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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出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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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梧桐叶飘进病房时,日历已经撕到住院那天。
后来的这些天,陆闲一次面也没露过,但细心的给他请了个护工。
任霖也没给他打过电话,反倒给奶奶打了几次,但每次奶奶问他在忙什么时,他总是含糊其辞,搪塞过去。
不过听奶奶的声音精神头还不错,任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任霖比张城早一些出院。他的伤其实不算重,不过是摔在泥地上时被粗糙的地面擦出了几片淤青和挫伤,医生却执意给他缠了整整一周的绷带。
拆掉绷带后,他的行动已经无碍,便时常去看望住在隔壁的张城。
只是他们俩的伤一个在腹部,一个在肺部,都不宜多说话。每次任霖去,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病床旁,听张城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张城倒是健谈,哪怕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也总能从过去聊到未来。任霖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
病房里的光线总是很柔和,窗外的树影斑驳地洒在地板上,偶尔有风吹进来,带着一点秋末的凉意。
“凭什么你都能出院了,我还要继续待着?”张城懒洋洋地靠在病床上,嘴里正无力地吐槽着,话音还未落地,门口站着的护士就投来了一道阴测测的目光。
“多住几天也挺好的,哈哈,身体健康才重要”张城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任霖低下头,手指轻轻掩住唇边溢出的笑意。张城虽然是警察,性格却十分的幽默。
“别贫嘴了。”陆闲倚在窗边,肩背微微抵着冰凉的玻璃,他的伤是几个人里最轻的,一周前就已经好了。
“小霖,我来接你出院啦。”
“诶?病房怎么空了?难道我来晚了。”
沈兰的声音从隔壁病房飘过来,带着一点熟悉的温软,任霖这才恍然想起,沈兰之前提过,出院时会来看他。
他下意识站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应了一声:“沈姐,我在这里。”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亲近。
任霖对沈兰的印象一直很好,她的笑容总是温和得像午后洒在窗台上的阳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沈兰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走廊尽头,她微微蹙眉,目光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任霖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你怎么在走廊里?我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啊。”
“刚才在朋友的病房里。”
任霖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后颈,嗯……张城……,应该算是朋友吧。
“朋友?”
沈兰的目光越过任霖的肩膀,轻飘飘地落进病房内,一眼就捕捉到了靠在窗边的陆闲。他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着。
没看出来呀,小霖,你还有这么帅的朋友呢?给个联系方式呗。”沈兰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胳膊轻轻碰了碰任霖。
任霖被她碰得微微一僵,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挡在病房门口,语气有些迟疑。
“我……我不知道他同不同意?”
话一出口,任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心里好像并不想把陆闲推给沈兰,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的,他自己也搞不懂。
“哈哈,开玩笑呢,姐才看不上男的。”
“看起来你恢复的不错嘛,很好,很有精神。”沈兰上下打量了一番任霖,满意的点了点头。
“话说你们是一起出院吗,那边那位怎么不走?”沈兰朝着陆闲努了努嘴。
“喂喂喂,到底谁才是病患啊?”张城的声音从床上传过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原来里面还有人吗?抱歉,抱歉,你在床上没看到你。”沈兰这才发现坐在床上的张城,双手合十道歉道。
沈兰和张城很快聊了起来,两个话痨有无数的话可以说。
“这个女人是谁?”任霖抬头,才发现陆闲已经抽完了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衣服上传来浓浓的烟草味。
“酒吧经理,沈兰,”任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她已经辞职了。”
“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她”陆闲的话任霖其实并不意外,在酒吧工作,多多少少会起点纠纷。
“她人不错。”任霖没想到陆闲会为沈兰说话,刚想转头问问他为什么,陆闲就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知道……会处理好的,挂了。”陆闲接电话时的声音和同他说话的声音不太一样,他对待工作永远是严肃的。
