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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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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唯承离开的第十天,省高院刑三庭接到一起特殊案件。
"赵氏集团董事长赵建国涉嫌贪污、受贿、挪用公款案。"周院长将厚达三寸的案卷放在宋听澜桌上,面色凝重,"省委高度重视,要求依法从严从快审理。"
宋听澜翻开案卷第一页,赵建国的照片映入眼帘——五十多岁的男人,方脸阔额,眼神锐利如鹰。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二十年前,正是时任市财政局局长的赵建国提供关键证词,导致他父亲宋志远以受贿罪被判十五年。
"这案子..."宋听澜的指尖在案卷上微微发颤。
"我知道你父亲的事。"周院长叹了口气,"如果你觉得需要回避..."
"不需要。"宋听澜合上案卷,声音恢复了平静,"我能公正审理。"
周院长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就交给你和穆唯承了。他明天就从专案组回来。"
宋听澜点头,却在院长离开后久久凝视着案卷封面。赵建国...这个名字像一把锈迹斑斑的刀,突然捅进他本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
下班后,宋听澜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驱车前往城郊的青山监狱。探视时间已过,他只能站在监狱外的高墙下,望着铁丝网和岗哨出神。父亲在这里度过了十年光阴,直到因病保外就医,不久便郁郁而终。那时的宋听澜刚通过司法考试,没能等到让父亲看到自己穿上法官袍的那一天。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回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宋法官,"一个经过处理的机械声传来,"赵建国的案子,你最好申请回避。否则..."
"否则怎样?"宋听澜冷静地问。
"否则你父亲的下场就是你的榜样。"电话突然挂断,留下一片忙音。
宋听澜站在暮色中,握紧手机。威胁?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少年。但对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他负责这个案子?除非...法院内部有人通风报信。
回到家,宋听澜彻夜研读赵建国案卷宗。案情复杂,涉及金额特别巨大,但证据链完整,有银行流水、受贿人证词甚至几段录音。如果顺利,这将是近年来省内最大的反腐案件之一。
天蒙蒙亮时,宋听澜才合上案卷,揉了揉酸痛的双眼。他冲了个冷水澡,换上干净的衬衫和法官袍,准备迎接穆唯承的回归。
办公室门被推开时,宋听澜正在整理案件笔记。抬头看见穆唯承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皮肤晒黑了些,眼下带着疲惫的青色,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我回来了。"穆唯承咧嘴一笑,将一袋东西放在宋听澜桌上,"S市的特产,芝麻酥,听说对胃好。"
宋听澜点头:"谢谢。专案组还顺利吗?"
"嗯,抓了几个大鱼。"穆唯承脱下外套挂好,目光落在宋听澜桌上的案卷上,"赵建国案?"
"对。院长让我们合议庭审理。"宋听澜将案卷推过去,"案情复杂,涉案金额三亿多。"
穆唯承吹了声口哨,迅速翻阅起来:"证据很充分啊。不过..."他抬头看向宋听澜,"你确定不需要回避?毕竟他和你父亲..."
"我能公正审理。"宋听澜打断他,声音比预想的更冷。
穆唯承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我只是确认一下。"他回到自己座位,开始整理专案组带回的材料。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沉默。宋听澜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余光不断瞥向穆唯承。两周不见,这个男人似乎瘦了些,下颌线条更加锋利。他专注工作时习惯性皱眉的样子,让宋听澜想起那天雨中他为两人撑伞的情景。
"对了,"穆唯承突然抬头,"你收到威胁了吗?"
宋听澜心头一跳:"什么威胁?"
"关于赵建国案的。我昨晚接到匿名电话,让我'识相点'。"穆唯承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
"我也接到了。"宋听澜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让我申请回避,否则..."
"否则怎样?"
"重蹈我父亲的覆辙。"
穆唯承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王八蛋。"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这案子我们办定了。不仅要办,还要办成铁案。"
宋听澜看着穆唯承愤怒的侧脸,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但紧接着,一个疑问浮上心头——为什么威胁者会同时联系他们两人?除非他们知道穆唯承与宋听澜关系密切...
