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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陈伤 ...

  •   天边炸开一声闷雷,站在窗边的何彦希被惊了一跳,过了片刻才看见不远处有一片打着闪,然后接连不断地响起此起彼伏的“轰隆隆”雷声。

      刚才还晴空万里,一下子乌云密布,何彦希能清楚地闻到空气中带着潮气的泥土气息。

      叮当胆子小,听见这么大动静就躲了起来,何彦希唤它半天它才在卧室某个角落发出细微的“喵喵”叫声。

      “哗啦啦”。
      顷刻间雨说下就下,越下越大,像缝到精细处的针脚越来越紧密,巨大的雨幕遮在窗前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想到什么,何彦希匆匆从家里翻出雨伞准备换鞋出门,忽然记起赵斐辞如今已不是那个会被日晒雨淋备受压迫剥削的实习生了。

      也不是那时候自己上完课撞上下雨天,却有赵斐辞来给他送伞。

      更不是实习时下班后走出研究所大门发现下雨,只能在门口屋檐下等雨势减小的自己。

      何彦希平常都有在包里放一把雨伞以防万一的习惯,偏偏那一天早上上班走得匆忙没带伞,正发愁,忽然有一辆旧但干净的电动车停在他面前。

      车上的人尽管披着雨衣,额发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湿一片,却没有显露出狼狈,只扬着笑招呼他上车:
      “彦希,我们回家吧。”

      何彦希跨上车,钻进雨衣下,任由自己钻进赵斐辞用塑料雨衣给他撑起的一方干燥温暖有安全感的小天地,躲在他背后这个无雨的世界。

      塑料雨衣把赵斐辞说话的声音削弱得模糊:“你披好了,别淋雨。”
      确认何彦希坐稳后他拧动电动车把手冲出去:“出发咯。”

      雨衣外是倾盆大雨,何彦希能听到雨滴噼里啪啦砸在雨衣上的声音,被赵斐辞的情绪感染,何彦希心中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产生的烦闷一扫而空,即使是雨天仿佛只要在赵斐辞雨衣下,就是晴朗的好天气。

      他一手抱住赵斐辞的腰,一边偷偷把一只手从雨衣底下伸出去感受冰凉的雨滴落在手心,再一边看雨衣一角飞速划过的路段,猜测着地点,估量着行程的远近。

      何彦希自顾自笑出声,竟然觉得有点浪漫。
      赵斐辞听到他的笑声,不明所以,唇角上扬也低声笑:“傻子。”

      那时候赵斐辞的爱,拥有无比强大的能力,轻而易举化解了何彦希眼里通勤和距离的问题。

      赵斐辞没有申请到助学金,却在期末拿到了国家一等奖学金。

      这笔钱中的一部分,变成了这辆二手电动车。

      他骑着这辆车穿越大半个城市,风雨无阻接送何彦希,让他终于不用挤公交地铁。

      这辆车只要载上何彦希,就会开得又缓又慢,赵斐辞利用这样见缝插针偷走点滴时间的方式延长他的爱和幸福。

      其实何彦希每次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辆车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样他们就能在一起更久一些,延缓必定来临的分别。

      热恋时哪怕一天不见也能被他们冠上分离的名号。

      何彦希有次偶然捕捉到分别前夕赵斐辞的笑脸,心里不受控的气恼、怨怼还有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失落,因为沉浸在赵斐辞也许是冲动的喜欢,又认为自己年龄的原因总觉得自己应该始终是成熟稳重的,所以他从没有把这些心思和情绪表露。

      赵斐辞却好像和他有心灵感应一样,主动打消化解了他那些情绪:“只要一想到每天都能见到你,就忽然觉得分开也没那么可怕了。”
      “彦希。明天见。”

      赵斐辞洞悉他所有的怀疑和不安,所以他从来不和何彦希在分别的时候说再见和拜拜,而是明天见。

      有时何彦希忙起来他也会给何彦希送饭,或者接他回学校吃食堂。因为他清楚何彦希爱将就不爱麻烦别人的脾性,真遇上这种时候只会自己随便对付两口或者干脆一顿不吃和下一顿合在一起吃。