“怎么?”陆闲放下电话后就看到任霖盯着自己看。不过任霖已经不好奇他为什么会为沈兰说话了,于是转头看向屋内——沈兰和张城的聊天好像愈演愈烈了。
“哈哈,你小子真有趣,姐姐我要是喜欢男的,肯定追你。”沈兰爽朗的大笑着,和她清秀的模样完全不符。
“算了吧,您老追我,我还瞧不上呢。”张城一脸嫌弃道。
"来来来,加个联系方式。"沈兰从包里摸出手机晃了晃,指尖勾着手机链晃出细碎阳光,"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张城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手机:"既然沈大小姐这么想要,那我就勉为其难给个面子。"
"德行。"沈兰笑骂时眼尾弯成月牙,转头看向任霖,"小霖,上次走得太急,还没加你呢。”
"我也要,加我一个。"起哄声撞碎在消毒水味里,秋末的风掠过任霖的发梢。他低头扫码时,闻到沈兰身上淡淡的玫瑰香,莫名让人鼻尖发酸。
加完了联系方式,他们三个就离开了,独留张城在背后哀嚎。
直到踏出医院大门,秋风卷着梧桐叶扑进任霖怀里,他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让阳光铺满整张脸。
沈兰钻进驾驶座时,发丝缠着大衣腰带飘起来。
"有兴趣来我公司吗?"沈兰的声音混着汽车鸣笛传来。
任霖攥紧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我...还没想好。"
"人生又不是选择题。"沈兰忽然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落叶,"等你准备好了,我办公室永远留着你的位置。"
"为什么是我?"任霖终于问出了口。
"因为..."她顿了顿,笑道"我在你眼睛里,看见了十八岁那年的我自己。"
停车场里,梧桐还在沙沙作响,任霖望着车尾灯融化在阳光里。
"走了。"陆闲的声音将任霖拽回现实。他这才发现掌心被指甲掐出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任霖上了副驾驶,车里有雪松香水味。陆闲偏头问道,"去哪?"
"回家..."任霖顿了顿,"不,去看奶奶。"他无意识摩挲着安全带,布料发出细碎声响。
陆闲踩下刹车。红灯倒计时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听着。"他指节有节奏的敲击着方向盘,哒、哒、哒……
"莱西的死只是意外,你才是受害者。"
任霖喉结滚动,他想起那个雨夜混合着血腥气的纸烬味。
"记住了吗?"阳光突然变得刺眼,任霖盯着陆闲侧脸上细小的金色裂纹。
"...记住了。"
……
城南的医院爬满常春藤,任霖小跑着穿过草坪,看见奶奶坐在枫树下,阳光透过叶片在她身上投下光斑,那些曾经饱满的脸颊如今却凹陷下去。
"奶奶..."他蹲下来把脸埋进奶奶膝头,毛线粗糙的触感蹭过眼皮,奶奶身上淡淡的气息涌进鼻腔,让他感到安心。
“阿霖瘦了。"奶奶掌心龟裂的纹路摩挲着他的脸颊。
任霖低头,鼻尖发酸。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把青椒偷偷挑进奶奶碗里,而奶奶一边念叨"挑食长不高",一边替他吃掉。
现在他早就不讨厌青椒了,可奶奶的皱纹却深得让他心惊。
"我有好好吃饭。"他努力笑了一下,声音却哑得不成调。
奶奶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身后的陆闲身上,忽然笑了:"这位是?"
"陆闲。"任霖还没开口,陆闲已经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奶奶叫我小陆就行。"
奶奶的眼睛亮了一下,仿佛看透什么似的。
“奶奶想喝水了,阿霖能帮奶奶倒杯水吗。”
“奶奶,我现在去帮你倒。”奶奶的话音未落,任霖就没了踪影。
“小陆啊……”奶奶把皱缩的手覆在陆闲的手背上,"我们家阿霖是个老实孩子,以后多麻烦你了。”奶奶的话轻轻的,慢慢的,带着一丝哽咽。
“我会的。”陆闲低眉,沉声道。
远处传来任霖的脚步声,奶奶眨掉眼里的泪光:"谢谢小陆了。”
“奶奶,你们在聊什么呢?”任霖的背上附上了一层薄汗,手上拿着刚装满热水的水杯。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阿霖你啊。”奶奶和陆闲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
霞光染红天际时,奶奶催他们回去。任霖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一步三回头,直到奶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上车吧。”陆闲开口道。
车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任霖望着窗外飞掠的树影,忽然开口。
"陆闲,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陆闲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思考,又像在斟酌。
"……别多想。"他最终只说了这一句,声音低而稳,"奶奶会好好的。"
任霖沉默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进来,将他的睫毛染了成浅金色。
“你的钱我带过来了,就放在后备箱里,等会别忘了拿。”陆闲率先打破了寂静。
任霖的眼眶红红的,他努力抵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陆闲帮了他那么多,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报答他。
到了出租屋楼下,任霖一只脚刚踏出车门,又突然转身。
"明天……你来我家吧,我请你吃饭。”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陆闲抬眼看他,嘴角微微扬起,眼底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