"你认识赵建国吗?"宋听澜突然问。
穆唯承的脚步顿了一下:"不认识。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宋听澜低头继续工作,却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全力投入赵建国案的准备工作。案件涉及面广,证据材料庞杂,他们几乎住在办公室里,每天工作到深夜。穆唯承似乎刻意保持着专业距离,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开玩笑或邀请宋听澜吃饭,但偶尔递过来的咖啡或点心,总是恰好符合宋听澜的口味。
周四下午,宋听澜去档案室调取一份二十年前的旧案卷作为参考。档案室位于法院地下室,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气味。他在一排排金属架间穿行,突然听到隔壁过道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需要宋志远案的全部材料。"是穆唯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地下室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宋听澜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父亲的名字从穆唯承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为什么突然调这个?"档案管理员老张问。
"学术研究需要。"穆唯承回答,"关于历史冤案的司法救济途径。"
"哦,穆法官也对这个感兴趣啊。"老张的声音带着笑意,"前几天宋法官刚调过这套案卷呢。"
"是吗?"穆唯承的语气突然变得警觉,"他经常调阅吗?"
"这几年至少调过三四次吧。毕竟是自家事..."
脚步声渐渐远去,宋听澜仍站在原地,手中的文件袋变得无比沉重。穆唯承在调查他父亲的案子?为什么?是好奇,还是...另有目的?
回到办公室,宋听澜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但内心已掀起惊涛骇浪。他偷偷观察穆唯承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蛛丝马迹。为什么一个从S市调来的法官会对二十年前的旧案感兴趣?为什么他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下班时间,穆唯承接了个电话后匆匆离开,说是有急事。宋听澜等他走远,立刻走到穆唯承的办公桌前。抽屉上了锁,但这难不倒他——大学时室友曾教过他几种□□,他至今还记得。
第三个抽屉里,放着一个标有"宋志远案"的文件夹。宋听澜的手微微发抖,翻开文件夹,里面是父亲案件的复印件,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些地方画着问号,有些则标注"证据不足"、"证词矛盾"等字样。最令人震惊的是最后几页——穆唯承手写的调查笔记,记录了他对当年几位关键证人的追踪情况,包括赵建国。
"果然..."宋听澜的心沉到谷底。穆唯承接近他,果然别有用心。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宋志远案来的。那些关心,那些礼物,那些看似真诚的笑容...全都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
文件夹最底层,一张照片让宋听澜的呼吸停滞——年轻的穆唯承与一位法官的合影,正是当年父亲案件的主审法官。照片背面写着:"恩师教诲,永志不忘。"
一切突然明朗。穆唯承是那位法官的门生,他调来省高院,接近宋听澜,都是为了...什么?为当年的判决辩护?还是挖掘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宋听澜将文件放回原处,锁好抽屉,回到自己座位。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一如二十年前父亲被带走的那天傍晚。他早该知道的,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第二天早晨,穆唯承一进办公室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宋听澜背对着门整理书架,连声早安都没说。
"昨晚睡得好吗?"穆唯承试探性地问。
"还行。"宋听澜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
穆唯承皱眉,走到他身边:"赵建国案的开庭准备..."
"我申请单独审理这个案子。"宋听澜突然转身,眼神锐利如刀,"已经向院长提交了申请。"
"什么?为什么?"穆唯承一脸错愕,"我们一直合作得很好..."
"个人原因。"宋听澜绕过他,回到自己座位,"院长已经同意了。"
穆唯承站在原地,表情从震惊逐渐转为受伤:"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有,请直接告诉我。"
宋听澜抬眼看他,目光冰冷:"有些事,说破了就没意思了,穆法官。"
"听澜..."穆唯承上前一步。
"请称呼我宋法官,这是工作场合。"宋听澜打断他,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穆唯承的脸色瞬间苍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如你所愿,宋法官。"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虽在同一办公室,却形同陌路。宋听澜全身心投入赵建国案的审理,几乎住在法院;穆唯承则接手了其他案件,两人连眼神交流都尽量避免。
法院里的同事们很快察觉到异常。以往默契十足的黄金搭档,现在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没有。林小芸几次试图打探原因,都被宋听澜冷淡地挡了回去。
"宋法官,这是穆法官让我转交给您的文件。"周五下午,林小芸将一份案卷放在宋听澜桌上,小心翼翼地说,"他说...算了,没什么。"
宋听澜抬头:"他说什么?"
