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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瑕疵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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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褚望知如期来到了银桦街,但他到不了1109号。
因为他不是这里的住户,又顶着一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甚至,他的腿还瘸着。
褚望行受了惊吓,又住进了医院,褚望知本来也该住院,他被那几个大汉打得有点轻微脑震荡,但他没有钱了。
按照和宋昙倾约定好的内容,他去FallinU办了离职手续,经理没有卡他的审核,只是叫他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他是好孩子。
褚望知一直很好奇,好孩子是什么样的孩子,坏孩子又是什么样的孩子。
如果他是好孩子,那么谁是坏孩子?谢无厌吗?还是宋昙倾。
褚望知不知道,他有太多不知道的事了。他连昨晚伤害自己的那几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褚望知深吸一口气,他依旧没有拿回妹妹的病例单,其实那张单子并不重要,医生那边很清楚妹妹的心脏是什么情况,每一次来检查,复查,结果都是一样的。
尽快手术——
这四个字沉沉地压在褚望知身上,就像雾都总是看不见天光的,厚重的云。
褚望知抖着手,要给宋昙倾打电话。
他的手上也有伤。
没过几秒,宋昙倾接了。
“宋少爷,”褚望知斟酌着开口,“我到银桦街这边了,但我进不来。”
没人知道褚望知颤颤巍巍地骑了两个小时的单车,才找到这个漂亮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局促地站在门口,接受安保的审视,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的眼睛甚至只敢看着自己的脚,看着脚上那双刷得干干净净的,廉价的小白鞋。
“会有人来接你。”宋昙倾只说了这一句便挂断电话。
褚望知继续局促地站在原地,过了五分钟,一辆他完全不认识牌子的豪车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没有人下来。
没有人说话。
汽车的喇叭响了一声,褚望知看了一眼保安,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见保安没拦,这才快步上前,拉开车把手。
他关门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甚至没发出多大的声音。
司机没开车,只是用淡漠的声音告诉他:“车门没有关好,重新关。”
褚望知几乎在这辆豪车上,度过了他人生中最窘迫的三分钟。
他像一件被展出到拍卖场的,廉价的残次品,被任何看见他的人审视,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垂下眼帘,垂下头,掩盖他不成人形的躯体。
然后,他被带到了宋昙倾的琴房。
一间他把自己的命卖掉都买不起的琴房。
宋昙倾干干净净地站在窗边,没有开口,一阵长久的静默过后,褚望知才试探性地抬眸,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宋昙倾红肿的脸颊。
“你知道吗?FallinU的经理被开了。”宋昙倾的头发已经长得有些长了,但他没有管。
“不知道。”褚望知愣了一下。
“是因为你,”宋昙倾笑了一下,“谢无厌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气。”
褚望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连累了一个对他好的人,最后,他动动嘴,也只能勉强生硬地挤出两个字:“抱歉。”
宋昙倾笑了一下,“褚望知,你不用对我道歉,何况,你已经提前收到谢无厌的惩罚了,不是吗?”
过了一会儿,褚望知才恍然意识到,昨晚的人,似乎是谢无厌派去的。
谢家的小少爷一直都很讨厌他。
宋昙倾看褚望知那副懵懂的样子就一股无名火,他原本是想自己动手。
但还没来得及,谢无厌太耐不住性子,宋昙倾坐上谢无厌的副驾时,谢无厌便迫不及待地对宋昙倾说,他刚刚找了一些没身份的人,给褚望知制造了一些小麻烦,当做褚望知冒犯宋昙倾的惩罚。
事实上,谢无厌来找宋昙倾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人马,打算给褚望知一个教训。
谢家的小少爷想做什么,不会有人拦,更不会有人管。
可在听到谢无厌的话时,宋昙倾的心跳声还是猛地被无限放大。
他不明白自己那时究竟带着怎样的情绪,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然后,他收到了宋玉商的质问。
他坐上谢无厌副驾的事,还是被宋玉商知道了。
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宋昙倾也没个定准,宋玉商的总是会让各种各样的人监视着宋昙倾。
宋玉商不想让他和谢无厌接触。
很显然,宋昙倾不是个听话的小孩。
在宋昙倾凌晨回到宋家庄园时,等了宋昙倾大半夜的宋玉商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他没有看报纸,也没有看手机,更没有看电视或者小说来打发时间。
他只是坐着,在看见宋昙倾的刹那露出一个微笑:“回来了。”
宋昙倾“嗯”了一声,去衣帽间换了拖鞋就要上楼,宋玉商站起身,在逼近宋昙倾时,宋昙倾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一次彻骨的寒意。
“去哪儿玩了?”宋玉商抚摸着宋昙倾的耳垂,他的手很冷,冷得宋昙倾直蹙眉却又不敢躲开。
“西山公园。”那里有一家很好吃的饭店,实际上,宋昙倾撒了谎,他和谢无厌去了赌场。
宋玉商没有戳破宋昙倾的谎言,下一秒,他扬手对着宋昙倾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宋昙倾被扇翻在地。
“我不喜欢不诚实的孩子。”宋玉商眯了下眼睛,然后平静地叫一直立在一旁的管家把二少爷扶上楼。
宋玉商还是留了手,否则,宋昙倾现在应该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但他还能走路。
在管家的搀扶下。
回到房间,宋昙倾用了很多消炎药,他有些不想顶着一张狼狈的脸和褚望知见面。
好消息是,他有很多消炎药。
坏消息是,这些药都没有用。
宋昙倾第二天起来时,脸更肿了。
在见到褚望知之前,宋昙倾的心一直惴惴不安,他不希望再以任何狼狈的模样出现在褚望知面前,但当他看见比他狼狈一万倍的褚望知时,他又兴奋起来。
于是,宋昙倾朝褚望知招了招手,“你知道我让你来我家,是想让你做什么工作吗?”
