昙倾毫无感觉一样。
宋昙倾好像不是宋昙倾。
这个可怕的想法再一次冒出来。宋玉商一口将杯子里的咖啡喝完。
与此同时,毫无察觉的宋昙倾点到即止地触碰了褚望知脸上的伤口。褚望知垂下眼帘,在宋昙倾起身的瞬间错开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褚望知觉得,宋昙倾似乎很在意他。
如果宋昙倾不在意他,那么宋昙倾何必要把他带回宋家,给他治疗伤口,还给他钱呢?
有的人喜欢做善事不留名,有的人喜欢做善事,却不承认自己在做善事。
宋昙倾大概率是后者。
他是个好人。
褚望知站起身,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宋昙倾的房间,但他依旧不敢去看房间里的陈设,他只是低着头,低眉顺眼地看着自己的脚。
他的身上总是有新旧交替的伤口。
上一世的宋昙倾许多次和褚望知睡在同一张床上时,总会看到褚望知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也不知道为什么,宋昙倾总觉得,这一世的褚望知伤得更重了,但又好像是他的错觉。
不过后来,褚望知身上的伤就少了许多,他照旧来宋家,照旧陪着宋昙倾弹竖琴,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见到宋昙倾的刹那,元气满满地朝宋昙倾招手,对宋昙倾说:“晚上好,宋少爷!”
褚望知的笑容无时无刻都灿烂着。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打倒他。
或许,褚望知真的是个好人。
但就算褚望知是个好人,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世的宋昙倾总是以俯视的态度看向褚望知,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十八岁以前,甚至是二十二岁以前的褚望知,那么这句话一定会是:妄想改变命运的蝼蚁。
一个月过去,宋昙倾终于觉得,他和褚望知熟悉不少,谢无厌依旧不厌其烦地邀请他出来飙车,不过,宋昙倾一次也没有同意。
在暑假最后的一整个月,宋昙倾几乎都被宋玉商关在宋家,除了弹奏竖琴,他什么也不能做。
于是,无聊的宋昙倾开始复盘上一世宋家破产的事,在他大学最后一年,宋家突然就被举报了,还涉及到了某个高官,紧跟着,整个宋家被查封,宋玉商被停职,宋昙倾还没回家,宋家就已经被雾都除名。
留给宋昙倾的,只有自/杀的父亲,不知所踪的继母,不得不打苦工搬砖还债的宋玉商,宋家欠的一大笔债务,以及一个让宋家倒台的仇人——褚望知。
白手起家,做事狠辣,要说褚望知真的没有后台,宋昙倾肯定不信,但在褚望知身边的三年,他好像真的孑然一身。
宋昙倾从未看见褚望知带过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来到别墅。甚至,别墅里也只有一个做饭的阿姨,打扫卫生也是一周请一次家政,褚望知还会亲自监工。
有时宋昙倾觉得他很累,有时宋昙倾觉得他就是活该,有时宋昙倾觉得,褚望知和他好像都是一类人。
唯一的不同是,从始至终都没什么人想杀宋昙倾,但有很多人都想要褚望知的命。
想到这,宋昙倾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褚望知还没有来宋家,宋昙倾正要打电话去问,宋玉商就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不用等了,他今晚不会来。】
宋玉商言简意赅,宋昙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认为宋玉商讨厌褚望知,毕竟,褚望知是个非常有礼貌和活力的人。
一个人获得许多,就意味着他一定会失去许多。对于雾都的富家少爷来说,快乐,幸福,活力,都是他们最稀缺的东西。
所以,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会喜欢褚望知这样性格的人。
宋昙倾认为,宋玉商也不能避免。
但宋玉商的这条消息,宋昙倾总有一种,宋玉商在威胁宋昙倾的感觉。
【下楼。】
宋玉商又发送了一条消息。
他们身处同一间房屋,但宋玉商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逼迫宋昙倾下楼。
下楼会发生什么呢?
