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分襟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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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猎户小屋的第五日清晨，温予淮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他本能地抓起匕首护在君枕弦身前，直到听见陆昭熟悉的呼哨声。
"在这里！"温予淮推开木窗，朝外喊道。
陆昭带着一队亲兵冲进小屋，见到君枕弦还活着，这个铁打的汉子当场红了眼眶。军医立刻为君枕弦检查伤势，温予淮则被扶到一旁休息——连续几日的紧张与疲惫让他几乎站不稳。
"大帅派了最好的马车。"陆昭压低声音，"但...萧阁老也来了。"
温予淮手指一颤，刚接过的水囊差点掉落。萧阁老是朝中重臣，更是君家为君枕弦选定的岳父。他此时出现在前线，用意不言自明。
马车比预想的还要豪华，四壁包着软缎，地上铺着厚厚的毛皮。君枕弦被小心地安置在软榻上，温予淮正要退出去骑马，却被君枕弦一把抓住手腕。
"一起。"君枕弦声音虽弱，却不容拒绝。
马车内气氛凝滞。萧阁老是个面容威严的中年人，看温予淮的眼神如同看一件不合时宜的摆设。他详细询问了君枕弦的伤势，又说起自己女儿如何日夜为他祈福。
"萧小姐亲手缝了护身符。"萧阁老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里面装着大相国寺开过光的佛珠。"
君枕弦礼貌地道谢，却没有接过香囊："晚辈伤势未愈，恐污了宝物。"
萧阁老笑容微僵，目光在君枕弦握着温予淮的手上扫过："君贤侄与这位...画师，倒是情谊深厚。"
"救命之恩。"君枕弦平静地说，手指却悄悄收紧。
温予淮低着头，感觉萧阁老的视线像刀子般刮过他的脸。他试图抽回手，君枕弦却握得更紧了。
回营的路走了整整一日。入夜扎营时，萧阁老被请去中军帐议事，温予淮终于得以喘息。他独自走到营地边缘的小溪旁，捧起冰冷的溪水洗脸。
"温画师好雅兴。"
温予淮猛地抬头，看见赵晟站在几步外的树影里，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
"赵参军。"温予淮警惕地站起身。
赵晟慢悠悠地走近："画师这次立下大功，回朝后必有封赏。"他顿了顿，"不过...有些东西，不是功劳能换来的。"
温予淮冷冷地看着他："参军有话直说。"
"萧阁老带着赐婚圣旨来的。"赵晟压低声音，"皇上亲自做媒，君家敢拒绝吗？"
温予淮如坠冰窟。赐婚...还是圣旨！他强自镇定："这与我有何干系？"
"装傻？"赵晟嗤笑，"你以为君枕弦真会为你抗旨？他可是君家独子！"
溪水哗哗流淌，温予淮的指尖掐进掌心。赵晟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话："聪明人就该识相些，别弄得大家难堪。"
温予淮在溪边站了许久，直到手脚冻得发麻。回到营地时，他看见中军帐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争执声。他加快脚步离开，却在转角处撞上陆昭。
"温画师！"陆昭神色慌张，"少将军在找你..."
温予淮勉强点头，跟着陆昭来到君枕弦的营帐。帐内药香浓郁，君枕弦半靠在榻上，脸色比纸还白，眼睛却亮得吓人。
"阿淮..."他急切地伸出手，"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温予淮一愣："我并未见到大帅。"
君枕弦皱眉："奇怪...他刚才说..."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侍卫的通传："少将军，大帅有请！"
君枕弦无奈，只能让温予淮先回去休息："明日...明日我们好好谈谈。"
温予淮点头，却在转身时红了眼眶。他隐约猜到了君霆的打算——调虎离山，各个击破。
第二节
果然，温予淮刚回到自己营帐，就被"请"去了君霆的大帐。老将军端坐在案后，面前摊着一道明黄圣旨。
"温画师。"君霆开门见山，"枕弦与萧小姐的婚事，皇上已经下旨。"
温予淮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君霆继续道："你救了我儿性命，君家不会亏待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不必。"温予淮声音干涩，"救他...本就不是为了赏赐。"
君霆沉默片刻，突然推过一道密函："看看这个。"
温予淮展开密函，是御史台弹劾他的奏折副本——罪名是"以画媚上，蛊惑将领"，落款赫然是赵晟。
"这折子已经被我压下了。"君霆淡淡道，"但若传到皇上耳中..."
威胁不言而喻。温予淮苦笑："大帅是要我主动离开？"
君霆没有直接回答："枕弦肩负着君氏满门的荣耀。边关十万将士的性命，朝堂上的风云变幻...这些，不是一个画师能分担的。"
帐外传来更鼓声，一声声敲在温予淮心上。他想起君枕弦说"等我回来"时的眼神，想起猎户小屋里的相拥...原来那些温暖，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我明白了。"温予淮缓缓抬头，"请大帅给我三日时间。"
君霆审视着他，最终点头："三日后，枕弦将启程回京养伤。我希望...你们好好道别。"
回到自己帐中，温予淮取出那枚鸡血石印章，在灯下反复摩挲。"铁马冰河"四个字已经有些模糊，就像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的情愫。他铺开宣纸，提笔画了一幅完整的《铁马冰河图》——画中将士策马奔腾，为首的将领回头望来，眉目如生。
最后一笔落下，天已微明。温予淮在画角题上"愿君珍重"四个小字，然后卷起画轴，用红绳仔细系好。
第三节
接下来两日，温予淮再没见到君枕弦。每次去探视，都被侍卫以"少将军在议事"或"正在疗伤"为由拦下。第三日清晨，他被告知君枕弦已经启程回京。
"走了？"温予淮难以置信，"不是说今日才..."
