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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
“单纵没给顾家航留全尸,甚至连尸体都没留,没在身体里留消息,......他知道如果他暴露了,单洪平不可能给他留全尸,他不想害得我也暴露,其实无论是单洪平,还是单纵,都没有他是警方卧底的实证。”
“——只是那个缅甸人的一面之词,他却自己选择离开。”时潇语气毫无波澜,手指却在绷着劲发抖,“因为他知道我来了,只要我还活着,这次行动就不算彻底失败。”
林晦没做声,用了些气力攥紧那双手,那些湮灭在岁月里的公平正义要人记得,他更知道这些字背后每个字都带着混着冰碴子的血,诉之于口的每秒都在回忆中重新受凌迟。
林晦垂下眼。
他......知道。
“那边最不缺的就是人,单洪平多疑,怀疑了便杀了,跟多久,用得有多顺手都没关系,他不在意,抽丝剥茧,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宁愿把有联系的全杀了。”
“顾家航一点活路都不想给自己留,他只怕我没活路。那是他第一次碰毒,也是最后一次。”
“单洪平信了,单纵却不可能信,他厌恶单洪平,连带着为单洪平马头是瞻的顾家航,他从骨子里也厌恶。”
“他死了,那口棺材有机会运出去,密文刻进棺材底。”时潇翻过手掌,垂眼盯着手心那道白痕,喃喃道:“那口棺材......真沉。”
“在他看向群山并做出决定时,......顾家航就不只是顾家航。”
时潇语调没变,他的神经分明依旧是紧绷的,很多人哪怕能幸运地站着卧底回来,面对人生急转直下也会彷徨。
最重要的是,人活在阴影下太久太久,哪怕回归光明也只敢,......只能踟蹰不前。
终其一生,缩进那层人为铸就的壳子里,不见天日。
“顾家航甚至从没受过专业的训练,他跟在单洪平身边时,背无时无刻不是佝偻的,但他死的时候背是直的,......特别直。阿子山上只有棺材,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顾家航被丢了。”
时潇偏头朝林晦笑了下,那笑容与当初站在边境线回望祖国时无异。
“组织上答应我的申请时,犹豫过,因为我对时潇之外的称呼毫无反应,这意味着我只能用本名去卧底——暴露的风险会更高。”
由着林晦把自己另一只手牵过去,片刻,酥麻感再次覆到手上,时潇冷硬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过了一段时间同意了,我知道他们肯定找过我爸妈,回来厅里跟我说,一点阻力都没有。我多嘴问了句相熟的叔叔,我妈最先同意的,我爸回屋里抽了根烟,也同意了。”
“嗯,阿姨和叔叔都很好。”
林晦嗓音喑哑到不成样,只剩气声,指腹摩挲着时潇手上细小的伤痕,视线看向睡衣遮挡的胸口那处,那里有道他抹过无数种药膏也消不掉的刀疤。
“阿姨具体的没跟我说,只说那次你伤了,时潇,能跟我说说怎么......伤的吗?”
时潇手指微动,反手握住林晦的手,轻嗯了声,轻描淡写地开口:“没多深,联合收网的时候被单纵用刀捅的,他想逃跑——”
***
......自从到了山寨,单纵和单洪平从没信任过时潇。
这点,时潇一清二楚,他被挡着眼进了山寨后,单纵虽没明说,但一直行软禁之实,只让他训练山寨里组的民兵。
采买,带人进山寨,所有可以进出山寨的内部事宜,一概没有让他经手过。
形势尚未恶劣前,顾家航尚且可以出入山寨向外传递情报,但一个不是心腹的人在山寨里清清白白活着都尚且奢望,他从小受教育程度有限,单洪平从未信任他,能获取的消息终究有限。
时潇这的情况恰恰相反,单纵并不信任时潇,但并不妨碍单纵对时潇称兄道弟,畅所欲言。