褚望知懵懂地摇了摇头。
“我要学竖琴,”宋昙倾眯起眼睛,“但我缺一个擦琴的人。”
“可我……”万一把竖琴拆坏了呢?
后半句话,褚望知话还没说出来。
宋昙倾拿出一张病例单,“我找医生看过了,你妹妹的病情很严重,她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机,做不做手术都活不长了,就算长期吃药,也要花很多钱,你有钱吗?”
宋昙倾几近恶劣地笑了一下,“你一定很缺钱吧,褚望知。”
上一世,宋昙倾被褚望知从群演的人堆里捞出来的时候,褚望知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宋家破产,欠了很多钱,你现在一定很缺钱吧,宋昙倾。”
“要不要考虑来我身边?我最近在学竖琴,缺一个帮我擦琴的人。”褚望知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仿佛宋昙倾是什么可以随意丢弃的廉价商品。
那时的宋昙倾别无选择。
他像一只狗一样爬到褚望知身边,放下了他所有的自尊,急切地回答褚望知:“我愿意。”
宋昙倾有时觉得自己的记性太好了,他甚至记得,褚望知找到他那天是个什么日子,也可能是因为,雾都的晴天太少了,少到珍贵。
也可能是因为,宋昙倾从那之后就只剩下恨了,所以他将那天所有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褚望知带了几个保镖,穿着哪个设计师的定制西装,开着什么样的车,手上的戒指镶嵌着怎样漂亮的蓝宝石,而宋昙倾又是如何窘迫,如何狼狈又肮脏地上了褚望知的车。
“咚——”
此时此刻,褚望知也是像狗一样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往宋昙倾的方向挪动,直到来到宋昙倾身边,他才珍重地说道:“我愿意,我很愿意。”
十八岁的宋昙倾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了褚望知面前。
“褚望知,”宋昙倾垂下眼帘,“不要用你那张丑陋的脸对着我。”
紧跟着,宋昙倾就看见褚望知慌乱地低下头,从现在开始,到离开银桦街,褚望知再也没有用眼睛看过他。
“这里是我的琴房,你每天都需要在这里陪我练四个小时,时间不固定,但我给你发消息后,你必须在半个小时以内到达银桦街。”
“薪资就是你妹妹的医药费和你的大学学费,这应该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当然,你也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宋昙倾带着褚望知在这间比褚望知整个家都大的琴房里走了几圈。
这里处处装修得像中世纪的庄园,就连这间琴房也不例外,宋昙倾走在前面,他穿着修身的白衬衫和西装裤,乍一看还真有点像中世纪的艺术家。
但褚望知只敢望向他的背影。
“其次,我需要你每天都帮我搬琴,保养我的琴弦,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宋昙倾忽然顿了一下,他转过头的一瞬,褚望知立刻和他错开视线,“你知道的竖琴的保养方式吗?”
褚望知摇头。
“那就学,”宋昙倾转过身,“我明天会给你安排一个老师,仅仅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你学得会吗?”
“学得会。”褚望知立刻打包票,像是生怕宋昙倾反悔一样,他的脚步声一会儿重一会儿轻,但始终跟在离宋昙倾不近不远的位置。
“学得会就好,”宋昙倾注意到了,褚望知的脚受伤了,但他假装没有,“没什么事的话,你回去吧。”
褚望知应了一声,他想看宋昙倾的脸,想告诉宋昙倾,冰敷的话,伤可能好得快一些。
宋昙倾坐到软凳上,翘起二郎腿,褚望知低下头,张了张口,最后只来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抬头。
褚望知一瘸一拐地离开琴房,管家为他引路,褚望知的自行车锁在银桦街外面,其实他大可以不用锁车,因为这里大概是整个雾都最安全的地方。
没有有钱人会吃饱了没事干,来偷一辆破烂自行车。
褚望知强忍着疼,准备放慢速度骑回家,这时,忽然从庄园里驶出一辆车来。
“少爷让我送你。”司机对他说。
褚望知愣了一下,但他拒绝了司机的好意。
“这是大少爷的意思。”司机不容拒绝道。
褚望知愣了一下。
宋家大少爷,宋玉商。
这个名字,褚望知并不陌生。
“上来吧。”司机说。
宋昙倾离开琴房时,宋玉商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的朋友?”宋玉商问。
宋昙倾抿了抿唇,冷冷地吐出一个名字:
“褚望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