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长河起处 ...
-
南城华研所的发展水平在全国各地研究所中算是不错，当地经济富庶，又因为传统民间信仰复杂，常年被各类诡物盘踞，对诡研所的发展一向重视。拨的经费多，人文关怀也做得好。
谢不聿对南城华研所的印象还不错，他基本上每年都要来一趟，和这边的负责人打交道的次数也多。
“谢长官，好久不见。”负责人伸出手和他相握。
一年不见，谢不聿的状态似乎比去年好了一些。
负责人与总部的联系比较密切，也知晓许多秘辛，自然对易陈玄与谢不聿之间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
去年谢不聿来的时候状态也不能说不好，镇压送海神的行动依旧干净利落，但她能从谢不聿的神情中看出一点异常。
南城的人普遍外向热情，谢不聿又生得好看，气质过人，接待人员以往看到谢不聿来都会热情接待、嘘寒问暖，但那一年几乎没人敢主动上前，原因无他，那年的谢不聿气场太强太冷冽，坐在会议室里的神情冷淡，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仿佛燃着冰冷的怒火，无时无刻不在刺穿这个世界。
那一年负责人几乎觉得谢不聿也开始出现执行人员惯常的异化症状：感情固化，同理心下降，人性减弱，行事冷血。
其实在此之前也一直有人觉得谢不聿的非人感强烈，论坛里的花边帖子曾经讨论过执行使中谁最贴近诡物，谢不聿最后在投票中居前三。
人们说他缺乏人情味，理性至上，身份责任感永远大于个人情绪。
但明眼人都能知道那是谢不聿的天性，而非后天诡物影响造成，他绝不会如其他执行人员般被渐渐侵染。
但在那一年负责人第一次知道原来也会有外界的东西干扰到谢不聿本身，令他漫不经心到几乎懒于装上礼貌温和的外壳，对所有人平等展现疏离厌倦的本质。
她曾见过谢不聿执行任务的模样，猜测这位执行使兢兢业业的源头恐怕只是他个人的责任感与高道德。
一旦有事情的优先级在那之前，他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回身离开。
谢不聿礼貌地和她握手，语气公事公办，还算温和。
“好久不见。这一年南城的诡物活动似乎有变得频繁的趋势？”
飞机上他翻看了这一年的南城诡物频率报告，与往年相比，今年的分布范围与案发频率似乎都有扩大与上升的趋势，这也是为什么他提前了几个月前来处理送海神。
“是的。”负责人严肃点点头，“这样的趋势不算正常，我们猜测可能是由于今年世界局势动荡，导致当地居民的信仰产生波动。”
诡物与人类的精神领域息息相关，任何现实的波动都可能影响到诡物的活动。
战争频发的地带更容易出现恶性诡物，发达国家的电子信息类新型诡物发作频繁，宗|教信仰浓厚地区通常长期存在难以驱除的中性诡物，一个地区的文化与传统决定了其受诡物影响的程度。
谢不聿点点头，准备回去后在报告上简单提一句。
自大航海时代后，世界的一切都开始相互关联，普通的执行人员只用关注眼前的诡物，但执行使在斩杀诡物之外，还需具备统观全局的眼界。
送海神威胁性并不算大，谢不聿没打算多耽搁时间，今天解决完送海神，再拨一天时间简单排查旁支隐患，后天就要再次返回总部。
前几天联合署发来消息，今年的执行使大会时间提前，预计就在下个月月初，他要在这段时间内尽快处理完国内事务，准备去日内瓦开会。
但在那之前还要先去一趟纽约。执行使内部一向会在每年开会前私下小聚，按照排表的轮换，今年该轮到波琳娜组织。
昨天谢不聿还在和波琳娜聊天，她的新书即将出版，邀请谢不聿写序。
这样的私下小聚也并非每次都会全员到齐，去年易陈玄以有任务为由推脱，谢不聿因此避免和他再次见面，还被调侃了几句。
波琳娜当时端着酒和他碰杯，说当时都说了我们十个里面不能互相谈恋爱，现在好了吧，谢，以后每年聚会怕是只能见到你们两个其中一个了。
结果今年他们还没来得及开会就先碰了面，依旧彼此看不顺眼，披着执行使的皮友好相处。
以至于他都会恍惚间怀疑热恋的岁月是否只是一场臆想。
今年易陈玄大概是没什么能推脱的理由了，失忆本就导致联合署对其能力产生怀疑，这一趟非去不可，也必须在私下与其他执行使见个面。谢不聿不关心易陈玄这次会不会去，去或不去都与他无关。
如果是两年前的他或许还会为此烦忧几分钟，但对现在的谢不聿来说，那些都不是什么能多分一眼的事情。
一切都会逝去、淡化，即使是爱，甚至是恨。
*
执行使大会提前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易陈玄并没感到惊讶。
研究所为了监测执行人员的精神状态，要求执行人员每次完成任务后填写报告，作为执行使的他们更是要定期填写工作日志。易陈玄的收纳习惯一向很好，失忆后他迅速调取了既往记录，简单掌握了两年内的世界形势。
随着时代的发展，诡物也在相应地进化。研究所的研究方向一直在随着诡物的变化而变化，但后发者难免会有延迟，因此近几年的诡物发作频率一直在上升。
他们十人在论坛中有私密群聊，虽然一般都没人说话，但偶尔也会讨论些公事，两个月前吉纳维芙就在群里推测会议会提前。
那时易陈玄还没失忆，他调取了当时的聊天记录，发现自己并没回复任何。
这倒有些奇怪，执行使里除去谢不聿应当是吉纳维芙与他关系最好。
失忆的消息传到国外迟了一些，前两天又在专注观音堂的任务，易陈玄这几天才和吉纳维芙联系上，两边有时差，他发消息时法国那边正是正午。
——Genevieve：终于肯回我了？这几天又在忙什么，和亲爱的谢吵架？
——Yi：忙着出任务，至于吵架，很遗憾，暂时没有太多。
——Genevieve：天哪，说实话你能活着给我发信息都是个奇迹，让我猜猜，没有人告诉你当时你们分手时的情景吧？
——Yi：难道你当时在场？
——Genevieve：上帝，当时没人会在场，你觉得谢会让其他人在现场？我也只是听说了风声。
易陈玄沉默了一瞬，指节一蜷。
的确，谢不聿向来懒于在多余事情上费心思，但只要是他认定的私人的事情就绝不会让任何人插手，那样狼狈的场景，他不会再让第三个人在场的。
很惨烈吗？易陈玄敲字。