宋昙倾没来由地感到恐惧他想假装没看见手机,宋玉商却像是意料到他在想什么一样,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
【不要装没看见。】
宋昙倾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下了楼。宋玉商就坐在沙发上,穿着墨蓝色的西装,翘着二郎腿,戴着金丝眼镜,看见宋昙倾,他还极其温柔地笑了一下。
一阵静默,宋玉商站起身,朝站在楼梯口不愿意朝他走来的宋昙倾走去,“为什么不听话?”
这是一句反问,代表宋玉商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宋昙倾快速思考他究竟做了什么违背宋玉商意愿的事,是因为前天他留褚望知在宋家吃了宵夜?还是因为昨天他让谢无厌进了他的房间。
是因为上周他去了狗咖,摸了狗,浑身狗味,而宋玉商不喜欢狗?还是因为上上周他动用宋家的势力,替褚望知的妹妹褚望行找到了合适心脏配型?
“我错了,哥。”宋昙倾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他最害怕的时候。
宋玉商会打不听话的小孩。
更让人难过的是,宋昙倾居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他只能示弱,装可怜,试图换取宋玉商微不足道的怜悯。
“上个月,你生病的事。”宋玉商抬手捧住宋昙倾的脸颊。
宋昙倾瞳孔骤缩。
宋玉商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他不许宋昙倾和谢无厌有过多的接触,更不会想让宋昙倾和谢无厌一起做飙车,这种危险的事。
尽管事后,宋昙倾用了父亲给他雇佣的司机,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司机保密,但宋玉商还是知道了。
“你知道该做什么。”宋玉商的声音很轻,落到宋昙倾心里却很重。
宋昙倾脸色惨白,在宋玉商的注视下,他一颗一颗将自己的纽扣解开。
宋家所有的佣人都被宋玉商强行放了假,整个宋家庄园,只剩下宋玉商和宋昙倾。
或许,宋玉商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只是没有说,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可以用这件事惩罚宋昙倾,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或许,宋玉商真的刚刚才知道。
但什么时候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
宋昙倾刚刚脱下衣服,宋玉商的戒尺就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
“啪!”
第一道下去,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在宋昙倾苍白的皮肤上显现。
“啪!”
宋玉商的戒尺从小就打宋昙倾,宋玉商是被打大的,所以,被宋玉商抚养的宋昙倾也是被打到大的。
宋玉商继承了母亲的戒尺,一下一下,重重地,像是下了死手一样,将宋昙倾打得血肉模糊。
“啪!”
“啪!”
被打出血的伤口被戒尺拍下,竟然还溅起来几点血滴。
宋昙倾总是害怕宋玉商,尽管宋玉商对他永远温和,哪怕他要什么,宋玉商就会给他什么,他依旧害怕宋昙倾。
他实在是太疼了。
“小倾,你要听话,”宋玉商心疼地揉了下宋昙倾的头发,“你知道,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从小到大,你都很听话,我不希望因为一个谢无厌,让你受伤。”
宋昙倾没答话,垂下眼眸时,宋玉商几近眷恋地抚上他的耳廓,“小倾,我不想让你这么难受,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你可以接触,无关痛痒,但有的人你一旦接触,他就会害死你,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宋玉商叹了口气,“你今晚,去外面吧。”
宋昙倾没有再回答。
每次被宋玉商打完,宋玉商都不会让他包扎伤口,而是把他丢出宋家,让他狼狈地行走在雾都的路上,把他的伤口剖开给人看。
宋玉商不仅要宋昙倾的身体记住恐惧的感觉,还要他的精神记住恐惧的感觉。
强撑着离开宋家的那一刻,宋昙倾忽然觉得,他和褚望知都是一样的。
但很快,他又驳回了这个想法。
褚望知至少幸福,有爱他的父母和妹妹。
宋昙倾什么都没有。
甚至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