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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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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愈发呛鼻,浓烈得几乎要渗入骨髓,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苍白而刺眼。
任霖躺在病床上,目光虚虚地悬在天花板的裂缝上,肺叶的疼痛随着心跳起浮。然而,这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门口传来把手转动的声音,任霖微微偏过头,看到陆闲侧着身子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水果篮,新鲜的果子上甚至凝着水珠。
“你该庆幸,你还活着。”陆闲开口时垂下眼眸,声音低沉而平静。
他左手拄着拐杖走到床边,将水果篮放在一旁,随后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坐了下来。
任霖的喉咙里卡着血锈味,刺痛得说不出话来。他盯着陆闲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莱西当场身亡,被车爆炸炸死的。”陆闲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有,你真的很幸运。”陆闲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窗外的光突然晃进来,任霖闭起眼。脑海中浮现出那天的场景——爆炸的火光冲天而起,但很快被大雨熄灭,浓烟滚滚。
而他,只是因为在最后一刻被甩到了泥地里,才侥幸逃过一劫,如今住进医院,只不过是肺部吸入了过多的浓烟。
任霖睁开眼,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苦笑。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真的该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自己还有机会见到奶奶。
“最后,我想说……”
陆闲的尾音卡在喉咙里,他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拐杖磕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甚至带着几分滑稽。任霖躺在病床上,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涩。
“谢谢你,任霖同志,你的所作所为,拯救了无数个被毒品残害的家庭。”陆闲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左手撑着拐杖,右手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身影在阳光下拉得修长。
任霖的睫毛颤了颤,两行泪从深陷的眼窝滑落,掉在枕头上溅起细小的水光。
“呜……”任霖闭上双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窗外的麻雀倏地振翅,扑簌声裹挟着消毒水味灌入鼻腔,他踉跄着跌进梦境的漩涡。
……
梦里的奶奶总穿着靛蓝粗布衣裳,袖口绣着歪扭的栀子花。
“阿霖都会自己穿衣服了,真厉害。”五岁的任霖把毛衣套反了领子,后颈的毛线球蹭得发红,奶奶的掌心抚过时,带着艾草般的暖意。
“阿霖居然把讨厌的青椒吃下来了,真棒。”瓷勺里的青椒丁泛着油光,被他艰难地咽下,奶奶的夸赞像一朵绽放的玫瑰,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温暖的种子。
“阿霖不怕打雷了。”
“阿霖自己走路上学了。”
“阿霖……”
梦里的声音渐渐模糊,任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他蜷缩在病床上。
冷白的月光泼在少年的侧脸,他仿佛回到了那个被奶奶守护的童年时光。
……
“患者的恢复情况不错,一到两周就可以出院了。”
任霖低头瞥见手臂上缠绕的绷带,纱布边缘渗出淡淡的药渍,他皱了皱眉,昨天怎么就没察觉到痛呢?
陆闲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苦涩的烟草味。他刚送走医生,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从容地坐在他旁边。
“奶……奶……” 任霖的喉咙像是被火燎过,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我去帮你看过了,老人家她状态还不错。”
陆闲的指尖划过果篮,拈起一颗苹果,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果皮,刀锋划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陆闲把削好的苹果递到任霖唇边,任霖闻到清甜的汁水香,刚要张口,陆闲却突然撤回手,果肉只是轻轻擦过了他干裂的唇。
“抱歉,我忘了你吃不了苹果”
陆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他低头咬了一口苹果,果肉在唇齿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任霖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忽然觉得那苹果一定酸得让人皱眉。
“还挺甜的。”
陆闲挑了挑眉,淡淡地说了一句。任霖偏过头,不想再搭理他。
“好了,别生气了……”陆羽将啃完的苹果核随手丢进垃圾桶,随后俯身凑近任霖。
湿棉球被镊子夹着递到任霖唇边,棉絮吸收的水分正缓慢渗进他的唇瓣。
任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盯着陆闲低垂的眉眼,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我这是得了心脏病吗?任霖心里胡思乱想着。
“现在好多了吧,嘴巴还干吗?”
任霖摇了摇头。
“你……上班?”
任霖有点好奇,陆闲怎么一天到晚都在他的病房里闲逛。
“警局批了病假。”陆闲又从果篮里拿起了一根香蕉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张城……”任霖忽然想起了开车的张城,这些天都没见过他。
陆闲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平淡道:“他没事,子弹擦过腹腔,但止血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他现在在隔壁病房躺着,你要去看看他吗?”陆闲吃完了香蕉靠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的边缘,袖口的褶皱堆叠起来。
任霖的目光落在陆闲脚边的拐杖上,轻轻说道。
“腿……”
“我受伤的不是腿……”陆闲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那天我不小心踩到了图钉……”
任霖扯动嘴角笑了笑,平日里冷静自持的陆闲,竟也会有这样笨拙的时刻。
“叮铃铃,叮铃铃……”一串电话的铃声响起,陆羽从口袋摸出手机接起了电话。
“喂……嗯,好的。”陆闲声音压得很低。任霖虽然离他很近,但因为听力不太好,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
“我先走了,有事可以让护士打电话找我。”陆羽挂断电话,扶起倒地的拐杖,像进来时一样走了出去。
陆闲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任霖呆呆的看着,直到他彻底没了影子。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任霖规律的呼吸声,他盯着白皙的天花板,空气中还残留着陆闲身上淡淡的雪松香,那味道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好的,谢谢你……”病房外传来女人的声音,任霖下意识地偏过头。
恍惚间一个女人走了进来,红色贝雷帽斜斜地扣在头上,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一点淡妆的轮廓。
黑色大衣随意地搭在肩上,衣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高跟鞋的声音清脆,一下一下敲在病房的地板上。
“你是……”
“不是吧小霖,几天不见,就把你沈姐忘光了?”
沈兰摘下了墨镜,露出线条利落的眉眼,发丝散乱地垂在锁骨边,整个人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实在是沈兰和在酒吧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任霖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沈……”
“嘘,听我说就行,我知道你伤到了肺。”沈兰抬手打断了任霖的话,又继续说道。
“我辞职了,打算自己创业。”沈兰的语气平静,但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她继续说道:“虽然我在酒吧混到了经理的位置,但那里的环境实在不适合我。”
她轻轻拨了拨头发,发尾沾着玫瑰香波的气味,在消毒水味里撕开一道口子。
“我是来感谢你的,虽然上次你被抓进警察局时,我正好换班没能帮上忙,这件事我一直很抱歉,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沙沙磨着玻璃,任霖看着沈兰,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我还是想谢谢你,让我起了辞职的决心。”
“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我打算进军化妆品行业,目前看来还挺有前景的。”
任霖望着沈兰眉飞色舞描述的模样,她说话时指尖在空气里比划,眼尾随着笑意微微扬起。
“怎么样?少年,有兴趣加入我吗?”
任霖看着沈兰眼角的泪痣,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任霖攥着汗蹲在酒吧后巷,他想要找工作赚钱给奶奶治病,但便利店和快递站都以他年纪太小和没力气拒绝了他,正以为酒吧肯定也会拒绝他,沈兰却冲他招了招手:"少年,当服务员总会吧?"
任霖此刻只感觉胸腔里充满了暖意。
说完,沈兰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按在桌面,白底黑字清晰地印在上面——「兰馨化妆品有限公司」。
“好了,你先不用回答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等你出院我会来看你的。”沈兰摆摆手转身出了病房。
任霖望着她消失在门边转角处,床头柜上的名片还残留着暖意。
来不过片刻,走时也不多留,任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