——Genevieve：也许算是？谢似乎直接拔出了枪，后来被你们那边的人阻拦才收回，虽然我觉得他也不可能开枪。
那是当然。易陈玄眼皮一跳。执行使很重要的一条评估标准就是精神状态，如果在非任务场景因情绪波动擅自持枪肯定会被处分，何况是在禁枪的华国。
但谢不聿一向以理性与冷静著称，能把他都逼成那样的分手，会有多惨烈？
易陈玄一时走神，都没发现吉纳维芙给他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Genevieve：所以，这次聚会你会来吗？
——Genevieve：谢肯定会来，毕竟这次是波琳娜主持。
——Genevieve：希望她能把地点定在她的别墅里，我有点想念她的帅哥管家和红酒了。
易陈玄回过神，看着那几条消息弯弯唇角，继续打字。
——Yi：我也有点想念不用和他避嫌的漫长岁月了。
吉纳维芙唰一下又发过来一条。
——Genevieve：得了吧，按照过去的你的性格，应该是想念可以继续和你家长官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甜蜜岁月。
易陈玄那点笑意也唰一下没了，吉纳维芙信息里那七个字甚至是中文，看上去像是直接复制过来的。
难道他以前真的往外发过这种话？
——Genevieve：我猜你现在一定很震惊，但是没关系，亲爱的易，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
——Genevieve：你当时就是个恋爱脑。
“恋爱脑”那三个字也是中文。
易陈玄有点麻木了。
吉纳维芙总拥有能让人大脑瞬间宕机的能力。
——Genevieve：说实在的，难道你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并不算太清楚。易陈玄无不遗憾地想。
——Genevieve：找过你的聊天记录吗？我敢说你会大吃一惊。
——Yi：非常遗憾，但那些记录似乎都被过去的我删光了，一条不剩。
对面停顿了一下，吉娜维芙发过来一个吃惊的猫咪表情。
——Genevieve：真没想到那时的你会封心锁爱到这种程度。
——Genevieve：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Yi：答应我，吉娜维芙。
——Yi：别再跟着华国的电视剧和网络小说学中文了。
吉娜维芙发送了一个大笑的表情，撂下一句“等我把你发给我的聊天记录打包”之后就再也没了踪影。
易陈玄捏捏眉心，叹了口气。
他竟然有些害怕看到那时的自己。
易陈玄放下手机，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自己的书桌。
这是他在华研所总部的公寓，作为常驻执行使，谢不聿有的他都有，即使已经调任去俄研所一年，这间公寓仍然还属于他。
两年的岁月足以改变太多表面的东西，但或许是拜失忆所赐，易陈玄竟然不觉得这间公寓有多陌生。
离开时的东西大多都已经收走，但这边还暂存了很多以前的工作记录，易陈玄在回国当天就翻阅了一遍，他的个性风格依然明显，易陈玄感到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失忆对任何普通人来说恐怕都是异常沉重的事情，被抛弃在时间的长河中，身边的一切光景人事都快速向前流逝，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能把人逼疯。
不过易陈玄向来不在意这些。
用谢不聿的话来说，他是那种个性强烈到富有侵略性的人，即使身边的世界大变，他也有能力让世界再次依照他的速度开始旋转。
易陈玄觉得长官的评价言过其实，何况当时他说这句话时似乎是嘲讽的语气。
失去这两年的记忆于他而言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大。他的人生轨迹在加入研究所后就拐上了新的节点，此后的一切基本都可以预料，朋友已经全部认识一遍，基本的职业需求也已经了解。
非要问影响最大的方面，平心而论，只有谢不聿。
易陈玄已经有些难以想起刚加入研究所时的模样了，他在国外留学时第一次接触到研究所的存在，后来主动上门申请成为执行人员，调回华国后没过多久就碰上了执行使大选，又顺顺利利地成为了执行使的一员。
人生于他而言没那么有意思，或许正是因此，易陈玄天生带着反叛性。他对一切非正常的东西感到好奇，也正是因此，在最开始的世界观被诡物打破后，他反而坚定了要成为研究所一员的想法。
他原本以为加入研究所后最吸引他的会是层出不穷的诡物，没想到最后会是一个人。
谢不聿。刚加入研究所时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新手，那时的执行部还保留了一部分军事作风，会定期给新加入的人员安排培训，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谢不聿。
谢不聿作为他的培训长官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那时的易陈玄尚且年轻气盛，看到长官冷淡但俊雅的面容时迅速生起了心思。
他喜欢谢不聿毫无弧度的唇角与垂眸时的冷淡神色，喜欢他永远绷直的腰脊与走路时内敛的锋利。
那些都与他截然不同，易陈玄实在太感兴趣。
想让他露出些，不一样的神情。
也正是抱着那样的想法，易陈玄率先走上前去，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与他平视。
“你好，长官。”
谢不聿冷淡地扫来目光，平静而漂亮的眼瞳中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漠然。
易陈玄感到一阵悸动与狂热从尾椎窜上后颈。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长河起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