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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烽火照丹青 ...


  •   第一节

      边关的黎明来得又急又猛。温予淮蜷在马车一角,看着天光如血,泼墨般染红整片戈壁。这是他随军北上的第七天,嗓子早已被风沙磨得生疼。

      "喝口水。"车帘突然被掀开,君枕弦递来个皮囊。他甲胄上凝着霜花,眉梢却挂着汗珠,显然刚巡视归来。

      温予淮接过水囊,指尖碰到对方冻得发红的手指:"还有多久到狼山关?"

      "明日晌午。"君枕弦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琥珀色眼瞳映着朝霞,像两团跳动的火焰,"那里有全北境最美的日落。"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温予淮身子一歪,君枕弦迅速伸手稳住他。那只带着厚茧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温予淮慌忙坐直,却不小心打翻了搁在膝上的颜料盒。

      "我的朱砂!"他惊呼。珍贵的辰砂粉末洒在车板上,像一摊刺目的血。

      君枕弦却笑了:"正好,给你看样东西。"他从怀中掏出个扁平的皮囊,倒出少许暗红色粉末在温予淮掌心,"试试这个。"

      温予淮蘸了点粉末兑水调开,笔尖顿时流泻出比朱砂更为鲜艳的红色,还带着奇特的金属光泽。"这是......"

      "北狄王室用的颜料,用赤铁矿和金沙混合制成。"君枕弦压低声音,"我从使团那个统领手里赢来的。"

      温予淮正要道谢,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斥候飞驰而至:"报!狼山关东南三十里发现马匪踪迹!"

      君枕弦神色骤变:"人数?"

      "至少两百,正在往黑水河方向移动!"

      君枕弦立刻翻身下马,铠甲在晨光中闪着冷冽的光:"传令!前队变后队,护送文官和辎重退回青松堡。骁骑营随我截击马匪!"他转向温予淮,语气不容置疑,"你跟李参军他们先撤。"

      温予淮抓住他的护腕:"太危险了!那些马匪......"

      "我可是'鬼见愁'君少将军。"君枕弦忽然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用那盒颜料给我画幅凯旋图,嗯?"

      未等回答,君枕弦已跃上战马。温予淮扒着车窗,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率领铁骑冲向漫天黄沙,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燃烧的旗帜。

      ——————

      青松堡是座废弃的戍堡,墙皮剥落得厉害。温予淮被安置在最里间的石室,窗外就是陡峭的悬崖。他铺开宣纸,却怎么也画不下去,君枕弦留下的那袋红色颜料在案头泛着血色的光。

      第三天深夜,温予淮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他赤脚跑出石室,看见堡门处火把通明,几个士兵正抬着副担架匆匆进来。担架上的人一动不动,胸前插着半截断箭。

      温予淮双腿一软,扶住墙壁才没跪倒。直到听见那熟悉的沙哑嗓音在骂人,他才敢继续往前走。

      "轻点!老子又没死!"君枕弦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却还在指挥士兵,"派两队人轮流警戒,马匪可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看见了站在阴影里的温予淮。

      "你......"君枕弦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还没睡啊?"

      温予淮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支没入左肩的箭。箭杆已经被削短,但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发黑。

      军医在旁边解释:"箭上有毒,幸好少将军体质强健......"

      "都出去。"温予淮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君枕弦微微颔首,他们才陆续退出。门刚关上,温予淮就爆发了:"你疯了吗?区区马匪值得你亲自冲锋?!"

      "不是马匪。"君枕弦试图坐起来,疼得倒抽冷气,"是伪装成马匪的北狄精锐。"他苦笑,"我们中了调虎离山计,要不是......"

      温予淮一把掀开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倒吸一口凉气——除了箭伤,君枕弦腰腹间还有一道狰狞的刀伤,草草包扎的绷带已被血浸透。

      "把药箱拿来。"温予淮咬牙道,"还有热水,干净的布。"

      君枕弦惊讶地挑眉:"你还会医术?"

      "我爹是太医。"温予淮冷冷道,"要不是某些莽夫,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这些东西。"

      处理伤口的过程异常沉默。温予淮的手稳得可怕,他先是用烧红的小刀剜出箭头,再敷上自制的解毒膏药。君枕弦全程没吭一声,只有额角的冷汗暴露了痛楚。

      "为什么冒险?"包扎完毕,温予淮突然问,"你明明可以等援军。"

      君枕弦望向窗外:"马匪往黑水河去是为了烧毁浮桥。那里有三百多户百姓,大多是军眷。"他顿了顿,"我父亲常说,为将者当以百姓性命为先。"

      烛光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着一层柔和的暖色,完全看不出白日里"鬼见愁"的煞气。温予淮胸口突然涌上一股热流,冲得他眼眶发酸。

      "躺下。"他生硬地说,"我去煎药。"

      君枕弦却抓住他的手腕:"那些颜料...用上了吗?"

