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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来潮 ...

  •   引路人似乎是个嘴闲不下来的性格,一路上都在和他们介绍周围陈设,似乎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会长久居住的家人,或者说,已经笃定他们终究也会来到这里。
      弯弯绕绕走了半天,穿过一小片竹林,终于来到了这座古刹的深处。他们从未听闻过这座城市在哪里有占地如此辽阔的寺庙,很明显背后的观世音已经对其进行了大规模的改动。
      对于诡物来说,现实就像他们的舞台,诡物空间的基本构架必须遵守现实,但越强大的诡物能对现实的改动就越大,这是故事与现实抗衡的结果。研究所之前还预测,并非不可能出现能直接篡改现实的诡物。
      目前人类所监测到的最高级诡物共出现过三次,一次在工业革命时期制造了长达数十年的灵异事件,一次曾覆灭了古欧洲的一个小国,剩下一次仅共存于各国神话传说中,真实性有待考察。
      自从人类的科技高速发展,封建蒙昧进一步被祛除,目前能出现的诡物强度再一次降低,但近年又陆续观测到了人降诡物,即使普遍不成熟,但人性终有一日会让其变成人类的隐患。

      那些都是后话了,眼前的玉血观世音尚不知深浅,引路人领着他们在一间似乎是正殿的宽阔屋子前站定,房门紧闭,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烦请各位还是戴上眼罩吧,观世音不可直视。”引路人变戏法般又掏出三个眼罩。
       难不成这眼罩上有什么东西?风南接过,很怀疑地多打量了几眼,他在想观音堂会不会定期清洗更换眼罩。
      两位长官已经利落戴上了,风南也没法,乖乖戴好眼罩。
      “那么哪一位想先进去呢?”
      谢不聿开口应下。他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也是理论上目前三人中战斗力最强的人,理应打头阵。
      执行使之间并没有排名,毕竟不需要一个排名分出谁高谁低,他不清楚曾经的易陈玄与他相比孰会更胜一筹,但目前失忆了的人肯定比不过他。
      引路人请其他两个人先在外面等着,给谢不聿开了门领他进去。
      他只领了一步,谢不聿借他的手跨过那一步门槛,而后忽然一顿。
      易陈玄似乎是察觉到了,微微偏过头。

      身后门轻轻关上的咔哒声响起,如一道休止符,将外界的嘈杂隔绝在外。
      这里实在太静了,谢不聿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且毫不怀疑再待下去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
      诡物空间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所以当谢不聿发现自己即使戴着眼罩也能看见面前一切时,并不惊讶。
      在跨过那道门槛之前他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光明的复现即代表玉血观世音正面对他现出力量,谢不聿抬手试探了一下眼罩,初步判定这不像是什么幻境。
      正殿很大,在寻常寺庙里应是放了不少供奉物品,这间却很干净,除了面对门口分割整个房间的一道长帘,此外空空荡荡,一尘不染。
      有什么滴水的声音,频率稳定,让人不由自主静下心来,只觉得周遭一切更为空旷。
      谢不聿往前走了几步,才从那层细纱做的长帘上大概描摹出玉血观世音的模样。
      如金宁所说,这绝非正常人类。正如图画上的观世音一样,眼前的玉血观世音趺坐在莲花座上,那莲花座似乎是熊熊燃着红莲业火,但没有任何与火沾边的声音和气味;除开隐约可见的胸前两只合十的手臂,它背后还有四只手臂,花瓣般盛开着。
      来之前谢不聿查过资料,六臂观音又称如意轮观音,是菩萨真身,六只手臂应各自有姿势与对应含义,但隔着帘子他看不出来什么。
      以往但凡靠近诡物,谢不聿都能凭精神力感受到它上面的邪性或善念,但在这尊观世音面前,他能感受到的一切就和感受到普通人一样。
      眼前的诡物绝非善茬,但目前它还没释放出任何攻击性,甚至容纳了两位数的普通人在这个空间里生活与自由进出。
      谢不聿的脚步自进屋以来就一直没停过,直到走到合适的位置,他停下来,说了句“你好”。
      纵观历史,他应该不会是第一个对观世音说“你好”的人吧?谢不聿想。

