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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池珩不止一次好奇过为什么云栖不能回皓曦,他知道那是师尊的伤心事,于是也没有问过。

      他在外面玩得太久,雨哒哒落下,湿了衣服他才着急忙慌往家里赶。

      很奇怪,今天云栖没有赶过来叫他回家。

      他踩着泥泞回去,竹屋门紧闭,正要推开的时候里面传出来李月寒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你现在要带人走,现在?你明知道翠连原甚至人手不够,你还要走?”

      云栖依然是很温和的声音,却添上几分挫败的嘶哑。

      “就是因为人手不够,与其在这里做无谓的牺牲,不若……”

      “无谓的牺牲?!”李月寒提高了声音,“你觉得死在翠连原是无谓牺牲?那你一开始就不该过来!难道死在安平城就是死得其所?难道你去了安平城就能解燃眉之急?!”

      “安平城是仙门的防守重地,里面也有过万的百姓。如果安平城没了,仙门百家、凡尘世人也就全没了!”云栖的声音罕见出现激烈波动。

      “翠连原的百姓不是命吗?救一人和救世人有什么区别?”李月寒阴森森地开口,恨意渗在他的每一个字里,池珩猜他一定恨得每一根骨头都喀喀作响,“云凤归,你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带着和你一样天真的同门忤逆宗门离开皓曦说要救世,你说一人的命等同于世人的命,现在呢?看着你的师弟们死去,你怕了?”

      “是!我是怕了。”云栖快要哭出来了,“当初他们跟随我,我们发誓即使救不了天下也要救下一方,可是结果呢,除去一个又来十群,魔修不绝,百姓还是不断惨死,今天救下明天就死了!我的师弟……还有你的同门,哪一个不是在白白送死?”

      “难道你去了安平城就不是白白送死?你怎么就知道你们去了一定能赢?安平城有两位掌门亲自坐镇,有八个宗师在前冲锋除魔,你去了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安平城和翠连原孰重孰轻。”云栖大概是气急了,竟开始口不择言,“翠连原没了就没了,这世上可以有无数个翠连原,但是安平城只有一个!”

      啪!

      随着一声沉重的碰撞,屋里传来两个人扭打的声响,混着外头雨滴落地的碰撞。

      池珩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他想冲进去告诉他们不要打了,不要毁去他的家,可是双腿好沉,他抬不起来,眼泪流了满面。

      一切归于寂静,李月寒出来了,他身上流着血,头发也乱了。

      他看见了池珩,池珩也泪眼朦胧看着他。

      “你师尊晕过去,你进去的时候轻点,不要吵醒他。”李月寒伸出手想揉他的脑袋,想起来自己手上有血,放了下去。

      池珩哽咽问:“是你把他打晕了吗?”

      李月寒笑得很苦很涩,喉结滚动两下,艰难出声:“我哪里舍得。”

      “他牵扯到旧伤,自己晕了。他一直不会照顾自己。”李月寒向屋里看了一眼,含着不甘和怨愤,最后又尽数化为悲凉哀愁,“我师尊为我取名月寒时,他正抱着我送别我父亲。”

      凉凉的雨丝落在池珩身上,好冷,仿佛跌入了数九寒天的雪地。

      “我师尊说,我爹走前告诉他‘如果这孩子日后要做像他爹一样的英雄,就由他去吧’,他再也没回来。所以我下山的时候,我知道我在奔赴他的命运,我也回不去浮青了。”

      李月寒闭眼,遮住了眼底的深沉苦痛,却遮不住落下的眼泪。

      “所以我最恨离别,谁知道此生会不会再见。”他睁开眼,努力对池珩扯出一丝笑,眼睛却在哭,“他醒后,你转告他,我在翠连山脚等候,他要和我继续这场比斗。若是我赢了,他就不能去安平城,要和我守在翠连原,死也要死在一起。若是我败了,我……”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我们就在那里分别。”

      雨幕连天,李月寒踏着寒凉细雨离开。

      “别走!”