      说起来何彦希有些不好意思,挺大的人了还挑食,常常把很多不爱吃的菜挑出来整整齐齐码在碗碟边上,已经养成习惯。

      但因为和赵斐辞在一起,他一开始也想尽量树立一个好一些的印象,就强逼自己吃一些不爱吃的饭菜。

      在一起吃饭不过两三次,赵斐辞就把何彦希不爱吃不能吃的东西摸清楚了,每次都很自觉地把他碗里不爱吃的东西挑出来吃掉。何彦希也会把他爱吃的东西夹给他。

      有段时间交通管制,对电动车载人戴头盔之类管控很严,偏偏赵斐辞和何彦希忘记戴头盔,身侧有一辆小车一直贴着他们跑。

      起先他们俩人还在说笑并未注意,但这辆车一直不明缘故的跟在赵斐辞身边不远不近的位置。

      毕竟他们骑的是电动车,怕真出了什么剐蹭事故,赵斐辞就往路边开,一直快挪到紧贴着路边护栏加速开。

      那辆车上副驾驶的人终于降下车窗摇了摇手:“什么技术。还有,这么破的电动车就别骑了吧,都能直接拉去废品站报废的程度了。你们从哪儿淘来的上世纪老古董?”

      两人都没搭话,也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个起冲突,但何彦希看到赵斐辞一言不发把加速拧到最底。

      “先走了。”许是见赵斐辞没搭理,他顿时觉得无趣招手挥了挥,车子随之加速,很快就把赵斐辞那辆电动车甩在身后。

      何彦希从后视镜看到赵斐辞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得很紧,车子越骑越快,两手搭在他肩膀处捏了捏。

      但赵斐辞好像较上劲一般紧紧不松车把,车速变得越来越快。

      何彦希抬头看前面,只看到路口的红绿灯已经变成黄色,拧着眉头拍了拍赵斐辞的肩,但赵斐辞眼里已经只看得见那辆将他们甩在身后的车了。

      赵斐辞刚冲出路口一半就变成红灯,侧边又恰好拐出来一辆摩托车。

      等赵斐辞减速时已经来不及了,两辆车剧烈相撞,强大的冲击力把赵斐辞的电动车撞翻侧倒在地,何彦希和赵斐辞两个人一同被电动车压在车下,

      最后那一刻,何彦希眼疾手快将胳膊垫在了赵斐辞脑袋下,避免了他脑袋直接撞地的危险。

      何彦希挣扎着用一只手去推开车然后再用一只手奋力拽赵斐辞,见拽不动就推搡了他两下:“阿辞?阿辞!”

      路人见状赶紧打了交警电话,又纷纷来帮忙移开压在两人身上的车,另一边的摩托车车主是个中年男人,他驾驶的摩托车撞过去以后大部分冲击力都给了赵斐辞他们的电动车,所以只是侧倒后擦伤了大部分皮肤。

      但他后座还载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也翻到了地上,眼下胳膊肘和腿上都擦破了大片,往外一直冒血,正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着。

      男人赶紧搀扶起老人,指着赵斐辞他们破口大骂:“你们怎么开车的,会不会看路啊!我爸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负责得起吗!”

      路人把何彦希和赵斐辞从车底挪出来后,赵斐辞就恢复了短暂混沌了一刻的意识。

      “阿辞,你快先带那位老人去医院看看,别耽误了。”何彦希催促着赵斐辞。
      “彦希,你有没有事?”赵斐辞眼下顾不得其他,把何彦希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两手捏着他手臂仔细检查着。

      “我没事,老人身体要紧,你快去。我一会儿和警察说明事情原委就赶去医院找你。”
      赵斐辞看何彦希除了脸色过分苍白,似乎真没有大碍的样子只好先陪同男人带老人去医院。

      不一会儿警笛声由远及近,警察来到现场。

      何彦希深吸了一口气,稍微挪动一步腿上就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还是强撑着挪过去说明了事故原委。

      “那这个最后肯定是你们全责了,先是你们违反交规闯交通灯在先,骑车也没有按要求佩戴头盔。你们有没有买保险?”
      何彦希缄默不言。
      “如果没有保险的话,你们就得全额自己赔付损失了。”

      这样的结果是何彦希心里早有预料的,自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警察放好笔录,注意到他的腿站立姿势很别扭,看起来明显短了一截,上半身有动作时也只有一只胳膊在动:“你的胳膊和腿怎么了?”

