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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雾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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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被盛放的百合花冲淡些许。江清晓靠在床头，目光落在小餐桌上的两份保温桶——里面是父亲林冠霆和母亲苏韵凌晨各自熬好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虾仁粥。
昨天深夜，江清晓受伤的消息冲上热搜。父亲江冠霆、母亲苏韵和继父周明远赶到医院，看到做完手术还在昏睡的女儿，三人商量着先回家准备早餐——这对离婚十二年的前夫妻，第一次这么默契竟是在这种时刻。
此刻，江父和周明远略显局促地站在门口。苏韵无奈地瞥了他们一眼：“你俩杵那儿给昭昭当门神呢？挡着光了。” 病房里响起几声短促的轻笑，驱散了些许凝重。听见母亲唤她的小名，江清晓笑容更轻松了。
周明远把百合花放到江清晓床头柜上“这是小燃托我送来的，他人还在外地处理项目收尾，说结束就赶回来。”
江清晓十二岁那年父母和平离婚。四年后母亲带着她嫁给周明远，对方有个同龄儿子周燃。
重组家庭初期，两个年轻人处得特别好，像真兄妹似的。直到江清晓偶然发现周燃对自己的感情超出了兄妹界限，为了不破坏母亲来之不易的新家，她选择了不动声色的疏远。
恰逢经纪公司“光启文化”到校艺术班选拔练习生，她凭借出色的创作能力入选——苏韵是一名资深的音乐教师，江清晓从小在琴键的敲击声、视唱练耳的节奏里耳濡目染，很早就展露出对旋律的敏感和惊人的创作天赋。后来为了方便练习和躲周燃，周末干脆住进了公司宿舍。
周燃察觉到了她的回避，主动找到她，坦诚了心意，也郑重承诺会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绝不成为她和父母之间的阻碍。
两人后来虽不再像从前般亲近，但这几年她忙工作，家里父母有事，周燃总是第一时间照料妥帖。逢年过节发个消息问候，偶尔通个电话聊聊近况，始终保持着淡淡联系。江清晓对周燃从没动过别的心思，但始终记着这份关照的情谊。
“谢谢叔叔，刚才我们通电话了，他工作忙不用特别赶回来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怎么不是大问题了，这次可又差点吓死我呀！”母亲苏韵立刻截断她的话，心有余悸。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推开。护士进来请江清晓去做听力测试，三位长辈下意识地要起身陪同，被江清晓温声但坚定地拒绝了。
“刚下过雨，外头凉。” 苏韵不由分说地将一条柔软的羊绒披肩裹在她肩上。
江清晓低头，指尖拂过披肩一角粘着的几根深灰色的绒毛——是小满的。
“妈，” 她忽然想起，“昨晚打雷那么厉害，小满…它还好吗？没闹吧？” 小满最怕雷声。
苏韵看了眼门口等待的护士，轻轻拍了下女儿的手背：“小满乖得很，一点没闹。宝贝儿，现在先操心你自己！等你回来再说。”
江冠霆：“中午想吃什么？爸回去给你做，红烧排骨？”
周明远也温声叮嘱：“昭昭，测试的时候放轻松，别有压力，尽力就好。”
江清晓一一应下，她挽起个低盘发，跟着护士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病房里短暂地安静下来。三人脸上努力维持的轻松瞬间被沉重的忧虑取代。
江冠霆第一个扛不住这无声的重量，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捂住了眼睛，肩膀微微塌下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我心疼啊……”
他放下手，眼圈已经通红，看向苏韵和周明远，眼神里是纯粹的、属于父亲的痛苦，“她有多爱音乐，你们都知道的，现在……现在可能要让她一只耳朵听不见？这以后……我怕她再也不快乐了” 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苏韵立刻走到江冠霆身边，没有半分犹豫，自然而然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既是安慰前夫，也是给自己力量。
她的眼眶也湿润了，但语气异常坚定：“老江，别这么想。我们昭昭的性子你知道，她当时车祸醒来后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妈妈，我真得很幸运，我还活着’，不管遇到什么，她都不会轻易垮掉的。我相信她，我们都要相信她。” 她说着，目光也看向周明远，寻求着共同的信念支撑。
周明远也立刻上前一步，站在江冠霆的另一侧，他的眉头紧锁，脸上写满关切，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共同承担的力量：“老江，苏韵说得对。现在只是去做测试，最终结论还没出来。医生团队都是顶尖的，情况未必那么糟。我们做父母的，这时候更要稳住，不能自乱阵脚。”
