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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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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恒曾听别人提起过一个世外高人,一柄双刃剑出鞘时光华流转,可使春回大地,亦能起死回生,如果有幸遇到他就可以开启副本,进入另一方世界。不过那都是传说中的NPC,陈恒从未亲眼见过,自然也就一笑而过。他看着眼前的人,衣袍猎猎,剑光如虹,霎时间天地都照的通亮。
“这位大侠——”方才的大叔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是方无咎,是方大侠!”
周围人声喧哗,褚长涧的手轻轻移开,只听得那男子道:“昔日我闻千金坊乃侠义之士聚首之地,为的是救苍生、解民怨。行走江湖中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贩卒走夫都以造福苍生为己任,如今——”那男子觑了黄袍一眼,嗤笑道,“怕是空穴来风!”
黄袍男子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抽出鞭子,却被一只手按住,只听得清亮的女音响起:“这位就是方大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之事是我座下小儿无知,还请见谅。”
陈恒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女子并未露面,而是派出了自己的侍女阻止黄袍的动作。
“哈哈哈,原是场误会,说开了就好。”
说着那方无咎侧身避让,所有人就只能看着那群人扬长而去。
真有意思,说话的女子声音听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却直呼黄袍男子为小儿,陈恒摇了摇头,见大师姐已经上前去扶那名女修,只能和师兄也走进人群。
“方大侠,还要感谢你出手相助。”红衣女子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说到:“我乃灵墟境元崇山弟子江如梦,没想到那黄袍有两下子。”她小巧的脸上沾染了血迹和灰尘,显得有些狼狈。
“是啊,那人看起来武功不错,如何只做个采买的小倌?”陈恒一拱手说到,“在下乃芳菲境青崖山降魔宗弟子,这是我宗二位首席弟子,褚长涧师兄和秦御鹰师姐。久闻方大侠一剑之势可裂天地,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那车上坐着的是千金坊东坊主,身旁小倌自然有些武艺傍身。”方无咎转头看着几个人笑道,“几位都是少年英雄啊,元崇山和青崖山有当世两个降魔大宗,几位到这平阳城来想必也是为了七杀令的事吧。”
陈恒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出声,江如梦就抢先道:“的确,我正是奉师门之命前来调查。既然方前辈和几位都是为此事而来,不如我们一道?”
“好。”秦御鹰淡淡出声,陈恒心下稍觉不妥,只是看向师兄,却发现褚长涧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平阳城地处汉中,不过酉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陈恒一行人住在明泉观的东南隅,观内弟子多数被派出寻找失踪的三名弟子,悬济道姑年纪大了没什么精神头,只说了三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去休息了。
陈恒提着灯笼用剑劈开挡路的灌木,试图从围墙上面翻过,并非他精力过于旺盛,只是晚上心血来潮出门给师兄买了一份夜宵,回来时却发现观门早已落锁,他平日学艺不精,只能绕在外面寻找低矮处翻过。
“真冷啊。”远处隐隐可见幽微的烛火,山谷的风把声音撕成一缕缕的碎片传道陈恒耳畔,他伏身蹲在灌木丛中等着那边的人走过来。
“是啊,这都开春了,不应该这么冷的。”来的是两个打更人,提着灰暗的灯笼摇摇晃晃地走在石板路上,其中一个人说到:“听说明泉观都失踪了三个人呢,这七杀令弄得大伙都慌里慌张的。”
“可不是,官府说了,现在干啥都不能落单。”另一个人补充道。
夜里的平阳城没了白日的人声鼎沸,连窗户都少有亮起,大街上两抹亮光渐行渐远,陈恒从灌木里钻出来,甩了甩沾上的枯枝落叶。
风声呜咽,如泣如诉,看来是不会有人来给他开门了,陈恒转身决定找个客栈留宿。此地道修众多,是以每户人家都供奉着尊武大帝像,城隍庙里也都是道家常见的仙者。陈恒一口气走到街尾,也没见到一家开门的客栈。他心中有些狐疑,这平阳城内白日里热闹得很,没想到刚入了夜就闭户不出,他尝试着敲了敲几家客栈的门,果不其然没有人来开门,看来今晚只能到城隍庙对付一宿了。
陈恒快步走着,却赫然听见墙角传来虚弱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靠近看去原来是白日里的小乞丐正躺在角落里,嘴角溢出了缕缕鲜血。“救——救命,”小乞丐费力地睁开眼,艰难爬行到陈恒脚下。
陈恒用手扶着他,鼻尖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你怎么样?我这有几粒丹药,你先服下止血。我带你去城隍庙。”
小乞丐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山城中夜夜有雾气弥漫,此时白雾正升腾而起,叫陈恒辨别不清方向。他背起小乞丐,凭着记忆向前走去,途中偶尔能听见雨滴淅淅沥沥的声音,伴着凄惨的哭声如影随形,这是幻境吗?陈恒用力眨了眨眼逼走滑落的汗水,驮着背上的小乞丐奋力奔跑,前方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一处亮着红灯笼,氤氲的光晕泛着不详的气息。
陈恒终于到了一座巍峨的殿宇前,怒像毗桴天王须发喷张,左右各执刀斧,猩红的飘带缠绕着门前的枯树林,背上的人已经渐渐没了声息,他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天更黑了,从刚才起陈恒就发现整个平阳城已经完全隐没在深重的黑暗中,人在其中会瞬间丧失五感。他从怀中拿出一片叶子形状的东西,上面流转着现实世界中属于电子设备的蓝色荧光。这是他从现实中嫁接进来的芯片数据,有这个东西就可以在危急关头将人物数据拷贝到他的智脑当中,这也是专属NPC的初步试验。
他本意是想带着师兄回到现实,只不过——他回头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小乞丐——这个世界已经开始畸变,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尝试脱出,结果都是失败,而且原本热闹的世界频道也安静了下来,仿佛这个虚拟世界中只剩下他一个现实访客。
“恩——恩人,快去救救大家。”小乞丐的声音微不可闻,陈恒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是千金坊的人?”