能获取到的消息很多,.......但他出入被严格限制,根本无法主动向外传递消息。
外部缅甸集团军交火冲突,形势动荡不安,贩毒集团内部情况不明朗,组织暂时无法向山寨内部投放新联络人。
除了罂粟果成熟,新一批的毒品出货,单洪平不可避免要跟外部贩卖人员对接。
.......顾家航死后,在时潇的请求下,单纵确实如他所说,大张旗鼓地替顾家航做法事下葬。
棺材运到山寨外,时潇依旧不允许出寨,棺材被单纵花钱雇人葬到阿子山,中途被密切关注山寨动向的中国警方截获线索,获取到单洪平会出现在工厂交易的确切时间和地点。
冷脸站在山寨最高的田埂上,时潇垂眼扫过一茬一茬被收过的罂粟,新鲜的甚至还有粘稠的液体往外涌。
一座一座的山寨之外,依附的无数个生活用品交易促成村落中,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种着这罪恶种滋生金钱的恶之果,割不尽、摧不断。
......古往今来,多少前赴后继的英魂忠烈因此葬身,血液浇不灭它的花,骨茬斩不断它的茎。
它们总能在人类的贪欲浇灌下死灰复燃,顽强地冒出新的绿芽,从土壤中生根萌发,茁壮成长,绽放出绚丽的花和翠绿的叶。
夜幕未至,阴沉沉的天压下来,撕咬着,吞噬着狂风,撕扯起湿润的空气打向屋檐下的人们,誰都躲闪不及。
雷声阵阵,闪电乍现,细雨笼罩,山谷如披轻纱。
薄雾弥漫其间,云烟缭绕,蜿蜒溪流潺潺于雨中。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食指轻推眼镜,单纵挑眉看向十米开外瞬间紧绷的身形,食指松松拎着黑色雨伞,随意走到时潇身侧,撑开黑伞。
单纵慢悠悠地开口:“啧,没见过你这么好学的,书看完没,托人再给你带点?唔,通信设备我可舍不得让你用,书还是能看,只村寨里待着看书,听着都无聊。”
像是来了兴致,单纵撑着伞的手四指虚虚握住伞把,留下小指点着另一只手细数手下给自己告的状,雨打在伞面上像极了油炸声。
“酒不喝,烟不接,......这回可没加料,你上次擂台上一拳把人打了个几级伤残来着?咦,忘了,反正也不值钱躺着就躺着吧,寨子里没染艾滋的小姑娘才几个,才四岁就让他霍霍了,罄竹难书啊。”
单纵任由雨冲刷掉手上已干掉的血迹,漫不经心道:“这里最值钱的是人,......最不值钱的也是人。”
“呵呵——你竹屋门口姹紫嫣红的花儿可比我多了。”
单纵才掰下来两根手指,突然没动作了,反倒挑眉看向时潇。
“奇了怪了,除了这竟然没人告了,——我可事先声明,半点没从中作梗,不过,......时潇,我可听说给你送茶籽油的那姑娘扑通一声被推潭里,捞上来就肿了,誰让你就接那姑娘的油呢?”
“花可以一朵不接,但是就接一朵就是你的错了,寨子里姑娘们的嫉妒心可比寨后那潭水深多了。”
雨中那人一袭黑色彝服,肩挎着白色长流苏瓦拉,腰背一如往常板正立着,闻言连个眼神都欠奉,眯眼看向阶梯似向下蔓延罪恶的梯田。
“少条堵塔,连个耳洞都没有,银耳饰也带不了,差点感觉。”
单纵单手撑伞,直直平举在两人正中间,状似苦恼道:“时潇,你怎么做到的,老头子亲自点你跟着去,我拦不了,好歹老寨主呢,呵呵,不过他也就能当个老寨主了——你想不想去?不想去我就给你推了。”
“敌人的膝盖骨,我去哪儿找?”时潇左肩早已被雨沾湿,嗓音冷然,“不去。”
......没能完完全全弄死你,捣毁山寨,我哪儿也不去。
时潇全然忘记组织顶着风险送消息到附近村子给他,让他想方设法跟着单洪平出寨安全撤离的命令。
空气安静得好像连雨都停了。
单纵闻言愣了愣,睨着被雨覆上线条清晰的侧脸,戏谑回:“你还是个老传统。不去也好,寨子里待着陪我。”
沉淀已久的大雨犹如瓢泼般倾泻而下,晶莹雨水就挂在被采走果实的枯杆儿。
......
