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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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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卫思观走进来,就看到施恰正在相框前发呆。
卫思观还没见过他这么傻乎乎的模样,难免有些好奇:“怎么了,看什么呢?”
施恰这才回过神,眨了下眼睛。
卫思观眼里,眼前的男生穿着白色的浴袍,露出了一截匀称修长的小腿。
他的眼睛仿佛被水洗过,原本带点野性的眸子湿漉漉地盯着自己。
在奢华的吊灯照耀下,施恰高大的身影好像一瞬间变得瘦小单薄,好像一个误入片场的小兽。
卫思观看着他,突然想摸摸他的头。
他走回去一看,发现那正是自己和池屿的合照。
哦,那件校服好像还是池屿给他的来着,难道他认出池屿来了?
“照片怎么了吗?”卫思观见施恰盯着照片,有些担心他透过池屿想起在村子里那些不好的经历,于是拿过相框扣到了柜子上。
“是我和我朋友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照的,那时候我们正要去美国读书,站在候机楼就拍了。”
施恰的眼神没有聚焦,只虚虚的落到了相框后“池屿”两个字上。
但卫思观正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开,并没有注意到。
“哥的朋友,叫池屿?”
卫思观“啊”了一声,心中有些忐忑:“对。”
施恰有些困惑的歪了下头:“她好漂亮,是女朋友吗?”
是了,就这一面,他那时还这么小,谁还记得呢。
卫思观松了口气,随即乐了,扑哧一笑:“不是,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是男生,只是长得太漂亮了而已。”
说着,卫思观随手扯过帕子给施恰搓头发。
触感很好,真的跟摸小狗感觉一样。
施恰脑子还没缓过神来,顺着卫思观的力道坐到了沙发上,乖乖的像个娃娃被他摆弄。
“是啊,真的太漂亮了。”施恰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笑了。
“不过你这样的男生可要离他远点,”卫思观听到了施恰的喃喃自语,略感有些不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句,“要是见到他,别傻傻地凑上去,我这朋友他爱玩,特别是你这样的漂亮小孩,是他一向喜欢夜猎的目标。
卫思观说到这儿又补充道:“他人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他在感情上有点拎不清,如果你见到他了别靠他太近,免得也被卷进他身边的麻烦里。”
卫思观随口一说,手上动作不停,没注意到施恰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好像他心里的逆鳞被触及到。
池屿哥是多好的人他最清楚。
无论是多年前给自己披的那件衣服,还是这么多年以来的资助,都能证明他是个真正的善人,才不会是卫思观口中的那种滥交的情场浪子。
他是真正有善心也有能力的人。
卫思观这种一直生在富贵堆里,从没见过人间疾苦的富家子弟,当然达不到池屿哥的境界。
这么随便就把他带回家,看来卫思观过去经常做这种事,他口中那个爱玩的人,是他自己吧。
施恰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卫思观也只表面看着是个正人君子罢了,这种人怎么能和池屿哥成为好兄弟。
施恰暗自收回自己对卫思观的好印象。
他低垂着眸忍了忍,明明这个时候附和就好,但不知为何,他还是半开玩笑地刺了一句:“哥平时也喜欢背后和别人这样讨论朋友吗,我和哥的朋友又素不相识,如果别人听了哥这话,只怕会觉得哥的朋友是个很糟糕的人了。”
卫思观正插上吹风机给施恰吹头,听了这话,手中的动作一顿,心中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打开吹风机,用吹筒里的声音掩饰两人间的沉默。
要是换个人,卫思观就会觉得对方是在指责自己是个背后喜欢讲别人坏话的小人,但说这话的是施恰,卫思观下意识觉得不是。
也许是无心之举,又也许是施恰遭遇过什么,所以对这种事太敏感而已。
卫思观想。
但扪心自问,自己对这小孩确实有些上心,不管有心无心,他讲出的这些话都有些刺到卫思观的神经。
就好像你自己的宠物当着你的面对着别人摇尾巴。
要是真把池屿的那些情史说出来,那施恰就会知道自己这番评价多么中肯和收敛了。
不过,施恰在卫思观眼里就是个小孩,他也懒得去给他讲这些东西,显得自己特别掉价和较真,好像要让他真信自己说的话不可了。
卫思观在心理安慰自己,小孩而已。
虽然是这么想,心里却难免有些介怀。
他把吹风机拔掉,语气还是温和的,只是第一次没有对着施恰露出笑意:“我说说而已,你就当玩笑吧。好了,送你去学校。”
说着把吹风机拿进浴室,出来后把校服递给施恰。
施恰拿过校服,也不说话。