“对——大家伙儿都在城东,快去,去救救大家!”
陈恒眼前突然弹出一个窗格:
【提示】玩家已进入副本——平阳城惨案的真相,确定or取消
其中取消按钮是灰色的,他试了又试都没能成功。
陈恒心中豁然开朗,看来是因为白日里遇到了方无咎,晚上就进入了副本,不过真不是时候啊,世界观畸变的情况下他也无法保证任务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芯片,过度紧张中他甚至分神想起了师兄温柔的眉眼,六月桃花般艳丽,印烫在他的心口。
他摸了摸师兄亲手编的银白剑穗,按下了确定。
(2)
千金坊成立于前朝,最初是江湖义士惩奸除恶之地,不过历经百年后早就成为了鱼肉乡里的庞然大物,很俗套的故事,但不得不承认任何事物都无法长久保持原来的面目,更何况百年的盘根错节早就令千金坊成为了畸形的怪物。
据小乞丐所说,城中近来屡屡有妙龄少女失踪,有百姓目睹了千金坊的车马深夜进出平阳城,以黑布遮遮掩,里面隐隐约约有少女的哭声,于是千金坊拐卖妙龄少女的传言不胫而走。
这大概就是故事背景了,陈恒看着前面,城东已近在眼前。血月当天,天地间雾蒙蒙的,淅淅沥沥的雨冲散了白日仅存的暖意。陈恒将体感调至百分之九十,他皮肤上的每一寸汗毛都感受到四面八方绕来的寒凉。
城东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敞开着,里面的木质家具东倒西斜,本应端坐神台的真武大帝像也不知所踪,陈恒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只见是个半身佛像。他极目远眺,地面上横斜着大大小小的残肢断臂,有的还溅上了猩红的血液。
陈恒连忙凑近查探,万幸只是一些断裂的神像,不过奇怪的是——这里多是佛像,那些消失的真武大帝像哪里去了呢?小乞丐所说的聚集的百姓又在哪?
陈恒顺着街边往前走,有人声喧哗,他加快了步伐果然看见几个年轻修士聚在一起
“道友!发生了什么?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一个年轻少年指着前面说到:“千金坊的怪物跑出来了,一路吃人,已经往前去了。”
“那你们——”陈恒有些不放心,他们围着的人已经血肉模糊,正喘着粗气,伤口只粗略地包扎了一下,若不及时医治恐怕撑不了几个时辰,他又回头说道,“我这里有些止血的药丸,你们先给他服下吧。”
分神之时,一道腥风袭来,陈恒抬剑去挡,只是动作太慢,霎时间肩上被撕裂,鲜血喷涌而出。一道黑影闪过,动作之快叫他根本反应不及,“道友先走!”那年轻修士翻身加入战局,他显然是一众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动作干净利落,转瞬之间已将那东西切成几段。陈恒惊魂未定,只俯身查看——那是一个泥鳅一样通体漆黑滑腻的生物,无眼无耳,头部外翻,尖利的牙齿一层层密密麻麻的排列,活像是一根腥臭的狼牙棒。
“这就是那千金坊的怪物?”
“不,”年轻修士摇摇头,“这是它的触手,他已经发现我们了,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们快走。”
这就是另一方世界吗——陈恒心里有些无错,只与他们夺命奔逃,找到个草屋暂时歇脚后他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弟子?”
“在下青阳剑派宋河,这些是我的师弟。”那少年目光如炬,“阁下是——”
“在下降魔宗弟子,孟游岭。”
“那个——”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他们转头看见一个佝偻的老嬬怯懦地开口,“各位仙师,救救我们吧。”
陈恒点亮了一根蜡烛,光亮霎时充盈了整个茅屋,他才发现屋子里面还有七八个人,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年都去把那怪物引走了,只剩我这老婆子和媳妇她们。仙师——救救我们吧!”老嬬老泪纵横,俯首要拜,陈恒连忙扶起她,说到:“这里不安全,城隍庙中画有降魔阵法,我们先去避一避。”
一众人悄悄摸出茅屋,天空晦暗,血月不知何时已然西沉,凄风苦雨中滔天巨浪翻涌而来,一道庞然黑影裂地而起,摇摆间遮天蔽日。
“这就是那怪物!”宋河喊道,眨眼间飞身掠上,一道剑光没入黑暗中之中。陈恒见状暗自咬了咬牙,将怀中丹药交给其余青阳剑宗弟子,嘱咐道:“去城隍庙启动阵法,我们会带着人回去。”
那怪物从地下翻起,带出一股股黑色瘴气,弥漫到城中的各个角落。陈恒一个青云纵翻身而起,长剑插入怪物鳞甲间的缝隙处,却不见有血流出。
“不行,这怪物皮厚得很!寻常武器伤不得他!”