交易的厂区一片混乱,警灯闪烁的警车围在厂区门口,火势汹涌,烈焰吞噬着建筑与毒品,燃烧产生的毒烟令暴露其中的人无一不狂乱。
马仔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场面宛如末日降临,哀嚎与呼喊声此起彼伏,混杂在滚滚浓烟中。
跟着前面开路的马仔,时潇背起单洪平,灵活地避开挡路的高大树木,竭力稳住呼吸,塑料制的面罩上白雾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妈的,消息怎么泄露的,那群条子怎么冒出来的,贼娃子,你出来的时候看到单纵了没!火势那么大还能......找到防毒面具,还算机灵,上次也是冷不丁的一堆条子,不过上次我就跑了,这次真的差点。”
带着简易防毒面具的单洪平被时潇背着从后山离开。
往胸前一摸,满手血,单洪平骂道:“靠,绝对被弹片炸了,也不亏单纵当时力保下你!妈的,死条子那毒燃起来也够他们受的。”
被人背着,单洪平照样气喘吁吁,突然阴狠一笑,说:“也用不着,三条路,那臭小子绝对跑的脱,快点,等到那儿就安全了。就不该同意让单纵跟着——”
“......说不定就是那意图篡位的王八蛋那边出问题,差点我单家就绝了种!睡了那么多女人,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
时潇裸露在外的手臂被植物锋利尖刺剌出一道道白痕,片刻后变得红肿。
余光瞥向身后混乱与火势迸发的厂区,不过一瞬,时潇视线便坚定地移向前方。
茂密的植物层层叠叠,枝叶交错,仿佛织成了幅厚重的绿色帷幕,严严实实遮住视线。
无数种时潇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纵横交错,蔓延蔓延,仿佛是千百只绿色之手,挽留着他诱使人停下脚步,一如......刚刚人群中他的老师慌忙寻找他的视线,时潇毅然离开前看到的那眼中,满是无力阻拦的愕然与慌乱。
......单洪平还有后手,时潇无数次想松手把背上那个背负无数条人命的老毒枭扔下悬崖。
可是还不行。
时潇抬眼看向身前身后有条不紊拿着枪支的马仔,单洪平死了还不够。
......单纵,山寨,制毒贩毒集团,都得陪葬。
他那么多兄弟的命,一桩桩一件件被单纵当成笑柄轻描淡写讲给他的事,剥皮抽筋,喂毒活剮,他都没忘。
李云培,武邢楷,......顾家航,他一个都没忘。
怎么敢忘?
在他之后进寨子的两个兄弟,硬撑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剁掉,他被单纵拉过去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哪怕硬扛着也没供出来他,就连因剧痛而充血的眼睛一瞬间都没看向他。
他怎么敢忘!!
“......嗯,没死,还活着呢,马上到第四个据点了,少跟我聊这些有的没的,老头子,时潇呢?你给我弄丢没?”
单纵坐在吉普后座,修着手指甲,懒散道:“你打点给够没?这阵仗有点大,好多新面孔,怎么也不像佤邦的那几个虾兵蟹将,消息你那儿走的?”
“哼,就知道念着你那个时潇,空地那儿坐着吃饭呢!”单洪平瞥了一眼坐在篝火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动筷子的时潇,气冲冲地开口:“能是我这儿走的?!准是你找的那个东南亚老鬼是个苕货,改了三次交易时间,一准是被条子拿住了!”
“行了,货没了就算了,要不是我那把火,能不能跑的脱都不知道。”单纵皱眉支起手肘,突然路上颠簸一下。
单纵表情骤变,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司机,阴狠毒辣道:“......他妈的开车长点眼!老子没了一大批货正烦着呢,老头子,别怪我没提醒你,别让时潇碰枪和任何通信设备,不是我不信任他,我不在,你他妈的压不住。”
单洪平嗤笑一声,压低声音回:“就你小子脑子灵光?屋子里安了几个月摄像头就为了盯梢他一个,高清闭路电视看着,还......弄什么行为心理方面专家分析?什么鬼玩意儿,你想错了,他压根连要都没要,从始至终就开口要了份饭。”
“他主动要的?”工厂跟时潇被人群冲散的单纵,愣了下眯着眼说:“......你让他接电话。别接了,等等,你到哪个据点,我去找你。”
“东拐那个,你别来了,鸡蛋能放一个篮子里?”单洪平睨了眼没看过来的时潇,“我们快该走了。”
夜黑沉沉的,被阴云压着,星子都没几颗。
单纵掂量了下手里的枪,冷声道:“......先别走,我现在直接去找你。掉头去这个地址。”
“就你他妈事儿多!”单洪平愤愤不平挂断电话,喊来准备开拔的马仔,“时潇呢?让他过来找我。”
“您说时头儿?”马仔弓着身听到单洪平的话,明显愣了下,不忍地开口:“您要不再等等,正包扎伤口呢,背上炸得血肉模糊,饭还没吃两口,又背了您一路——”
单洪平一拍桌子,一巴掌狠狠扇在马仔脸上。
“誰是主子誰是狗,用得着我教你吗?主子叫狗用得着请吗?!没规矩的东西!”
马仔掩下眼底怨毒的眼神,他跟单洪平不是一派的。
他跟的是单纵,平时又受不少时潇恩惠,对单洪平没有什么好感。
马仔低眉顺眼回:“是,我现在就去——”
时潇撩开帐门,走进临时搭的营帐,眼神示意马仔出去,打断道:“大老板,您找我?”
“哼,就你还算有点规矩。”单洪平上下打量着换了身便于行动的人,左臂随意缠着纱布,隐隐还有血渗出来,气顺了不少,“后山跟我走走,单纵要来。”
时潇眸光微闪,垂下眼温声回:“那您加件厚衣服,......后山应该风凉。”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宋·秦观《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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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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