"他说...证据页码已经帮您标好了,第37页有个细节需要注意。"林小芸红着脸转述,"他还说...您最近熬夜太多,建议您周末休息一下。"
宋听澜的手指在案卷上收紧:"谢谢,你可以走了。"
待林小芸离开,宋听澜翻开案卷,果然看到穆唯承工整的标注和便签。便签上甚至提醒他某个证人的证词与银行流水有细微出入,需要重点核实。这种专业上的细致入微,曾经是他们合作的基石。现在却只让宋听澜感到更加讽刺——一边调查他父亲的旧案,一边帮他处理新案,穆唯承到底想干什么?
下班时分,宋听澜独自走向停车场,突然被人拦住去路。是林小芸,穿着浅粉色连衣裙,妆容精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宋法官,周末有空吗?"她鼓起勇气问,"我知道新开了家意大利餐厅..."
"抱歉,我有工作。"宋听澜婉拒。
"您太辛苦了。"林小芸跟上他的脚步,"其实...我一直很仰慕您。从大学时读您的论文开始..."
宋听澜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时腼腆的年轻女孩。她仰起的脸上写满期待和忐忑,让他不忍心直接拒绝。
"谢谢你的欣赏,但..."
"我知道您和穆法官之间出了问题。"林小芸突然说,"也许...您需要有人倾诉?"
宋听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我和穆法官只是工作关系,不存在什么'问题'。现在请原谅,我还有事。"
他快步离开,没有看到停车场另一端,穆唯承正站在车旁,目睹了这一幕。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如同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
周末两天,宋听澜将自己关在公寓里,反复研读赵建国案和父亲旧案的卷宗。两个案子相隔二十年,却有着微妙的联系——同样的证人,类似的指控,甚至连证据链条都惊人地相似。夜深人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如果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呢?如果当年的判决真的是个错误呢?
但紧接着,他又想起穆唯承抽屉里那张与主审法官的合影。如果穆唯承是在为恩师"擦屁股",试图掩盖什么,那么他接近宋听澜的目的就更加可疑了。
周一早晨,宋听澜顶着黑眼圈来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放着一杯热咖啡和一份三明治。没有便签,但他知道是谁放的。穆唯承的座位空着,据说去参加一个研讨会了。
宋听澜盯着那杯咖啡看了很久,最终没有碰它。
赵建国案的开庭日期越来越近,宋听澜的压力与日俱增。匿名威胁电话又来了两次,一次比一次露骨。与此同时,他注意到法院周围出现了几个陌生面孔,总是若有若无地跟着他。
周四晚上加班到深夜,宋听澜走出法院大门时已近凌晨。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刚走到停车场,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身一看,三个戴口罩的男子正快速逼近。
"宋法官,这么晚还工作啊?"为首的男人声音沙哑,"我们老板想请你喝杯茶。"
宋听澜后退一步,手伸向口袋里的手机:"你们老板是谁?"
"别装了。"男人冷笑,"赵董事长让我给你带句话——适可而止。"
另外两人已经包抄过来,宋听澜被围在中间。他迅速评估形势:跑是跑不掉了,喊救命也不一定有人听见。唯一的希望是...
"法院有监控。"他镇定地说,"你们的行为已经被拍下来了。"
"监控?"男人大笑,"早被我们..."
话音未落,一道刺眼的车灯突然照过来,伴随着引擎的轰鸣。一辆黑色SUV疾驰而来,在距离他们几米处急刹。车门猛地打开,穆唯承跳下车,手里举着手机。
"我已经报警了!"他大声喊道,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警察马上就到!"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迅速散开,消失在夜色中。
宋听澜站在原地,心跳如雷。穆唯承快步走过来,脸色苍白:"你没事吧?"