“城门口有火药,或许能炸掉他的触手!”宋河被掀倒在地,溅了一身腥臭的泥水。
陈恒抹了把脸上的血,看着远处模糊的影子,那是平阳城墙,他心下一动,随手捻起几道符咒打在宋河身上,说到:“闭气符能支撑一炷香,你去点炸药,我来引开它!”
他学艺不精,这些是上次师兄塞在他袖中的,只剩这点存货了,一时间心更疼了。宋河看着陈恒扭曲的面容,还以为他是重伤难忍,双眼含泪拱手抱拳道:“宋河定不辱使命!”
陈恒功功夫太差,因此平日秦御鹰常常手持他她那劈山斩岳的轩辕长剑追着他翻山越岭地跑,按姜艳娥的说法是——攻防都菜,只能点在逃命上了。
陈恒忆起往事,横剑飞出,借力而上,当即就记住了几个着力点,脚下运功,流星般一跃而起!
平阳地处交通枢纽,长年驻兵备战,陈恒记得进城时旁边有辆运送草料的板车,他闪避过甩着粘液的触手,一双眼捕捉到宋河的位置,脚下一点,燕子一般直掠而下,手里祭出火决,嘭地一声点着了那些干草——万幸,虽下过雨,但里面的草还能
点燃。
“让开!”宋河那傻小子光着膀子用衣服撕成的布条将火药绑在了自己身上,怒目圆睁就要自己闯进火中,陈恒挥剑斩断布条,用尽毕生的力气将火药扔进火堆中,自己将宋河扑倒在地,只来得及撑起千机伞匆匆建立一道防御。
······
“师兄?孟师兄?”
少女软糯的声音忽远忽近,陈恒睁开眼,姜艳娥满是焦急的小脸露出喜悦的神色,她立即喊道:“大师兄!孟师兄醒啦!”
陈恒只觉得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在嘎吱作响,强烈的疼痛感甚至让他几欲昏厥,他焦急地搜寻着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只听得耳边传来了环佩碰撞的叮当响声
不过一日不见,褚长涧眼下就浮现出隐隐的青色,他敲了敲陈恒的额头,却不做声起身向外走去。
“师兄,师兄——”陈恒跌跌撞撞地试图站起身,他急道,“城隍庙,师兄,昨晚千金坊的怪物吃了好多人,城隍庙——”
“还有幸存者”陈恒呆呆地补充到,他看见褚长涧的眼中留下了两道血泪,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从口中涌出的黑血淹
没了他的声音。
“——师兄?”陈恒不可置信地上前扶着他,“怎么会?刚才还好好的?刚才还好好的!”
“孟师兄,你看看身后吧,你看看身后是什么?”
甜糯的少女声音响起,陈恒背后汗毛倒竖,他僵硬转身,面前不是姜艳娥,而是那个乞丐,还有青阳剑派的众弟子、老嬬和她的儿媳妇——他们都怔怔盯着他,慢慢咧开了嘴,喷涌的黑血溅在陈恒的脸上、身上——“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怪物已经死了,已经被我和宋河——”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角落里血肉模糊的一滩血肉,已经砍得看不出模样来了,只是他手边放着一柄剑,陈恒见过,就在昨晚,这柄长剑短暂地劈开了黑暗长空。
“我已经阻止过你了,为什么不听呢?”
甜糯的声音再次响起,陈恒低头看去,姜艳娥流光溢彩的羽衣打上了黑紫色的脏污,再比不了天上的太阳,那张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两道泪痕已经干涸,她还可以说话,可是下半身被生生截断,鲜红的内容物成堆滑落,到处都是断裂的肠子和内脏组织,她被人像木桩一样搁在了中央,她努力了,却阻止不了惨剧的发生。
是那尊半身佛像吗?陈恒屏住了呼吸,他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是啊,城门口的火药,怎么会留下剑伤呢?他低头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身躯,崩溃大叫着,尖利的苍白的凄惨的嚎叫呜呜咽咽传在十里平阳——“孟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昨夜的雨怎么下都下不完?”
陈恒猛地冲到门外,点燃了一支火焰枪,细碎的火光漫天纷飞,他看到了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场景——十里平阳城,每一座屋檐下都悬挂着数具尸体,无一例外只剩下上半身,滴滴答答的血水顺着梁柱滑落,洁白如玉的石板路被浸泡的腥臭腐烂,橘红的星火下惨白的旌旗飘摇,上面还有残破的“明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