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过去与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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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剩的回忆逐渐交织、交叠，最终形成一张大网，将人囚禁。
人不该停留在过去，但人总是停留在过去。
孟辰也不知自己为何执着于带林夕离开，好像时间眨眼一过，那些珍藏的记忆就已变成执念。
这是他要走的前一天。
林夕一大早就已经去胖老板那里帮工。二人从昨天回家起，就一直没有说话。
拐杖轻扣地面的声音响彻在耳畔，孟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回头望去。
“这几天在这里生活，感觉怎么样？”奶奶坐到他的身边，问他。
孟辰这些天来总会看见林夕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那人似乎总是望着些什么，和那些总是守在家门外的人一样。
“这里的生活很好。”他回答奶奶的话。
奶奶听到他说的话，忽然笑起，暗哑的声音再度问道：“仅仅是很好？”
孟辰愣住，他摇摇头，“奶奶，你别为难我了。”
奶奶无言，她将手搁在拐杖上方，撑着那拐杖。满头白发像是岁月的痕。
“我很久以前问过那臭小子，我问他，当初没有参加高考后不后悔。”
她忽然聊起往事，孟辰的注意力逐渐落入这些话中。
他心中有一股冲动，他想问林夕当初的回答。奶奶似是知道他的期望，笑了一声，望向天空，再度说起。
“他啊，和我说……那些成绩不好后来一下子就考上名校的事情，只会出现在书里面。”
那时的林夕说完后就在笑，眸里没有一点怨恨或遗憾的意思。
他只是轻轻地说道：“奶奶，人嘛，各有其命。我们这些出生在小县城里的人，也指望不了一下子荣华富贵。老实本分过好每一天，不愁吃，不愁穿，就已经很好。何况，我还想和您一块走。”
只是幸存者的偏差，让人总以为何处都是条条大路。
奶奶不同意他的话，她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对他说，语气急切又焦躁，“小夕，可你要出去，你要出去。无论是去哪里，你至少要去啊。”
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说起这些时，眼角落下几滴眼泪。
奶奶一直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林夕。
“小夕，奶奶对不起你，奶奶拖累你了。”
望向林夕的眼神满是悲切。
坐在旁边的青年见奶奶这幅样子，慌乱地擦拭，他抱住奶奶，轻柔地在她的后背拍，如同奶奶小时候哄哭泣的他一般。
林夕插科打诨说着，语气也显得不正经，“奶奶，怎么会是拖累。您啊，可是老天爷给我的礼物。要不是您，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捡垃圾吃。”
奶奶听他这些不着调的话，笑骂，“你这混小子，怎么可能去捡垃圾吃。”
饱经沧桑的眼睛藏着很多事情。
望向天边的蔚蓝，叹息一声，再度说道：“小夕，多出去看看吧。”
她想让林夕好，无论如何。
林夕摇摇头，他将手插进口袋中，顺从奶奶的目光望向天幕的浅蓝。
“不了奶奶，我还是想待在这里。”
真话还是假话，或许都有一些。
奶奶和孙子一同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微风吹过田野上的绿色，村里黄狗的叫声如同乘风变为波浪的叶子。
一大一小的影子落在前方没有铺上水泥的路，在太阳底下泛着暖意。
散落在无边无际的风里，一片安静祥和，却深藏许多故事。
如果人注定会离别的话，那就在这之前，好好道个别吧。
又是一个烈日。
胖老板坐在棚子底下，听见一阵声音，抬头望去，就见一个很熟悉的人从不远处走过来，“来了？”
孟辰虽然在这里待了没多久，但与胖老板也算是熟稔。
老板仍旧坐在台阶上，手中也仍旧夹着一根烟，他将放在手边的饮料抛给他，说道：“林夕去送货了，这次送的地方不远，过会儿就能回来。”
孟辰接过他递来的饮料，“嗯”了一声。
易拉罐打开时，发出阵阵响声，似是要吹散还没入夏的暑气。
他坐到胖老板的身边。
黑色的棚子被几根粗竹竿撑起，两边的桶中放着几块砖，将桶中的竹竿固定。遮阳棚的后面放着一排木质红凳，印象中那种凳子只有在结婚或者丧事才会用。
胖老板见孟辰的目光落在后面，就开口解释，“那板凳还是以前我结婚的时候留下的。”
孟辰收回目光，转头看他，“这东西以前不都是租的？”
明明有凳子，但两人此刻却都坐在台阶上。他们一步之遥的是那大太阳落下的光芒。
胖老板听到这句话罕见愣住，他低笑一声，或许因为吸烟的缘故，渐渐从笑变为咳嗽，并且愈演愈烈。
“你个别地儿来的，道道就是多。没那么多规矩，谁结婚谁丧事，直接借就行，总有那么几家有。”
胖老板望向那些鲜红的凳子，补充一句，“那些后来没还回去。”
孟辰有些郁闷地喝口饮料，停顿许久，对他说道：“抽烟有害健康，少抽一点。”
