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雨蚀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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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夜晚比其他时间来得都要早，可能是为了衬托冬天的氛围，今晚的气温骤降就连天空都下着细雨。
消毒水的气味在雨夜里涨潮。
谭恒蜷缩在花店监控室转椅上，芯片投射的蓝光将他切割成碎片。
屏幕上十九岁的沈易正在吞药，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心电监护仪的警报，撞碎了2025年的暴雨声。
"今天阿恒的鸢尾开得如何？"
视频里的少年对着试管架说话，苍白手指在培养皿上画丁香轮廓。
“阿恒现在在干什么，今天会来接我回家吗？”
化疗泵的滴答声里，他忽然扯掉呼吸面罩，把摄像头转向病房飘窗——那里摆着盆濒死的六月雪。
“阿恒…阿恒我好想你。”
谭恒按下暂停键，指甲陷进掌心旧伤。这段视频他来来回回看了八年，他不敢忘也不能忘。
八年前那个雨夜，他抱着丁香标本跪在沈宅门前时，沈易正被锁在纽约长老会医院的防辐射病房，用静脉留置针在玻璃上刻「谭恒」的摩斯密码。
沈易，你是我遇到过最蠢的人了。
花房铜铃突然炸响，谭恒慌忙合上笔记本电脑。来人便是今晚的主角，沈易站在滴水观音丛中，黑色大衣肩头落满霓虹，手里提着印有斯隆凯特琳标志的药剂冷藏箱。
"并购合同。"
他将文件摊在染着青苔的工作台上，钢笔尖点着乙方签名处。谭恒看见自己名字旁洇开的墨迹，正缓缓吞噬条款中的「临终关怀」字样。
“要是我不愿意签字。”
“你不愿意，我有让你愿意的一百种方法。”
风铃草在穿堂风里瑟缩，沈易的铂金袖扣刮破谭恒的围裙系带。当对方俯身拾起散落的合同页时，后颈露出植入式输液港的金属凸起——像枚嵌在雪地里的弹壳。
"为什么是临江花艺？"
谭恒用镊子夹碎腐坏的球根，孢子粉在射灯下织成蓝色雾霭。
他故意碰倒沈易带来的药剂箱，玻璃安瓿瓶滚出来的瞬间，看到标签上印着「神经生长因子复合制剂」。
沈易突然攥住他的手腕，输液港的低温透过衬衫："你左手小指还是没知觉？"
呼吸间苦橙香混着止痛泵的甜腥，在谭恒颈侧凝成毒藤。
八年前的雨声穿透时光，谭恒看见自己蜷缩在ICU走廊。沈母将支票按在他手背烫伤处时，护士正推着抢救床狂奔而过。床单下露出半截缠着红绳的手腕，心电监护仪的红线在暴雨里碎成紫丁香。
沈易握得很紧，他艰难的抽回手，嗤笑出声：“我的左手有小指吗？”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不语，谭恒有幻想过两人见面的画面应该是怎么样的，但真正见面时，他却忍不住开始恶言相向。
“抱歉，是我失态了，您继续，说说必须收购临江花艺的原因。”
谭恒给了台阶，沈易也没有好面子。
"收购是为了..."沈易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溢出的血珠在合同上开出曼陀罗。谭恒下意识去扯他领带，却在解开的第三颗纽扣处看见胸骨正中蜈蚣状的手术疤。
警报器尖啸着划破夜空，沈易的私人医生冲进花房时，谭恒正徒手捏碎镇静剂安瓿。
玻璃碴刺入掌纹的瞬间，他看见监控视频里那个暴雨夜——自己烧掉的支票灰烬中，分明混着张泛黄的器官捐献同意书。
蓝花楹汁液在试纸上晕开时，谭恒看清那份器官捐献同意书末页的指纹——他的拇指印叠在沈易苍白的食指螺纹上，像两朵相拥坠崖的荼蘼花。
沈易被私人医生扶起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如将死之人。
“谭恒，你要是想知道八年前发生的种种事情，你和我回沈宅，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谭店长，这边请”
店外的保镖被沈易示意，带着谭恒去车上等自己。
谭恒迈步往车上走，经过沈易身边弯腰在他结霜的睫毛上轻抚。
“沈易，你要是再骗我，我会让你体验心跳再次停止的感觉”
谭恒不在意的语气让周围的人实实在在的打了个冷颤。了解过这位店长的人都知道八年前的少年能有多疯。
沈宅里，谭恒被带进一个由玻璃制成的无菌舱里。领他进来的人却在他转身时关闭阀门，在门外通过广播和他交流。
“谭先生，您的身旁左侧有一个柜子，打开他里面有一件防护服，您可以穿上，在您的右手边有一副全息眼镜，穿戴好所有，您可以回到中心点的位置，等待一会。”
谭恒按他的指示穿好衣服，带好指定的全息眼镜回到舱内的中心点。
周围只有雨滴拍打在玻璃上的吵闹声，不安的情绪包裹着他。
“谭先生，准备好，倒数三个数后您的面前将会出现八年前的场景，当检测器检测到您的情绪波动过大时，我们将采取强制性抽离的行为。”
“三，二，一”
谭恒再次睁眼，八年前的种种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个他最不想回忆的画面。
雨滴砸在无菌舱的环形玻璃上，谭恒隔着防护服触摸2025年的冬天。全息投影里十九岁的沈易正在咯血，暗红色冰晶在呼吸面罩上绽开，监护仪显示体温降至26.4℃——冰髓症晚期特有的生命体征。
"这是你今天第73次偷看我。"少年时期的沈易突然转向隐藏摄像头，睫毛结着冰霜。他掀开病号服下摆，腹腔插着的三根透析管正在抽取蓝紫色的骨髓液，"别怕，等春天把冷冻舱埋进你种的蓝花楹树下，我就......"
