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高考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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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你高考之后想去做什么？”
“当然是出去外面看看，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小县城里。”
那时的林夕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他轻笑一声，语气中仿佛在说必定的结果。
人在少年时期总会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通过努力都可以办到。可他们不清楚有一个词叫“命运”，还有一个词叫“现实”。
年少时的林夕也曾满目理想，期待有一天得偿所愿。
破碎是高考当天结束，正是暮色，熟悉的巷子里传来孟辰的质问。
“你说想要出去看看，为什么连高考都不去！你知不知道那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那人的眼睛通红，他考完之后，得到消息一路跑来，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少年人的额间全是汗水。
一番说教的话，同很多人对林夕说的话一样。
林夕没去回答，他站在阴影处，与沉默的暗色融为一体。
孟辰紧咬牙关，心中气不过，一拳袭来，像是要把那糊涂的人打醒。
他知道林夕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所以也更加不明白。
林夕踉跄后退一步，他用拇指将嘴边的血迹擦掉，没有还手，只是在笑。
“这是我的事。”他沉声说道，指尖却是在颤抖。
“你说过你要出去的！”孟辰朝他喊道，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
林夕望向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人生气。
那人紧握双手，咬牙站在那里，执着地想要一个解释，想要一个回答。
如果一直以来的信任得不到一个答案，那更像是场笑话。
林夕望向孟辰的那双眸，笑了一声，带些苦意。
来时他也想过孟辰会和他打一架，但没想到刚见面就结结实实挨上一拳。
光落在此处时，林夕望见那人脸颊上的泪痕。
明明是我的事，怎么你比我还伤心？
如此想，却没有问出声。
林夕闭目，轻声说着，话里暗藏许多疲乏。
“奶奶出车祸了，现在人在医院抢救。”
霎时间，一片死寂代替以往的颜色。
孟辰上前一步，眼中的怒火并未因此平息，“可你不能拿你的前途开玩笑！奶奶车祸有很多人可以帮忙照顾。你不应该……”
之后的话，之后的话他却是再也说不出。
因为再说下去，太过残忍。
林夕听到孟辰的话，忽然笑起来，笑容里满是讽刺。
“那在你眼里，高考就比家人的命重要吗！”
孟辰的话太过扎耳，而如此的话，林夕在今天内听到过很多。
话随泪落，那是林夕为数不多流泪的时候。
一天中感受到的无力终于在此时爆发。
怒火冲昏头脑，人在热气中不再理智。
“是！”孟辰喊道。
一番争吵，随着又一拳的落下，演变为打架。
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孟辰就已经开始后悔，但有些话已经无法再被收回。
少年人灵魂叫嚣，想要闯出一番天地，却在故事最后败给所谓现实。
离开巷子时，林夕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轻声说道：“孟辰，奶奶只剩下我了。”
那是从灵魂深处传来一阵长叹。
影子落在孟辰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孟辰一直知晓林夕家里的情况，而如今，他宁愿林夕告诉他，是他自己不想去考。
两人离开他们初遇的巷子时，都带着一身伤。
有些东西随光漂流，直到最终无法再被拼起。
他们以光为界，于巷子外的道路，背道相驰。
也许是那日夕阳斑驳，落在人的身上显得更为破烂。
高考第二天，彼时孟辰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而林夕正坐在手术室外静静等候。
时间很漫长，少年人坐在椅子上，平生第一次产生迷茫。
给父母打电话时，他们匆匆说了几句，就将电话挂掉。