好久之前，他的爷爷也抽烟，每次闻到烟味时，总会伴随一阵猛烈咳嗽的声音。
后来……
没有后来了。
烟雾缥缈，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浓重的叹息。
“抽烟这么多年，已经成瘾，改不了。”胖老板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在望向前方，望向那些来来往往的人。
孟辰视线重新落在远处，不再回答。
寂静片刻，胖老板再度问他：“听林夕说，你明天就要走？”
“嗯。”
“你一个跑出去的人，怎么想着要回来？”胖老板问出心中疑惑。
他看人一向很准，像孟辰这种人，一定在大城市里生活，而且还有正式工作，薪资还不低。
只瞧那通身的气质就不是旁人所能拥有的。
孟辰指尖微顿，“只是想回来看看。”
想回来看看是真，却也不是唯一的理由。
胖老板瞥了他一眼，没有去追问，没去探究。
逢人只说三分话，不追究不打探。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两人无言片刻，就看见林夕开三轮过来。太阳明晃晃照在黑色遮阳布上，坐在前方的青年额间布满汗水，站在光中太过耀眼。
车停在两人面前，胖老板照理将手中的饮料抛给他。
“这大热天，歇会儿再送，反正也不急。”
林夕熟练接过，长腿迈下，盘腿坐到胖老板的身边。
“下午还有两趟。”他垂眸将易拉罐打开，说道。
“隔壁村的那两户？”
“嗯。”
林夕应了一声。
空气中只剩下他喝饮料的声音，三人彼此没有说话，
胖老板将手中吸完的烟扔到地面上，用脚捻灭。他坐在中间，孟辰和林夕坐在两旁，一时间气氛有些许尴尬。
老板察觉到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对，轻声一笑，摇摇头，拿起放在角落里的饮料将盖子打开。
“俩小伙闹矛盾了？”
林夕下意识转头，却在半路上停顿，“没有。”他十分肯定地答道。
胖老板听到他的话，顿觉好笑。相处这么多年，他比谁都了解林夕那个臭脾气。
别看平时一副好相处的样子，一遇到什么事就会变得很倔，死鸭子嘴硬。
联想到最近的事，就知道两人是因为什么事情闹的矛盾。
胖老板叹了口气，语气也不免落上几分惆怅。
“聚散离别很正常。既然都要天各一方，就好好相处，好好道别。时间那么长，保不准下次还能见面，别那么多遗憾。”
一提离别，胖老板就想到当年他媳妇走的时候。
坐在一旁的林夕沉思片刻，他转眸去看，就望进孟辰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浅淡的眼眸，与多年前的模样无所差别。
下午送货的时候，孟辰是和林夕一起去的。
林夕本来想否决，但胖老板一看他要开口，就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搂住孟辰的肩膀。
他说，反正孟辰在家里闲也是闲。不如拉过来当苦力。
最终他因为这句话，得到林夕的死亡凝视。
也许光阴与岁月总是相伴而行。
这一年田间的风又一次吹散了一些人。
踏上熟悉的路时，深藏的记忆渐渐与时间接轨，与现实重叠。
下午时的太阳依旧很大，但却不再像中午那般闷热。
孟辰依旧坐在拿快递时的那个位置。
山野中，风清凉，却吹不走那将要流入眼中的汗水。
“林夕，你喜欢我吗？”他轻声问道。
或许有些爱意只能匿于风里，与旁人道不出，与爱人言不透。
于是只能朝那心尖上的人询问，试图求得一个言语上的慰藉，即使那只是杯水车薪。
也许是因为前行时的风声太大，坐在前方的人并未回答。
回家时，天边已经流露出暮色。玉溪村的夜晚总是比白天要冷上许多。
那些宣之于口的爱意，终究化为岁月的一角，连一句答案都不再值得拥有。
“你还会回来吗？”
林夕走在孟辰的身旁，问他。
这是他今天对孟辰说的第一句话。
“不知道。”
孟辰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林夕，平静地询问，“你希望我回来吗？”
林夕紧跟着停下。
他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一旁，并未回答。
“槐花枯萎了。”
树荫之间的白花早已不知去处，孟辰跟随林夕的目光望去。
在临走的前一天，他想对林夕说一声，我爱你。
可表达爱意的话就这么堵塞在喉咙中与心中的酸涩相互陪伴，逐渐增长。
最终说出口的话，与那些凋零的花就此纠缠在一起。
孟辰说出口的话中只剩下一句。
“是啊，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
林夕双手插兜，他叼住刚刚拆开的糖，似被孟辰那如此惆怅的话给笑到，“来年还会开。”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总会有那样一棵槐花树屹立在那里。
在不知不觉间，它已经成为很多人的回忆。如果这棵槐花树有名字，那一定，名为“记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过去与未来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