      “你很淡定呢。”观世音终于开口说话了,似乎还带着点笑意。那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男性的声音,其中也没有任何蛊惑人心的成分。
      “生死当前,都见怪不怪了。”谢不聿规矩扮演着他的绝症人设。
      观世音笑了两声,让他再走上前来,那帘子忽然被拨开一点,伸出一只手。
      那是位于观世音身后的一只右手,指管颀长,白到苍白,软若无骨,五指的长甲几乎透明,给人的印象是戳到皮肤也不会有感受。
      观音的手会是这样吗?谢不聿不确定。这只手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他确信如果眼前的诡物想,那五根指甲可以戳进人的眼窝或颅顶。
      但目前没有其他选择。谢不聿凑上前,单膝跪下,把自己的头颅送到苍白绵软的手掌之下,他脑后那一撮不多的长发几乎要落到地上。
      谢不聿唇角平直,随时准备暴起。

      观世音没做什么多余的事,甚至没有真正把手掌放在他头上,只隔着一层空气虚虚落在他头顶。
      很难描述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诡物空间中,执行使对精神的感知比谁都敏锐,谢不聿明显感觉到仿佛有一双手伸入他的灵魂,如同捧起河水一样取走了什么东西,而后接踵而至的是漫长的空虚与平静,但现实中明明只过去了一秒。
      他在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刚刚观世音抽去的是他的“情绪”。
      更深一步讲,是痛苦。
      但失去痛苦并不意味着获得幸福。谢不聿感受着那股渺远的平静,大概知道了为什么观音堂里的普通人都会是那种状态。
      观世音的手缓慢收了回去,它的声音也紧随着传来。
      “真的是很严重的病症啊,不过没事的,孩子,你的病痛苦楚已经随烈火燃去了。”
      那只手归到原位,微微倾斜着,似乎往下倾倒了一些看不见的物质,而后观世音座下的火更加猛烈地燃了起来,火焰几乎窜到它的腰部,却仍是无声无味。
      谢不聿低声道了谢,单腿发力站起,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但仍在站直的那一瞬流露出些许茫然。
      那样的表情在他脸上真是极少见的,谢不聿眼罩下的双眼眨了眨。空白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很快,惯常的冷峻又在眼瞳中浮现。
      取走的情绪并不会消弭,只要他再次回想过去,附骨的感情就会再次漫上。
      就在他转身欲走远的那一刻,观世音又遥遥发声,牵住他的脚步。
      “你似乎还是不太开心,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谢不聿微顿,难得没有立刻开口。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抬眸,望向前方那隐隐透着光线的门窗:“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你似乎有些悲观啊,孩子。”
      “我不认为这是悲观。”
      谢不聿摇摇头,没打算多解释什么,只抬脚往外走去。
      他很快碰到那扇发光的门,没费什么力便推了开来。

      易陈玄在谢不聿进去的两秒后就开始骚扰引路人,他说自己戴着眼罩有点晕,可不可以取下来。
      没接受观世音赐福的绝症病人都很脆弱,引路人想了想,说眼罩只是为了防止你们不小心看到观世音真容,如今门已经关上,自然无所谓。
      易陈玄利落把眼罩取下,但按着风南的手让他别动,三人中他殿后,下一个就是风南,最好还是稳妥一些。
      虽然目前并不知道肉眼直视观世音会发生什么,但在诡物空间里,遵守规矩最保险。
      他屏息凝神试图探听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关上门后里面一片寂静,估计谢不聿实际上并不在这个空间。
      以他的能力绝不可能出事,易陈玄心情放松,注意到引路人只是微笑着望着正殿房门之后便开始四处张望。
      这里似乎是古刹的极深处,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往来,其余都和普通的寺庙别无二致,看不出什么线索。
      要容纳这么多人在这里生活,基本的生活要求总得满足,但一路走来他看不到太多除建筑本身外的人为修改痕迹,甚至没有看到菜地。
      这座观音堂到底是怎么运转的?他不觉得那个观世音能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
      易陈玄收回目光,恰是此时,谢不聿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跨出来的时候已经再次失去视力,因此只是随意走了一步,易陈玄也没想到他会跨到自己面前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因此当谢不聿摘下眼罩时,眼前是易陈玄的侧颈。
      谢不聿:……
      易陈玄:……
      视野中的侧颈动了一下,下颔锋利的线条变得柔和:易陈玄短促笑了一声。
      两人身高差仅六厘米,谢不聿抬眼,给了易陈玄一个“你自己意会”的眼神。
      “抱歉挡路。”易陈玄弯弯眼睛,往后让了一步。
      谢不聿眼神收回,易陈玄保证自己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下一个是风南,进去之前谢不聿拍了拍他以示安抚。两人都已经取下了眼罩,默契望向分别的方向。
      引路人笑眯眯的,站在一旁不做声。
      忽然闪过一声悠长的鸟鸣,像一颗流星坠向远方。