江冠霆感受着来自两边的温度与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吐出，仿佛要把那几乎将他压垮的恐惧暂时排出胸腔。
他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情绪明显平复了一些：“对……对！你们说得对。不能自己吓自己。”
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像是下定了决心，“不想了！我去给昭昭做饭。她念叨好几次想吃我做的红烧排骨了，我这就回去准备，等她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他说着，朝门口走去，步伐虽然还有些沉重，但目标明确——为女儿做点实实在在的事。
苏韵和周明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交汇了一下，无声地传递着理解和支持。病房里依然笼罩着担忧，但那份为了江清晓而凝聚在一起的和谐与力量，清晰可见。
隔音门闭合的瞬间，走廊急救车的警报声被过滤成遥远嗡鸣。医用蓝光在标准化听力测试图上投下冷调网格。
“我们先从左耳开始。”徐医生敲了敲骨传导耳机，“听到声音就按键。”
一共10组，每一次拇指按下响应键的刹那，监护仪都发出短促滴声。
“现在切到右耳。”
耳罩切换的机械声让她脊背绷紧。当4000Hz的蜂鸣刺入耳蜗时，按键从指尖滑落。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频率：演唱会耳返故障时的尖锐噪音。
“这个区间需要重点标注。”徐医生在平板上划出红色区域。
“接下来是语音识别测试。”徐医生切换程序，“我会播放一些短句，尽量听清，然后复述给我。”
沙沙的背景底噪中，一个机械女声响起：【花瓶...在窗台...边缘】
“花瓶……”江清晓向前倾身，不小心撞到麦克风，“听不清”。
【今天…有大雨】
她突然按住操作台边缘，指甲在防菌贴膜上压出月牙痕：“……有雨”
“这句呢？”徐医生重放音频，【明天…会是晴天】
“明天...” 她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灌注于右耳，“会……？” 后面的音节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子，杳无踪迹。
结果出来得很快，冰冷的数据印证了她的预感——言语识别率正常在90%以上，她仅为65%。大部分环境音无法分辨，音乐测试中，C6以上的高频她全无感知。
测试结束后，江清晓没回病房，她想去外边走一走。心头沉甸甸的，她需要透口气。
江清晓踩过湿漉漉的鹅卵石，鞋尖惊起一团灰雾——云津这座临江城市总在春秋季化身雾岛，此刻住院部大楼在渐浓的雾气中浮沉，像艘迷失航线、搁浅的巨轮。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披肩，指尖再次触到那几根柔软的狗毛。小满……她摸出手机，点开了家里的监控。
画面加载出来，客厅很安静。小满蜷缩在它最爱的软垫上，毛茸茸的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睡得正香，尾巴尖偶尔无意识地轻轻扫动一下。
看着小满安稳的睡颜，江清晓紧绷的心弦似乎也松了一丝。她下意识地点开了监控的麦克风功能，对着手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小满小满！”
声音通过手机扬声器传到安静的客厅。
几乎是立刻，屏幕里那团熟睡的棕色毛球动了动耳朵。紧接着，小满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向摄像头的位置！它显然认出了主人的声音，黑亮的眼睛瞬间聚焦，充满了惊喜。
它一个骨碌爬起来，完全不顾受过伤的左后腿有些跛，欢快地对着镜头方向使劲摇尾巴，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呜呜声，甚至还转了两个圈，开心得像个终于等到家长回家的孩子。
江清晓被它瞬间的转变逗得嘴角微扬，正想再逗逗它——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颤，穿透了助听器过滤后的嘶嘶背景噪音，精准地刺入她混沌的听觉世界！
“咻——咻咻——”
节奏稳定，带着金属特有的穿透力，尾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监控画面里，小满动作猛地定格！它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耳朵瞬间像雷达般高高竖起，疯狂地转动着方向！所有的注意力瞬间从摄像头转移，它猛地扑向紧闭的入户门。
那姿态，是江清晓领养它三年来从未见过的亢奋和专注！
樟树突然抖落一串雨珠，凉意钻进后颈。江清晓猛地起身，也是在这时，她听清了短促尖锐但有节奏重复着的哨声在向她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