      温予淮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画匣。展开的宣纸上是用那特殊红色绘成的边关日落,画面中央是个策马远眺的背影,红披风与晚霞融为一体。

      "还没画完。"温予淮低声道,"等你伤好了,亲自来看成品。"

      君枕弦的手指轻轻擦过画纸,在那抹红色上停留:"真美。"他抬眼看向温予淮,琥珀色的眼睛里跳动着烛火,"像你一样。"

      第二节

      十日后,军队终于抵达狼山关。温予淮站在城墙上,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远处雪山连绵起伏,近处戈壁广袤无垠,夕阳将整个世界染成金红色,比君枕弦描述的还要壮美百倍。

      "如何?"君枕弦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温予淮没有回答,而是展开一幅新完成的画作——正是眼前这片景象,但画面右下角多了个小小的身影,正倚墙远眺。

      "这是我?"君枕弦指着那个身影。

      温予淮点头:"《将军观塞图》。"

      君枕弦突然笑了:"画得真好,就是少了一样东西。"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个扁木盒,"打开看看。"

      盒中是一块罕见的青色颜料,质地细腻如绸。温予淮蘸了一点在舌尖,惊讶地挑眉:"青金石?"

      "西域商人那里换的。"君枕弦指向远处雪山,"那里的雪在日落时会泛出这种蓝色,我想看你画出来。"

      温予淮心头一热。他没想到君枕弦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正要道谢,关城内突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

      "敌袭!"瞭望塔上的士兵大喊,"北狄骑兵!"

      君枕弦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一把将温予淮拉到身后。城墙上一片忙乱,士兵们迅速各就各位。温予淮看见远处地平线上腾起滚滚烟尘,像一场即将到来的沙暴。

      "带温画师去烽燧台!"君枕弦命令亲兵,"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下来!"

      温予淮被半拖半拽地带离城墙时,最后看见的是君枕弦披甲执剑的背影,夕阳将那身影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

      ——————

      烽燧台是关城内最坚固的建筑,没有窗户,只有几个狭小的观察孔。温予淮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手中的青金石被捏得粉碎,蓝色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安静下来。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担架拖地的声音。温予淮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直到听见那个熟悉的沙哑嗓音在门外响起,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开门。"君枕弦命令道,"没事了,只是小股侦察兵。"

      门一开,温予淮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君枕弦的铠甲上沾满血迹,但看起来没有受伤。他身后跟着几个士兵,正抬着两副盖着白布的担架。

      "我们损失了两个弟兄。"君枕弦的声音很平静,但温予淮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北狄人丢下十几具尸体跑了。"

      回到临时住处,君枕弦卸下铠甲,露出被汗水浸透的中衣。温予淮默默递上湿毛巾,君枕弦接过来胡乱擦了把脸,突然说:"我第一次带兵时,死了七个弟兄。"

      温予淮一怔。

      "那晚我躲在马厩里哭,被父亲抓个正着。"君枕弦盯着地面,"他说,为将者不能为死者流泪,要为活人而战。"

      温予淮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按住君枕弦的肩膀。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的肌肉紧绷如弓弦。

      "明天我派人送你回京。"君枕弦突然说,"边境太危险了。"

      温予淮的手僵住了:"我的画还没完成。"

      "温予淮!"君枕弦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这不是儿戏!今天只是侦察兵,明天可能就是大军压境!"

      "我知道。"温予淮平静地说,"所以我更要留下。"他展开白日那幅未完成的画,在角落添上几笔——城墙下多了两具覆盖白布的尸体,和一队沉默的士兵。

      君枕弦盯着画看了很久,最终长叹一声:"倔驴。"语气却软了下来。

      那夜温予淮辗转难眠。三更时分,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君枕弦的住处,发现对方也没睡,正就着油灯擦拭佩剑。

      "给你。"温予淮递过一个小布袋,"安神的香囊,我爹的方子。"

      君枕弦接过香囊,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香囊用的是月白色锦缎,上面绣着株小小的枇杷树。

      "你自己绣的?"君枕弦惊讶地问。

      温予淮耳根发热:"...随手做的。"

      君枕弦将香囊贴近鼻尖轻嗅,眉头渐渐舒展:"有枇杷叶的味道。"

      "加了晒干的枇杷叶和梅花蕊。"温予淮不自在地解释,"能安神,也能...避秽气。"

      君枕弦突然笑了,眼角的疤痕变得柔和:"我会随身带着。"他顿了顿,"就像你随身带着那枚玉佩一样。"

      温予淮心头一跳,下意识摸向腰间——那枚铠甲玉佩确实一直挂在那里。他还想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去睡吧。"君枕弦轻声道,"明天还要画日出呢。"

      第三节

      一个月后,巡视任务结束,大军启程返京。回程比去时轻松许多,君枕弦甚至允许温予淮尝试骑马。温予淮学得很快,到第三天已经能小跑着跟上队伍了。

      "小心!"君枕弦突然策马靠近,一把拽住温予淮的缰绳。温予淮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冲下路边陡坡,惊出一身冷汗。

      "谢谢。"他小声道。

      君枕弦没有松手,而是牵着两匹马并辔而行:"画画的手要是摔断了,我可赔不起。"

      温予淮正要反驳,前方突然出现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华服青年,□□白马配着描金鞍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赵晟?"温予淮皱眉,"他来干什么?"

      君枕弦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认识?"