      易陈玄在想别的事情。
      刚刚看到谢不聿取下眼罩的那一刻他似乎又想起了别的记忆,某时某刻谢不聿也曾像这样动动手指,取下遮在眼上的布条,露出一双泪湿的双眼。
      他怎么会哭呢?那绝不是正常情况下会发生的事。易陈玄分明在那块记忆碎片里看到他手上的血红布条被眼泪染成白色,谢不聿的嘴角依旧平直,即使眼泪正滑落,那双眼里也只有冷冽。
      他怎么会哭呢,谢不聿即使感情波动也总是只沉默。
      当然,易陈玄自嘲,他并不了解亲爱的谢长官,一切推测都多少带上了死对头兼前男友的先入为主。
      那应当只是他们共同的过去的记忆,斑驳的,掉色的,无足轻重的。
      不应记挂的。
      身边的谢不聿忽然转了过来,易陈玄还没来得及看向他,风南已经把门推开了。
      他抿了抿唇,没作声。

      风南出来的时候也没选好落脚点,跌跌撞撞差点摔了,眼罩被他扯下来露出一双惊惶的眼。
      “哥,我觉得我的病——全好了!”他颤着手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窜到谢不聿面前,声音因过于激动而略微破音。
      这句话半是演戏半是认真,风南连熬好几个大夜,来时觉得自己形销骨立面若白纸,活脱脱一幅青天白日男鬼像,结果被那观世音神神叨叨治了几下,不仅疲惫全消,心里似乎也有些什么长久重压的东西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那很奇怪,风南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延迟999的游戏角色,脑子和动作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周围一切都飘忽,行动似乎慢半拍,他只一转眼,周遭的景象都流水般哗啦啦旋转起来,只能抓着谢不聿的袖子勉强维持平衡。
      “冷静,风南,”谢不聿反手握住他肩膀,他的手很有力,体温传上风南肩膀,“冷静,看着我。”
      风南立刻抬眼看向谢不聿,执行使的双眼依旧冷静,仿佛纯净剔透的古老坚冰,封不进任何芜杂情绪。风南一激灵,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安地原地走了几步,有点不敢置信。
      “我刚刚……”
      引路人在一旁适时开口:“正常现象,有些家人接受治疗后会有感情波动,还有人出来之后直接哭了呢,小朋友,不用害怕。”
      风南紧紧挤在谢不聿身边,想了想踮起脚在谢不聿耳边说悄悄话:“哥,我刚刚感觉那个观世音……”
      他说完又缩了回去,庆幸自己没一出来就落下眼泪,多少还是有点丢脸。
      听到可能会有流泪现象,谢不聿心中一动,看向易陈玄,没想到那人也在看他。
      他看易陈玄是在挑衅,那对面是什么意思。
      遗憾吗?
      谢不聿冷笑了一声。

