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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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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任霖的球鞋已经沾上了露水,因为今天要去沈兰的公司,他比平时起得更早。
"小霖,这儿。"还没走到云锦商厦楼下,任霖就远远望见沈兰倚在写字楼玻璃幕墙前。
“怎么样,我这一身够不够帅气?”她站在晨光里,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格外利落。
"沈姐穿什么都好看。"
沈兰故作害羞地捂住脸:"还是小霖嘴甜,走吧,带你认识认识新同事。"
电梯匀速攀升,透过玻璃能俯瞰整个苏城。24层的金属门开阖瞬间,咖啡香混着键盘敲击声扑面而来。
"这是尹熙,"沈兰指着电脑屏幕前戴眼镜的女生。
"那位是阮思远,"她揪住任霖卫衣帽子往前一推,"这是任霖。"
靠窗工位的青年忽然吹了声口哨:"沈姐又捡流浪猫了?"
尹熙推了推眼镜,友善地点头:"你好,我是尹熙。"
"你好,我是任霖。"他局促地攥着衣角。
阮思远从电脑前抬起头:"沈姐,这又是从哪儿挖来的新人啊?"
"小霖以前是我同事,"沈兰拍了拍任霖的背,"你们多带带他。"
"那他会点什么啊?"阮思远转着钢笔,直白的问话让任霖耳根发烫。
他低着头,指甲无意识地刮蹭着掌心。辍学照顾奶奶的这些年,他确实没学到什么像样的技能。
任霖忽然肩膀一沉,沈兰的玫瑰味香水漫了过来:"小朋友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他才17岁,"沈兰又狠狠瞪了阮思远一眼,"照顾病人很不容易的。"
意识到说错话的阮思远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不会可以学,重要的是态度。"
"嗯,我同意。"尹熙轻声附和。
任霖咬住下唇,眼眶有些发热。
沈兰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你先看看这个,不懂的随时问我。"
《化妆品行业全景解读》的烫金标题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任霖的心也渐渐热了起来
……
等到中午沈兰说要带他去见合作方时,任霖慌得直摇头拒绝:"沈姐,我真的不行..."
"我说你行就行,走!。"沈兰扯着任霖的胳膊,不由分说的把他拉进了电梯。
正午的阳光烤着西餐厅水晶吊灯,落地窗外,公园的湖面泛着细碎的阳光。
“随便挑,我请客。”
任霖翻开菜单,被价格惊得倒吸凉气,最后逐个对比,只选了最便宜的套餐。
沈兰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合作方刘莉莉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一来就熟稔地和沈兰拥抱。
“waiter~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谢谢。”刘莉莉坐在了他们的对面,喊来服务员报了一串菜名。
"这位难道是……"点完菜后,她探究的目光落在了任霖身上。
"去去去,你想什么呢,这是我们公司的新人任霖。"
刘莉莉笑着摇头:"我们公司怎么就没这么养眼的新人。"
谈合作的过程比任霖想象的顺利。他安静地听着两个职场女性你来我往的交谈,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食物。
还挺好吃的,他想。
……
傍晚回到了家,任霖先去冲了个澡。
他洗完扯过浴巾时,听见手机在卧室桌面震动,水珠顺着发梢砸碎在水泥地板上来电显示在泛着幽蓝的光。
蒋医生的电话来得突然。
任霖坐在床边,手指深深掐入了掌心,盯着"蒋医生"三个字却迟迟不敢接听。
“蒋医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任霖先生,您奶奶的病情昨天突然恶化了,需要提前进行化疗……"
挂掉电话,任霖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他点开沈兰的社交主页,最新动态是她站在阳台上对着镜头比耶的照片。
任霖颤抖的手在屏幕上轻点,触控反馈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
——沈姐,我明天要去医院看奶奶……
消息提示音惊动了正在看书的沈兰,她读完消息,想起了任霖说起奶奶病情时黯淡的眼神,对话框里短短两行字,她却反复删改回复,最后只发出个ok手势。
夜晚,淅淅沥沥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在苏城的土地上。
……
第二天清晨,昨夜的雨水还挂在树叶上。任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水往医院走,白球鞋已经溅满泥点。
医院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冷光,他攥紧装着钱的信封,快步走向奶奶的病房。
蒋医生正在查房,见到他便迎了上来:“患者情况突然恶化,必须立即化疗……”
任霖站在病床前,看着奶奶灰败的脸色,喉咙发紧。
“好,我知道了。”
被单摩擦发出细碎的响动。"是阿霖来了吗?"奶奶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任霖用虎口蹭掉颧骨上的湿痕,三步并两步挨到床沿,"奶奶,是我。"
蒋楠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沉默地带上门离开了。
"阿霖。"
"奶奶想回家了。"
泪珠子直直坠在蓝白条纹床单上,晕开几团不规则的水渍,任霖胡乱抹了把脸,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那些快乐的记忆仿佛就在昨日。
奶奶的手很凉,蜷曲的指节擦过他的下颌,"阿霖,带奶奶回家好不好?"