      池珩拼尽全力追上去,有冰凉的水珠从脸上滑落,他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李月寒在寒雨中的身影飘渺如烟,泥水溅在衣摆,池珩好不容易抓住那一片衣角,它却从手中滑走。

      “你别走!别走!你等师尊醒来,你等他醒来你们好好说!”池珩哭着叫着,嚎着喊着,嗓子都哑了,但是前头的人没回首,后面的人没醒来。

      徒留他一个人跌落在漫漫雨雾里,嘶声力竭。

      这场雨下到了半夜,浓绿的竹叶往下淌水,池珩收拾完屋里积水的地面,把每一寸地方都用干净的抹布擦过,云栖醒了。

      “师尊,你醒了?”池珩趴在床角,“还难受吗?”

      云栖盯着屋顶的翻墨浓云看了很久,声音暗哑:“几时了?”

      “子时。”

      云栖又闭上眼,眼角淌下一滴泪,在烛光里好漂亮。

      “他走的时候……”要说的话在喉咙里艰难翻滚出来,“有说什么吗?”

      池珩几近不忍,他想起了李月寒在雨里的背影,又看着师尊的眼泪,呜咽着把话转述。

      云栖捏紧了拳头,翻身下榻。

      “师尊!”池珩哭着抱住他的胳膊跪在地上,“别去了,今晚别去了好不好?他此刻一定不在!”

      “不……”云栖苍白的指节攥下他的手指,“他会等的。”

      池珩坐在潮湿的地面,头垂得极低,烛火燃尽最后一滴泪时,他忽然抬起头来,推开摇摇欲坠的竹门一路向北狂奔。

      他从来没去过翠连山,他畏惧于云栖的那句“关山难越”,他也不想做失路之人。他曾以为去往翠连山的路很长,他即使奔赴一生也不会赶到,他跑啊跑,跑了好久,眼泪流干,喉咙被凄寒的风声灌入发不出声音。

      他终于跑到了翠连山。

      起伏的山脉无比巍峨,他就算仰起头也看不见山顶,天边泛起鱼肚白,镶着淡金的云涌而来。

      他看到了云栖,也看到靠着山壁闭目的李月寒。

      云栖双手捧着李月寒的脸,脸颊轻轻蹭了下他脸上的血珠,双眼无声描摹他的模样,缓缓吐息:“我会回来,我终会回来。”

      他的睫毛抖动了下,第一缕破晓的光照在他的眼睫,他的面容变得朦胧。

      “我们会去喝浮青最好的酒,还要去看皓曦蜿蜒的孔明灯。”

      池珩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抽噎道:“你们要走了吗?”

      “是。”

      “我也要走吗?”

      云栖的目光柔柔地落在他脸上,笑起来,好似春来复苏。

      “你想和我一起走吗?”

      “我说过的,我要一直跟着你。”池珩把他抓得更紧,“我是很重诺的人。”

      “那我们一起走。”云栖说,“然后一起回来。”

      李月寒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手臂的血汩汩流下,池珩知道是云栖赢了,但他分明看到李月寒的手指动了。

      在云栖说他会回来的时候,在云栖说他们要一起去浮青和皓曦的时候。

      在云栖牵着池珩的手离开时,池珩转过头,看见了透叶的阳光下,自李月寒的眼角落下的一滴泪珠。

      它和云栖在烛火里掉落的眼泪融合,流入不息的河水,承载着游子的思念,奔腾流过万钧的江河,汇入沧海的海流。

      云栖带着池珩和十多个师弟去往安平城,原本是要御剑的,但是会错过许多害人的魔修。

      在向西途径野外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

      他们在昏昏雨幕里看见了好几具尸体,还有一头死去的老马。

      尸体已经腐烂了,五官血肉模糊,一只老鼠正在啃噬其中一个年轻男子的肉,听见动静后甩着长尾逃走。

      池珩甩开了云栖的手往前走。

      “珩儿……?”