      易陈玄似乎意识到谢长官理解错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解释,只得戴上眼罩,推门而入。
      视力出现的时候,他挑起眉,吹了声口哨。
      即使已经接待了两个人,观世音还是非常耐心,伸出手时易陈玄没动,先伸手试图去拉。
       那只手往后缩了一下,与他的指尖擦肩而过,观世音似乎有些好笑,声音清清朗朗传来:“孩子,我不是和你握手的意思。”
      易陈玄当然知道,闻此也不多说,弯了腰把头递过去,大有种“你有本事就砍”的玩笑意思。
      痛楚被抽去的瞬间他忽然一阵眩晕,是熟悉的失忆后遗症,记忆碎片再次风雪般噼里啪啦袭上他头脸,易陈玄皱着眉,有点烦躁。
      他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太零碎模糊了,还没来得及抓住就从手里飞了去,只大概看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诡物、一些匆匆路过的人影,几句叫嚷,暗色天穹下刀剑般的落雨,闪过的刀光,还有……
      易陈玄瞳孔骤缩,心跳几乎停了一拍:他看到自己的手正抚上谁的脸颊,这里太昏暗了,看不清彼此的神色,视角拉近,一触即分的唇角微烫,那温热的触感还在他脑中逡巡,眼前的人忽然歪过头,眼角一点光在眨眼间稍纵即逝。
      他当然知道那是谁的。
      易陈玄五指不自觉蜷了一下,那人最后的眼神还在他视网膜上挥之不去,像块冰,凉得人生畏,却又刻下深深烙痕。
      谢不聿。易陈玄轻轻呼了口气,心里那点燥热也随之出走,挥发在空气里。

      观世音收回手,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你的迷惘……孩子,你经历了很多。”观世音的声音很慈祥。
      当然,毕竟他失忆了。
      “有那么多的顾虑,真是件很累的事情。孩子,试着放松一下吧。”
      易陈玄表面不应,心里冷笑就没断过:他很讨厌这种一口一个孩子占他便宜的家伙。
      鉴于前面二人的经验,出来时易陈玄刻意挑选了落点,端端正正落在距所有人都有一点距离的位置。
      他取下眼罩,果然捉住谢不聿轻飘飘挪走的眼神。
      ……没看到他哭很遗憾吗?

      引路人表示他们第一次来,还不能直接住在观音堂内,确认门关好后就要带着他们离开。
      风南被易陈玄推到前面跟着引路人,仍然忐忑的风小南同志紧张兮兮地回头,瞥了一眼悄无声息落后他几步的两位长官。
      易陈玄给了他个眼神,大概意思是“两位长官讲悄悄话你给我俩打个掩护”,风南欲哭无泪,只得默默转过头去绞尽脑汁和引路人搭讪。
      “你联想到谁了吗?”谢不聿抱着胸,金属小指敲着手臂。
      “如果你指的是视力方面的问题,”易陈玄哂笑,“挺像德国那个神棍。”
      梅尔茨,执行使之一,特点是进入诡物空间会蒙住自己的双眼,但仍能视物,据说是为了集中注意力。
      易陈玄说他是神棍缘由深长,此人本来是哲学系出身,近几年沉迷宗/教,甚至会把那套理论搬进诡物世界,试图感化诡物。
      谢不聿:“你不觉得,这个观世音太像人了吗?”
      “来之前我们似乎已经讨论过了,人降诡物。”
      谢不聿摇了摇头:“其实华国也发现了几例,但还没有对外声张。结合目前调查来看,你们那边发现的案例比较特殊,大多数人降诡物不会依附在人体上,因为试图降灵的人多半会疯掉,诡物会因此失控。”
      “你把这些东西叫做灵?”易陈玄嗤笑一声。
      “我们都知道古人口中的降灵其实就是对诡物的小范围利用,”谢不聿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刻薄,“有时间挑这些刺不如多提供点情报,易长官。”
      但他也没有听易陈玄开口的意思,毫无间断地往下说:“……这个观世音太像人了,诡物与人体完美结合,这样的概率有多少? ”
      “很低。”易陈玄的笑意有点模糊不清,说不上是真心还是习惯。
      “出去之后给那群研究人员汇报一下吧,”易陈玄揶揄,“他们肯定会激动到把你抓走盘问两个小时。”
      谢不聿懒得理他,只用小指敲着手臂喃喃:“可是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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