打来的钱只是杯水车薪，于是他只能去借。
挨家挨户，放下脸面，放下尊严。
奶奶只有我了……
抽泣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林夕弯下腰，双手交叠将头埋在膝盖处，试图掩饰泪水。
可那些悲伤怎么也掩饰不住。即使再怎么要强，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
手术很顺利，但奶奶仍旧昏迷不醒。
得到孟辰的消息是在一个月之后，那时林夕正低眸拿小刀削苹果。
“小夕啊，小夕啊……”
干涩又微弱的声音响彻在耳边，林夕猛然抬起头，手中的苹果瞬间掉在地上。
见奶奶艰难地伸手想要去抓，林夕撇开手里的刀赶忙上前。
奶奶依旧望向他，只是眼里混浊，眸中有泪。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彼此似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氧气罩上有些许呼出的雾气。窗外的冷光与病房里的白色融在一起，成了一地悲伤。
“小夕啊，小夕啊……”
“奶奶奶奶，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林夕一遍一遍说道，一遍一遍附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泪也可以有那么多。
“小夕，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不是还要去高考吗？”
那声音在哭泣。
两人的心灵也在哭泣。
“奶奶，我们已经考完了。”
他额头轻轻抵住那只苍老的手，他不敢对奶奶说自己没有参加高考。
平安就好，只要我们都平安就好。
奶奶含泪的双眼再度合上，又是一次迷迷糊糊地睡去。
心中开始慌乱，但仅仅片刻，林夕就冷静下来。
他起身按下呼叫铃，不多时，医生就来给奶奶检查。
直到医生说奶奶现在情况良好时，林夕才松下一口气。
他依旧静静地坐在床边，一直紧紧握住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望向奶奶，等待她的苏醒。
病房中再度迎来寂静。
林夕并不知道奶奶还会不会再次醒过来，他只能等，等一个渺茫的希望。
护士之间总是会流传一些故事，某一天他们忽然聊起一个人。
“那小伙子连高考都没去就赶过来了。”小护士坐在椅子上，一边翻值班表一边说道。
坐在她旁边的女人不赞同，“高考多重要一个事情。再大的事情不都要等高考结束后再说？”
小护士长叹一声，“家家都有自己的苦。何况那么大的手术，就那小伙子来签的字，他们家大人一个都没来。”
坐在一旁女人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她凑过去，低声问道：“就是玉溪村家庭离异那个？”
小护士也压低声音说道：“何止……他爸妈都二婚了。唉，可苦了一个挺好的孩子。”
她刻意在二婚上落下重音。
两人刚说完话不久，就见一个中年人提东西走到柜台前方。
那人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一头短发，皮肤蜡黄。一个很干净的人，但眼中的疲惫显得他很颓然。
“请问410病房在哪？”中年人开口问道，嗓音沙哑如同绿带之外的黄沙。
小护士起身指向一边路，说道：“从这里一直往前走，然后拐弯就能看到了。”
她心中虽是好奇这人是谁，但秉承良好的职业素养，将所有的好奇心都压在心底。
中年人道了声谢。
赶到病房时，林夕刚好打开门，他看到来人，明显一愣，“陈老师。”
那是他们班上的语文老师，他们的班主任。同时也是天天骂林夕“朽木不可雕也”的人。
带来的东西放进去后，两人一同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寂静持续许久。陈老师将自己的眼镜摘下擦拭，又一次摘下又一次擦拭。
林夕望见他的动作，忽然笑出声。他将双手插在口袋中，往椅背上一靠，“老师，这是你第十次擦眼镜了。”
陈老师长叹一声，他将眼镜重新戴上，心中苦涩，“眼镜一直脏，没办法。”
明眼人都可以听出来的谎话，林夕并没有拆穿他。
“……林夕，我对不起你。”陈老师忽然说道。
林夕霎时间觉得很好笑，说对不起的另有其人，但绝对不是陈老师，“您哪对不起我？这我可要认真听听了。”
陈老师瞥他一眼，摇摇头，“你这小子还是那老样子。”
他也学林夕的样子仰身将背在后面的椅子上，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不该说你是朽木。你是个好孩子。”