      "太守公子。"温予淮冷笑,"自称'江南第一才子'。"

      赵晟已经迎了上来,故作惊讶地拱手:"这不是温画师吗?听说你随军北上,我特地来接风。"他转向君枕弦,笑容更加殷勤,"这位想必就是君少将军?久仰大名!"

      君枕弦冷淡地点头致意。赵晟却不以为忤,一路跟着他们进城,喋喋不休地吹嘘自己新得的王羲之摹本,又邀请君枕弦参加三日后的文会。

      "赵某不才,主持了个'兰亭雅集',每月一会。"赵晟得意地说,"届时全城名流都会到场。"

      温予淮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个所谓的"雅集"他参加过两次,无非是一群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饮酒作乐,偶尔吟几句打油诗。

      "温画师也是常客。"赵晟突然说,"他的《寒江独钓》可是在我们雅集上一举成名的,是不是啊,温兄?"

      温予淮脸色一沉。那幅画明明是被赵晟强买去的,现在倒成了他的功劳。

      君枕弦看了温予淮一眼,突然道:"三日后我与温画师有约,恐怕要辜负赵公子美意了。"

      赵晟笑容僵在脸上:"哦?不知二位有何要事?"

      "军事机密。"君枕弦面不改色,"不便透露。"

      进城后,赵晟悻悻离去。温予淮长舒一口气:"谢谢。"

      君枕弦摇头:"我不喜欢那人看你的眼神。"他顿了顿,"他是不是...欺负过你?"

      温予淮沉默片刻,才道:"两年前太守寿辰,命我当场作画。我画了幅《寒江独钓》,赵晟硬说画中渔夫是在讽刺他父亲'独霸一方',当场把画撕了。"

      君枕弦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后来呢?"

      "后来太守假意调解,用五十两银子'买'走了我另一幅作品。"温予淮冷笑,"三个月后,那幅画出现在宰相寿宴上,据说卖了五百两。"

      君枕弦的手按在剑柄上,骨节发白。良久,他才沉声道:"三日后,我陪你去那个雅集。"

      温予淮愕然:"你不是说有约......"

      "现在是真的有约了。"君枕弦的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意,"我倒要看看,这位'江南第一才子'有几斤几两。"

      三日后,温予淮穿着君枕弦送的新袍子——靛青色底绣银竹纹,衬得他越发清俊挺拔。君枕弦则一反常态地穿了文人长衫,腰间却依然佩着那把标志性的红翎剑。

      雅集设在赵家别苑,亭台楼阁间点缀着各色名贵花卉。宾客见君枕弦到场,纷纷上前见礼。赵晟更是喜出望外,立刻命人奉上最好的龙井。

      "今日雅集主题是'边塞诗画'。"赵晟得意地宣布,"正巧君少将军在场,不如为我们品评一二?"

      君枕弦不置可否。赵晟拍拍手,仆人立刻展开一幅《出塞图》。画中将军横刀立马,气势非凡。

      "赵公子大作?"君枕弦问。

      赵晟故作谦虚:"拙作不堪入目,请将军指点。"

      君枕弦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道:"马镫画错了。"

      满座哗然。君枕弦指着画中马镫:"北疆骑兵用的是双镫,这画的是单镫,是前朝制式。"他又指向将军的佩刀,"刀柄朝向也不对,真这么挂,拔刀时会割伤自己。"

      赵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温予淮强忍笑意,肩膀微微发抖。

      "不如请温画师示范一二?"赵晟突然将矛头转向温予淮,"听闻温画师此次随军,想必收获颇丰。"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来。温予淮不慌不忙地铺开宣纸,用君枕弦送的那支紫毫笔蘸了墨,开始作画。不到半个时辰,一幅《雪夜巡关图》跃然纸上——画面中央是个披甲执剑的背影,正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好!"君枕弦第一个喝彩,"这才是真正的边关!"

      众人纷纷凑近观赏,赞叹不已。赵晟被晾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他突然提高声音:"画技确实精湛,只是这题材...未免太过阴郁。我朝国泰民安,将军们戍边哪有这般辛苦?"

      厅内霎时安静。君枕弦缓缓起身,红翎剑在腰间发出轻微的铮鸣:"赵公子可知,就在上月,狼山关阵亡了两名士兵?"

      赵晟强笑:"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他们一个十九岁,刚当父亲;一个四十五岁,家中老母卧病在床。"君枕弦的声音冷得像冰,"赵公子既然觉得边关将士过得舒坦,不如明日随我去军营体验体验?"

      赵晟额头渗出冷汗:"这...在下手无缚鸡之力......"

      "够了。"温予淮突然打断,"君将军,我有些乏了。"

      君枕弦立刻收敛怒容,体贴地扶他起身。两人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离去,留下赵晟站在原地,手中的折扇"咔"地断成两截。

      回程路上,温予淮忍不住问:"那两个士兵的事......"

      "是真的。"君枕弦望向远处,"高个的叫陈大勇,矮个的是他堂叔。"他轻声道,"等抚恤银发下来,你陪我去趟他们老家?"

      温予淮点点头,突然觉得手中的画变得无比沉重。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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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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