      何彦希扶了下自己的胳膊,努力强撑着站直身子挤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来,一秒就破功了,龇牙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看起来伤得也不轻,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说完他对另一个记录现场拍照片的年轻男子招了招手:“小刘,你来先把人送去医院看看。”

      何彦希和他道了谢没多客套就上了警车,还因为使不上劲腿痛剧烈由人掺着一步一跳上了警车。

      他也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坐警车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赵斐辞是先把老人带去把全部必要的检查做了个遍,又垂首弯腰听男人责骂了半晌,最后才让人略微消气安抚下他们的情绪。

      好在老人除了一些明显外部擦伤破口以外身体没有其他内脏严重损伤。

      赵斐辞才要放下心来,就听闻何彦希被推去做CT检查。

      他急急忙忙去CT室外等,只觉得每分每秒都如一年般漫长。

      CT室门打开,却只有医生走出来左右环顾走廊:“哪个是何彦希的家属?”

      “这儿!这儿!”赵斐辞举着手快步上前。

      “先去准备辆轮椅过来吧,他现在不能轻易移动。”

      赵斐辞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半晌没缓过来。

      “愣着干嘛,快去啊!还有其他病人排队等着要检查呢!”医生忍不住催促。

      赵斐辞浑身的钱刚才给老人做检查基本花了个差不多,脑子里大概算了算怎么也不够买个新轮椅。

      他只好到医院外附近的医疗器械专卖店,进去转了好几来回,惹得人家都开始怀疑他来的目的不轨,他才终于羞赧指着一辆轮椅:“这儿能租轮椅吗?”

      老板一听他的话知道这单生意是做不成,也没什么好声气,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

      他本想再去别处碰碰运气,想到何彦希终于又转身回来,声辞恳切:“老板,你就当做好事积德行善了。我现在手头的确有点困难,买不起,只能先租一辆,还希望您行行好。”

      赵斐辞从小到大,或许因为出身和经历,将自尊看得格外重要,几乎很少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别人干过什么事,这是第一次,这样低头弯腰,伏低做小祈求别人。
      只为了一辆轮椅。

      最后还是柜台后的老板娘实在看不过去,在老板背后推了下:“租。谁还没有个困难的时候。小伙子你要租多久?”

      “应该,至少一个月……”赵斐辞说出口时声音终于忍不住越来越低。
      这样的要求明显有些无理取闹。

      “行,你选一辆,我给你算租金。”老板娘一口就应了下来。

      赵斐辞选好后连连向她们道谢,偷偷把身份证压在钱上一起放在柜台,还扯了张纸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等他飞快推着轮椅回去把何彦希掺上轮椅看到他右腿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着,左胳膊也垂在那里无力地晃着终于忍不住眼眶一酸,接着赶紧别过头去,再转回来眼睛却微微泛红。

      “就是看着唬人,其实没那么痛……”何彦希抬头看他,拉着他手摇了摇,像安慰又像示弱。

      准确的来说,更像撒娇。
      但他用男朋友的身份做这种事也不太自然熟练,所以更多一种笨拙生涩,这种境遇模样下如此的他却又格外惹人心疼。

      赵斐辞还是败给了他,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哪怕是怪他为什么受伤了还要自己扛着不告诉他,哪怕他们已经是情侣。

      于是他叹息一声,蹲在轮椅上的何彦希面前,目光坚定认真:“彦希。只要三年。最多三年,我一定会让你过得很好。”

      我一定会让你做所有事都不用考虑价格。
      我一定会让你住上好房子,不用为了房租妥协住在偏远没有安全保障的地方。
      我一定会给你买一辆好车让你不用起早贪黑风吹日晒雨淋挤公交地铁通勤,不用再受别人冷眼嘲笑。

      那时候的赵斐辞暗暗这样发誓。

      何彦希用那只完好的手,缓缓摸着他的脸:“我一直都相信你。”

      最后检查结果出来,何彦希手臂和髌骨骨折。
      手臂只要打上石膏静养就好,但髌骨骨折关节面不平整,断端出有明显的分离、移位,必须做手术治疗。手术要先切开、复位、内固定,将其恢复到解剖位置再固定,早期还要再配合做关节的功能锻炼。

      尽管那时候手术还算成功,后续的复健何彦希也很努力,但到底跟从前有了些细微差别,还是落下了一遇到雨天时伤口就要阵痛的病根。

      比如现在外面暴雨如注,越下越大的势头下,何彦希觉得雨水带来的潮气不知不觉就渗透进来,一直渗进他的骨髓中,让他陈旧的病痛又复发。

      他看着外面雨珠连成串,串成线,最后成瀑倾泻而下,织成巨大的雨幕。

      何彦希忍不住按上自己隐隐作痛的膝盖轻轻揉弄,嘴里无奈嘟囔了一句:“又开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陈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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