"你怎么在这里?"宋听澜反问,声音因紧张而尖锐。
"我...刚好路过。"穆唯承的眼神闪烁,"看到有人围住你,觉得不对劲..."
"路过?凌晨一点?"宋听澜冷笑,"你在跟踪我?"
穆唯承的表情僵住了:"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那些威胁..."
"省省吧。"宋听澜打断他,"收起你的假惺惺。我知道你在调查我父亲的案子。"
穆唯承如遭雷击,嘴唇微微发抖:"你...翻了我的抽屉?"
"这不重要。"宋听澜逼近一步,"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对我父亲的案子这么感兴趣?因为那是你恩师的'杰作'?你想证明当年的判决多么英明?还是..."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收集更多材料?"
穆唯承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宋听澜质问,"那张照片怎么解释?你的调查笔记又怎么解释?"
"我可以解释一切。"穆唯承伸手想拉住他,"但不是在这里。我们先离开,那些人可能还会回来..."
宋听澜甩开他的手:"不必了。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车,留下穆唯承一人站在刺眼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孤独而倔强。
回到家,宋听澜锁好门窗,检查了每个房间,才稍微放松下来。他倒了杯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
手机震动起来,是穆唯承的短信:"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关于你父亲的案子,我有重要发现。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宋听澜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他打开电脑,搜索穆唯承和那位主审法官的关系。几小时后,他终于在一篇陈年的法学刊物上找到了线索——穆唯承确实是那位法官的学生,但文章中提到,两人后来因"学术观点不合"而疏远。
这是什么意思?穆唯承调查父亲案子是为了反对恩师的判决?还是...
宋听澜关上电脑,头痛欲裂。窗外,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他决定暂时搁置这些疑问,专注于即将开庭的赵建国案。无论穆唯承的目的是什么,这个案子他必须公正审理,既为了法律的尊严,也为了...父亲的记忆。
第二天,宋听澜请了病假,没有去法院。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远离那些纷扰。但下午三点,门铃突然响起。透过猫眼,他看到林小芸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宋法官,听说您病了,我来看看您。"林小芸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还带了点吃的..."
宋听澜本想拒绝,但想到对方也是一片好意,还是开了门。林小芸惊喜地走进来,将花和食物放在茶几上。
"您脸色很差。"她担忧地说,"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只是疲劳。"宋听澜给她倒了杯水,"谢谢你的关心,但以后不必这样。"
林小芸咬了咬嘴唇:"其实...我是来道歉的。那天在停车场,我太冒失了..."
"已经过去了。"宋听澜简短地说。
"还有..."林小芸犹豫了一下,"关于穆法官...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误会。"
宋听澜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什么意思?"
"我不该多嘴的。"林小芸慌忙摆手,"只是...昨天穆法官找我谈话,问了很多关于您的事,特别关心您最近的安全问题。他看起来...很痛苦。"
宋听澜没有回应,但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穆唯承为什么要向林小芸打听他?是真的关心,还是另有所图?
送走林小芸后,宋听澜站在窗前发呆。夕阳西下,城市的轮廓逐渐模糊。他突然意识到,无论穆唯承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对他的思念都是真实的。那些共同工作的日子,那些默契的瞬间,那些雨中同行的温暖...不可能全是伪装。
手机再次震动,又是一条来自穆唯承的短信:"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但请小心赵家的人,他们比你想象的更危险。我查到一些关于你父亲案子的新线索,如果你愿意听,随时可以找我。"
宋听澜将手机扔到沙发上,走向浴室。热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不走心中的混乱。他需要专注,需要冷静,需要...真相。
但真相究竟是什么?穆唯承是敌是友?父亲当年是否真的含冤?赵建国案背后又隐藏着什么?
宋听澜关掉水龙头,擦干身体,做了个决定。明天,他将独自前往青山监狱,探访一位特殊的"证人"——当年与父亲同监室、如今仍在服刑的老犯人。也许那里,他能找到一些答案。
至于穆唯承...宋听澜看着镜中自己疲惫的脸,轻声道:"等我查清一切,再决定是否给你解释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