视频戛然中断，管家从门外进来，带着一个冷藏箱，从里面拿出一支储存管。
“谭先生，这是少爷让我给您的。”
谭恒的掌心盛着从冷藏箱取出的髓液储存管。标签上手写标注着「SY-0722」，正是他名字缩写与生日——这些在零下196度沉睡的蓝紫色冰晶，竟全是沈易的骨髓干细胞。
蓝花楹树…花房，要去花房才对。
谭恒迅速脱下身上的防护服和全息镜，跌跌撞撞地跑着去花房，他需要一个结果，一个八年前的结果。
暴雨冲刷着花房玻璃顶，谭恒在紫丁香根系深处挖出防水胶囊。八年前的病危通知书被血渍染成褐色，边缘处沈易用化疗后颤抖的字迹写着：「把我的眼睛做成监控镜头，就能永远看着你的鸢尾开花」。
记忆在解冻的氮雾里复苏。谭恒终于看清那个雨夜——当他跪在沈宅门前时，救护车正载着心脏停跳的沈易冲进急诊室。沈母撕碎的不仅是支票，还有三十七张病危通知单，碎纸混着紫丁香标本被车轮碾进污泥。
"你当年移植的是谁的心脏？"谭恒攥着冷藏管冲进暴雨，医用防护服在沈易别墅门前吸饱雨水。监控镜头突然全部转向他，红点闪烁如当年ICU的抢救指示灯。
沈易坐在轮椅上揭开衬衫，胸腔电子心脏的蓝光穿透苍白皮肤。他拉动颈侧数据线，全息投影在空中展开基因图谱——捐献者那栏的「TH」字样正在疯狂闪烁。
"冰髓症患者存活率不足0.7%。"
沈易咳出带冰碴的血，指尖抚过谭恒左手的冻伤疤痕，"除非找到能承受髓液结晶的活体容器......”
暴雨中浮现出更多记忆残片：谭恒二十岁生日那夜，沈家实验室的低温舱如何抽取他的骨髓液；沈母送来的支票不是分手费，而是造血干细胞采集的医疗补偿；那些他以为被监视的岁月，实则是沈易在移植舱靠他的细胞活性吊命。
"收购花艺公司，是要把纳米修复剂混进营养液。"
沈易将注射器扎进自己脖颈，冰蓝色药剂与谭恒手中的髓液管发生共振，"你每培育一株新玫瑰，就能修复我体内0.3%的坏死神经。"
你是我心脏跳动的唯一源泉。
谭恒在眩晕中抓住轮椅扶手，发现纹路与自己冻伤的手掌完美契合。沈易后颈的输液港开始报警，电子心脏的蓝光映亮别墅地下室——三千个培养舱里漂浮着克隆丁香，每片花瓣都烙印着他们的指纹。
地下室的警报声愈发急促，电子心脏的蓝光也开始闪烁不定。沈易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沈易，我说过，我不欠你们沈家。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但是你不能死在我面前，我不恨你，你听见了吗我不恨你，我要你和我一起活着，被你偷走的那八年，我要你一并还给我。”
沈易的身体毫无生气地躺在担架上，被医护人员急匆匆地推着，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一幕。
那天，同样是这样一辆救护车，同样是心脏骤停的沈易，同样是在这紧张的氛围中，被紧急送往急诊室。
谭恒站在急诊室门口，眼睁睁地看着沈易被推进去，他的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一般，软绵绵地靠在门上。
他的双手还残留着沈易进急诊室前的温度和气息，那是一种让人感到绝望的冰冷。
谭恒紧绷的神经得以缓解，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缓缓地沿着门滑坐在地上。
他的双臂环绕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进手臂里，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眼前的现实。但那股深深的恐惧和绝望都如影随形，紧紧缠绕着他。
私人医院的过道异常安静，静得让人害怕，只有谭恒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时间不停的走，过道的空气中像是多了一股无形的香味，他只觉得一阵晕眩，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下一秒毫无防备的昏睡在急诊室门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雨蚀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