      池珩脱下外衣披在一个年轻姑娘的脸上,拍了拍她破开血洞的脑袋,小声说:“你给我的油饼我吃完了。”

      云栖也认出了她和她的家人,敛下眸光。

      雨丝丝冲刷着一切不堪,莺莺姑娘的父亲只剩下一颗眼珠,他睁大唯一的眼睛望向远方。

      那是翠连原的方向。

      云栖忽然哭了出来,伏在地上哭得好伤心。

      “师兄,咱们回去吧。”有师弟凑近,眼眶也是红的,“一开始不就说好了,就算救不了世人,也要护住一方平安。”

      “不,不……”云栖把脸抬起来,一闪而过的狠绝,“世道平不了,连一个人都护不住。”

      他拂开同门的手撑剑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前走。

      雨越来越大,他们跨过泥潭,斩断乱丛,除去魔修,要开出一条去往安平城的路。

      风尘仆仆行至一家客栈,有喝酒品茶的人谈起近日。

      有片地方死了好多人。

      “好像是叫……叫……翠连原?”

      池珩蓦地扭过头。

      “据说连过去的修士也死了好多,断头断脚都是死得痛快,有些……唉。”

      池珩抬起头去看云栖,他紧紧抿起嘴,表情在忍耐着什么,握着池珩的手越来越使劲。

      他知道云栖也在纠结。

      池珩半夜突然想去如厕,他飞快又小心地从云栖怀里跳下来,解决好后经过邻间,听到了里面低低的哭声。

      他轻轻推了下,发现门没有锁。

      “谁?”

      里面哭着的人抓住长剑警惕出声。

      “师叔。”池珩探过脑袋。

      “是你啊。”师叔背过身抹了把脸,歉疚道,“我吵到你了?”

      池珩摇头,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师叔大抵真的很难受,面对孩子也把心里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今天那些客人的话,我都听见了……翠连原……好多人,不知道小燕怎么样,她有没有……”师叔说着便哽咽起来。

      池珩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小燕是谁,问:“是浮青的姐姐吗?”

      “不是,是翠连原的姑娘。”师叔提起小燕,脸色就红了起来,“当地人说她是翠连原最好看的姑娘,兄弟们说她其实长得没有那么好看,不如皓曦的师姐妹们美。但是我觉得,她就是很好看,尤其是在田里抡起锄头耕作的时候。”

      “她不肯吃亏,谁欺负她她就骂谁,有时候还会动手。”一个舞刀弄枪常年浸润鲜血的大老爷们这个时候害羞地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正在哄一个迷路的孩子,她以为我是人牙子,抡起锄头就要揍我。”

      “我一下子就爱上她了,那个时候周围没有风花雪月,只有庄稼。”

      他的脸红得像莺莺姑娘最爱戴的那朵红绢花。

      回忆过去时,他羞涩又雀跃;一旦停下来,他就要为未知的猜测心悸,趴在桌上哭得喘不过气。

      池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想李月寒了,而且他知道师尊一定比他更想。

      他只能抱住师叔的胳膊,小猫一样蹭着。

      师叔哭了好久,最后竟然睡着了,池珩取下他的外袍给他披上,蹑手蹑脚出去。

      云栖也醒了,他的脸在黑暗里辨别不清神情。

      池珩点燃烛火,满屋子霎时亮堂。

      “师尊,你再唱一段在竹林的曲儿好不好?”池珩躺在云栖的腿上,小声说,“我想家了。”

      云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头发,因为日夜不休地跋涉,被精心爱护的发丝有些枯燥。

      池珩静静等着,他知道,云栖的内心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挣扎,灵魂正在遭受撕裂般的抉择。

      “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

      诸位看官,请看那皓曦逆徒,率众同门敢指青天,誓要将那平原守,却堪又当寡信人,前赴安平真狼狈。

      “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迢。”

      诸位看官,看那皓曦逆徒,举同门之力过关斩将,披了拦路棘,斩了祸世魔,残月重关,夜奔家园。

      “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啊!吓得俺魄散魂销,魄散魂销。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诸位看官,看那皓曦逆徒,与同门又踏青草地,冷不防见那月中君,畏缩不敢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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