"不行,您得治病。"任霖握住那只枯瘦的手,梗着脖子摇头。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儿。"奶奶费力比划着,手指微微发颤,"现在都比我高了。"
任霖盯着她手背上凸起的血管,突然意识到时间原来是这样具体的东西。
"阿霖,奶奶不治了,奶奶想回家多再陪陪你。"
任霖还是摇头,喉咙发紧:"再试一次......"
奶奶说话很慢,每说半句话都要喘口气:"二十岁时……我接受了丈夫的死。”
“五十岁时……接受了儿子的死”
“现在......"她顿了顿,"七十岁了……该送走自己了。"
“可奶奶放不下阿霖你啊。”
"我......"任霖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擦不干净眼泪。
"你总说是我救了你。"奶奶忽然笑出泪花,眼尾皱纹堆成晒干的橘皮,"傻孩子,何尝不是你救了奶奶啊。"
......
十七年前的秋雨泡烂了柏油路,任秀芳抱着儿子成森的骨灰盒走在路上。
警察的话混着雨声往骨头缝里钻——你的儿子是在下班路上,被街边喝醉的混混打死的。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嘴角,咸得发苦。
任秀芳还记得,儿子总念叨想去看海,等销了户口本,她就带他去。
这次不用赶火车,不用算花销,也不用回来了。
路过福利院门口时,婴儿的哭声像断了弦的二胡,任秀芳拨开湿透的襁褓,对上了他的眼睛。
从他瞳孔里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却在朦胧的雨幕里,彻底挽救了任秀芳沉寂的生命。
月光在雨幕中碎成惨白的斑点,混着任秀芳脸上的水痕一起砸进了襁褓里。
……
任霖把最后一件毛衣塞进行李袋时,拉链卡住了,他咬着下唇使劲一拽,"刺啦"声响在空荡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哎。”蒋楠知道了他们的选择,只是叹了口气后说道,“回家后保持好心情,说不定……”
"知道了。"任霖打断他,塑料袋勒得指腹发白。主治医师欲言又止地拍了拍他肩膀,白大褂下摆扫过门槛时沾了片枯叶。
医院后门的斜坡积着前夜的雨水。任霖数到第七辆拒载的车时,鞋尖已经洇透了。
远处,又有辆黑色轿车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在阴天里泛着铁灰色。
车窗降下了三分之一。"去哪?"陆闲的声音低沉又平静。
"回家。"任霖攥紧轮椅把手,塑料膜在掌心皱成一团。
陆闲的目光掠过他发红的指关节:"后备箱够放行李。"
任霖绕到车尾,白色衬衫扫过沾着泥点的轮胎。
奶奶摸索着车门把手扯出一抹笑:"小陆啊。"她佝偻的脊背在座椅上压出凹陷。
“以后……我们家阿霖就多麻烦你照顾了。”
“嗯,我会的。”
奶奶忽然伸手降下半扇车窗,秋末的风混着青草味灌进来,把病历本的一角吹得哗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