"大帅临时改了行程。"陆昭神色复杂地递过一个锦盒，"少将军留给你的。"
盒中是那枚刻着"铁马冰河"的鸡血石印章，还有一张字条："京中相见。"
温予淮苦笑。京中相见...以什么身份？萧家的乘龙快婿，还是他温予淮的陌路人？
"温画师..."陆昭欲言又止，"少将军他...并不知情。"
温予淮摇头："不必说了。"
他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却在帐外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人——萧小姐。这位千金小姐褪去了华服，一身素净打扮，手里捧着个食盒。
"温画师。"她微微欠身，"可否借一步说话？"
温予淮冷淡地点头，将她让进帐中。萧小姐放下食盒，突然跪了下来！
"萧小姐这是..."
"求温画师救命！"萧小姐抬头，眼中含泪，"我...我已有心上人，是父亲的侍卫长。若嫁入君家，唯有一死！"
温予淮愕然。萧小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赵晟与我父亲的密信副本...他们早有勾结。"
信中提到一种叫"紫心散"的毒药，正是温予淮在北狄巫师那里见过的。赵晟计划在婚礼当日下毒，除掉君枕弦，嫁祸给温予淮。
"父亲不知赵晟与北狄的关系。"萧小姐颤抖着说，"他只想要君家的兵权..."
温予淮如坠冰窟。他原以为只是一桩政治联姻，没想到背后竟藏着如此毒计！
"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萧小姐泪如雨下，"只有你能救他。少将军心里装的是你，我看得出来..."
温予淮攥紧那封信，心中天人交战。君霆的警告言犹在耳，但若置之不理，君枕弦必死无疑。
"我会处理。"他终于开口，"请萧小姐暂时保密。"
萧小姐千恩万谢地离去后，温予淮立刻去找陆昭。然而营地已乱成一团——前线急报，北狄大军再次压境，君霆已经率主力出征。
"少将军走到哪了？"温予淮急问。
"应该刚到青河驿。"陆昭答道，"明日就能入京。"
温予淮算了算距离，咬牙道："给我一匹快马！"
他顾不上收拾行装，只带了那幅《铁马冰河图》和紫毫笔，纵马向京城方向疾驰。秋雨渐渐沥沥地下起来，打湿了他的衣衫，却浇不灭心中的焦灼。
青河驿是入京前最后一站。温予淮赶到时已是深夜，驿站却灯火通明。他刚下马就被侍卫拦住。
"我找君少将军！有紧急军情！"
侍卫认出了他，犹豫片刻还是放行了。温予淮冲进内院，正好看见君枕弦拄着拐杖站在廊下——他竟是一路追出来的！
"阿淮？"君枕弦又惊又喜，"你怎么..."
温予淮顾不上解释，将萧小姐给的信塞到他手里："快看！"
君枕弦匆匆浏览，脸色越来越沉："赵晟这个叛贼！"他猛地抓住温予淮的手，"父亲知道吗？"
"大帅已经出征了。"温予淮急道，"你必须立刻通知他！"
君枕弦立刻唤来亲兵，口述了一道密令。派人送走后，他紧紧抱住温予淮："谢谢你...我以为你..."
温予淮僵在原地。君枕弦的怀抱温暖如初，可他想起君霆的警告，想起那道赐婚圣旨...终究还是轻轻推开了对方。
"少将军保重。"他后退一步，"我该走了。"
君枕弦愣住："走？去哪？"
"回江南。"温予淮勉强笑了笑，"我本就不该..."
"不许走！"君枕弦突然厉声喝道，吓得周围侍卫全都低下头，"什么赐婚，什么圣旨，我从未答应过！"
他一把扯下腰间玉佩摔在地上，玉屑四溅："大不了这身官服不要了！"
温予淮震惊地看着他。君枕弦眼中燃着熊熊怒火，那不只是对阴谋的愤怒，更是对被摆布的不甘。他拄着拐杖一步步逼近，直到将温予淮逼到墙角。
"猎户小屋里的承诺，你当我是在说笑？"他声音嘶哑，"我说要和你一起看枇杷，就一定会做到！"
温予淮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君枕弦抬手替他拭泪，却越擦越多。
"傻子..."君枕弦轻叹，"我父亲是不是威胁你了？"
温予淮摇头，又点头，最终将君霆的话和盘托出。君枕弦听完冷笑："好一招釜底抽薪。"他握住温予淮的手，"但我要娶谁，谁也拦不住。"
"可圣旨..."
"圣旨又如何？"君枕弦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我自有办法。"
他忽然压低声音："你先回江南等我。最迟三个月，我一定去找你。"
温予淮抬头看他："你要做什么？"
君枕弦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相信我。"
雨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驿站渐渐苏醒。温予淮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他取出那幅《铁马冰河图》交给君枕弦："给你的。"
君枕弦展开画轴，目光在画中将领脸上停留许久——那分明是他的模样，却带着温予淮笔下的柔情。
"等我。"他再次承诺，这次说得无比郑重。
温予淮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马。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心软。马儿小跑起来，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官道两旁的枇杷树已经开始结果，青涩的果实藏在肥大的叶片间。温予淮摘下一颗放入口中，酸涩的味道让他皱起眉，却又在回味中尝到一丝清甜。
就像他们的感情，苦涩中藏着无法割舍的甘美。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