因为他微微低着头,卫思观也看不清楚他的脸色,等他穿好衣服,卫思观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温声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带着他打开门等电梯。
只是再也没有去找话题和他聊天。
卫思观走在前面,步伐不急不缓,只是没有多费心去照顾施恰,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自顾自走着,一片寂静间,卫思观倒真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已经不在了。
等他坐到车子才反应过来,施恰丢了。
这公寓又大又绕,住的人又少,不熟悉的人还真不一定认识路。
卫思观觉得自己可能昏了头,二十八的人了,因为小孩一句玩笑话心里波动这么大,半点没有成年人的稳重从容。
他下车走回去,却没在车库看到施恰,于是走出车库,在公寓接待厅处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施恰穿着旧校服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巡逻的安保一左一右警惕地盯着施恰,旁边穿着制服打扮精致的服务小姐侧身,正仔细地问他些什么。
恍惚间,那身影似乎与十年前那个瘦小伶仃的孩子合为了一体。
卫思观有些怔愣。
他微微皱眉,再次抬眼,施恰十八岁的模样就清晰了起来。
他冷淡地垂着眼,身上又浮现出那层疏离感,格格不入地好像站在世界的另一面。
卫思观心刺痛了一瞬。
“施恰。”
服务小姐转头就看到了卫思观,下一秒对着他露出了个甜美的笑容:“卫先生。”
卫思观走到了施恰身前,拉住了他紧紧握住的拳头,然后对着服务小姐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添麻烦了,这是我家小孩,我正要开车送他去上晚自习,忙昏头了走散了。”
“卫先生客气了,这标志的小帅哥原来是您弟弟,真是一家子的好基因。”服务小姐笑着奉承道。
卫思观笑了下:“谢谢,他确实长得好看,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好的,您慢走。”
卫思观拉着施恰往前走,走到车前,却发现身后人不动了。
他叹了口气,回过身,刚想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口,却不由得怔住了。
施恰拧着眉,嘴唇抿起,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红红的,眼底的光好像马上就要碎掉了,却还是倔强地不看卫思观。
少年那天下午在阳光下的肆意昂扬和领奖台上的漫不经心让卫思观都快忘记了,施恰不仅仅是现在的施恰,施恰还是黄山村里那个在水泥路上缩成一团的瘦弱小孩。
年少的疤痕即使结痂了也会留在心底,伴随着人的成长,终其一生。
卫思观把施恰的头按向了自己脖颈,一手环着他的肩膀,一手摸着他的脑袋,选择包容这个孩子:“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
在施恰漫长的十八年生活中,有好多年都是黑暗的,所以他抓到一点点机会后就会拼命向上爬。
他比任何人都努力,他把学习当作自己的救命绳,熬的眼睛都通红,然后风轻云淡地站在领奖台上,他从贫困生施恰,逐渐成为班级第一的施恰,年级第一的施恰,竞赛尖子生施恰,渐渐的,身边的同龄人都要仰视自己。
但他心中清楚的知道,他身上来自黄山村的泥土味洗也洗不掉,他是第一次来到干净整洁的京州会担心自己的脚弄脏地的施恰。
学生,老师,世界上的所有人,他们眼里看得见的都是京州一中的施恰,只有池屿,他看见的是黄山村的施家扫把星。
他不会对除池屿以外的任何人抱有期待,因为,脱了那一身池屿给自己穿上的衣服后,他赤裸又丑陋,所以他对别人的一切态度都不在意。
本来是这样的。
本来心中已经认定卫思观跟那些沽名钓誉的企业家没什么两样。
但当卫思观对自己没有笑脸的那一刻,施恰心中却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怨恨。
所有好都是假的,卫思观和其他人一样,只把自己当做一个闲时逗弄一下的宠物,忽冷忽热,厌烦了便一脚踢开。
卫思观这样金贵的人,怎么能容忍一个高中生在他面前放肆。
但是,自己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池屿哥的消息,要是卫思观烦了自己,那他还怎么去找池屿哥。
施恰原本想的是,等下见了卫思观,自己就给卫思观道歉,然后奉承着他,等自己到了池屿哥身边,就和卫思观再也不见。
但这一刻,施恰原本打好腹稿的话全被他忘了,连带着心里的那抹恨意也突然淡去了。
他偷偷嗅着鼻尖淡淡的暖香,像个第一次接受人类善意的流浪狗,生疏地感受着十八年来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充满悔意和包容的拥抱。
卫思观。
还是一个好人。
施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