林夕勾唇笑起来，“哪的话。您要是真觉得我是朽木，早把我一脚踢出教室了。”
他从来都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爱才心切也好，恨铁不成钢也好。他分得清好坏，也知道陈老师每一次骂的话里藏着的那些关切。
陈老师自嘲地摇摇头。
他此行是来安慰林夕，到最后反倒是自己是被安慰的那一个。
“你奶奶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脱离了危险期，现在只能等人先醒过来，再说后续治疗的事情。”
陈老师“嗯”了一声，又是良久无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盘踞在心头的那一番话说出口。
“来复读吧，林夕。你能考上一个本科。”
林夕好笑地摇摇头，“得了吧，陈老师。您这话太高看我了，我比你更了解我自己。”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算了，外面太远，出去后回不来。”
像是一句调笑的话，却藏有许多遗憾，少年的理想终究葬于山野。
陈老师想去点烟，可手刚放到烟盒中才想起医院禁烟，于是就此作罢。
“你再考虑考虑。”他依旧不死心，他总觉得这样的孩子应该追寻朝阳，应该与晨曦相伴。少年人应该属于光和远方，而不是如今天这般藏于街巷烟火之中。
可林夕是一个倔脾气，他是老师口中的“朽木”，是总与期望相背而行的人。
林夕目光转到别处，没有回答。
陈老师说，孟辰一家要搬走了，林夕与孟辰关系好，让他回去看看，也送一送。他可以替林夕在这里照顾几天。
这些是真话，但或许也有看不得少年一直待在这里的缘故。
他想让林夕借此机会出去转一转。
林夕本想拒绝，可等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医院门口。
那天回去的路很长，泛黄的阳光落满每一条街巷，他回到村子中，一个人，沿那熟悉的街巷慢慢行走。
街边小孩欢笑，炊烟中弥漫饭香。
林夕脑海里闪过陈老师说的话，于是兜兜转转还是走到那栋熟悉的楼房。
依旧是那条路，可比起以往，这次多了些忐忑。
走到五楼的地方，林夕在那门前停顿许久，许久。
不该来的。
“林夕？”一位大爷刚从楼下遛弯回来就看见熟悉的面容站在这里。
他奇怪地看了林夕面前的门一眼，而后恍然大悟，“你来找孟辰？那可就是晚了一步，他们一家人今天中午刚走。”
说完，大爷摇头叹息一声，“噔噔噔”地往楼上走，“以后你们怕是都要见不着咯。”
阳光打在禁闭的门扉上，林夕又在那里驻足很久。
光芒渐渐移动，他朝楼下走去，依旧是那条来时的路。
车平稳驶向远方，温暖又惬意的光落在孟辰的身上。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见老房子下的余阴很长，林夕坐在暮色照耀的台阶上，守着破烂的砖瓦，一年又一年。
迷糊糊糊醒来时，也听见那人的名字。
“醒了？我们刚刚在聊林夕那孩子。”孟母从后视镜望见睡醒的孟辰，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柔和似春风，拂过之后，只余点点星光。
“那孩子是苦命的，那会儿他奶奶车祸，跑来借钱。我当时还奇怪他怎么都没去高考。”孟母絮絮叨叨说，言语间满是遗憾。
她抬眼望向孟辰的父亲，“我当时还说让他先去考试，我来帮他想办法。”
“是命都逃不掉。我们能帮一点是一点，借给那孩子的钱也别要回来了。不差那几个钱。”
前方是高速路口，车辆停下来，孟父接过递来的卡，长叹一声。
孟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他们渐渐说起其他的话题，窗边的天空暗淡，暮光将天色浸染。
孟辰抬头望向车窗之外，那里还能看见玉溪村一望无际的田。村里的平房比楼多，屋子相互紧挨，连成一条直线。每逢下雨总能听到一些砖瓦碎裂的轻响。
村子、房屋、生活，都是一块陈旧又破损的布。是一双双手缝缝补补，点点拼凑，才让这里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车辆向前行驶，掠过高高矮矮的房屋，麦田与绿色也就此被抛在身后。渐渐地，云烟将村子覆盖，那些玉溪村里熟悉的人和事终究再难在以后遇见。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高考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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