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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茧期(回忆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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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蜕在樟木箱底压成标本那年,谭恒第一次触摸到沈家的冬天。
母亲织了一半的鹅黄毛衣裹着病历本,将他推入沈宅雕花铁门。管家接过行李时,他听见三楼飘窗传来水晶杯碎裂的声响,紫藤花影子在雪地上抽搐成濒死的蝶。
佣人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脸色平静的谭恒,见他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松了一口气。
"那是沈少爷。"佣人压低声音,将碘酒棉球塞进他掌心,"每周三发病时,别进西侧琴房。"
谭恒年纪尚小,不懂得里面的人情世故,只觉得少爷是生病了,不开心了,刚好他带了妈妈准备的礼物。
佣人带他去一楼左手边最里面的房间,推开门,陈旧的灰尘被带起,堆积已久的家具布满蜘蛛丝。
“等会会有人来帮你清理房间,以后这就是你居住的地方,等会你可以在屋内逛逛,谨记不要靠近三楼,好了去玩吧,一两个小时后我回来接你。”
佣人说了一大串的话,谭恒只读取了“三楼”这一个关键词。
三楼?好像是刚刚有声音传出来的房间。抱着玻璃罐的谭恒,眼也不眨的转身上了楼梯。
谭恒数着胡桃木楼梯的裂纹登上三楼,怀里的玻璃罐装了十二只萤火虫——母亲说城里孩子会喜欢这个。
他站定在三楼楼梯口,左右望着一摞串的房间,刚刚那个阿姨说的好像是西侧的房间。
房间门挂着钢琴的门牌,透过琴房门缝看见满地乐谱残骸,黑白琴键上蜷缩着十七岁的沈易,左手腕缠着渗血的绷带,右手正将镇静剂注射进静脉。
看见沈易痛苦的表情,谭恒忍不住推开门想上去安慰他,他知道生病的时候有多难受,他不想让少爷也一个人度过。
沈易注意到琴房门被打开,眼神犀利的盯着超出自己安全范围的谭恒。
"滚。"
少年把空药瓶砸向门框,玻璃碴擦过谭恒眼尾,在波斯地毯上开出猩红的花。
被突如其来的空药瓶吓到的谭恒定在原地,抱着玻璃罐也不知是走还是不走,思索片刻,他决定把玻璃罐放在地上,捡起掉落在地板上被撕碎的乐谱。
他蹲下身捡拾乐谱碎片,发现每张五线谱背面都画着扭曲的莫比乌斯环。
“你是谁,谁允许你进来的!”
沈易没控制住声音大音量,把还在楼下干活的佣人都惊动了。
“少爷,这是给你的礼物。”
谭恒并没有多在意他的敌意,他只是想把礼物送给少爷,想让他开心点。
“我不需要,还有你到底是谁!不知道这间房间除了我谁都不能进吗!”
刚刚那个佣人火急火燎的赶上来,一进来就听见这个对话,笑着和沈易赔不是,手上还不忘把谭恒拉出房间。
“少爷,这是先生给您找的玩伴。他叫谭恒,以后会和我们一起服侍少爷。”
谭恒还记得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看见沈易眼眸里的凶恶,像只小狼狗。
这天下午,他都在忙于后花园的打理,戴着不适配的帽子和宽大的园丁服,就连手套都是松松垮垮的耷拉在手臂上。
“阿姨,这个花也不要嘛?”谭恒拿起一朵紫云英。“这个很漂亮,这是什么花花?”
“这朵花叫做紫云英,小恒要是喜欢可以自己放在房间里面。”
但这一片都只种蓝雪花的花园里,为什么会出现紫云英。
夜晚,谭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内焕然一新,就连床铺都贴心的为他铺上。从浴室出来后,他把放在换洗下来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了那朵被压扁的紫云英。
月光洒在紫云英上,梦幻的渐变色变得更为美轮美奂。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书本,将紫云英放入其中一页压扁。
放在床头对着书本说了句晚安,便也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谭恒把烘干的紫云英塞进沈易房门。连着七天,那些从沈宅后山采来的紫云英总在深夜被碾碎在露台,直到第八天出现个空玻璃罐——底部沾着干涸的静脉注射液。
梅雨季来临时,谭恒在阁楼发现沈易的秘密。三十七个玻璃罐沿着天窗排列,每个都浸泡着不同部位的手术器械:第九罐是沾着骨屑的脊椎穿刺针,第二十一罐是缠着神经线的颅骨钻,最新那罐漂浮着带腺体的甲状软骨。
谭恒并不知道罐子里装着的是什么,只能眨巴着眼干看。
安静的阁楼里甚至能听见罐子里气泡炸裂的声音。
"好看吗?"沈易突然出现在身后,白大褂下露出心电监护电极片。他掐着谭恒后颈将人按在解剖台,手术刀尖划过少年颤动的喉结:"下次再敢往我房里塞蒲公英,就把你的声带做成标本。"
被威胁的谭恒并没有恐慌,只是盯着他锁骨下的留置针,从裤兜掏出用体温焐热的镇痛贴:"妈妈说这个比吃糖有用。"
谭恒只觉得冰凉的手术刀贴着他不舒服,扭动着脖子,说:“少爷,这个好凉能不能拿走。”
沈易垂眸对视上了那双明亮的眼眸,看傻子般回了他一句
“没事不要乱走,哪天死在这里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收回手术刀就把人赶出去。
梅雨季的暴雨来得猛烈,石子大的雨珠拍打着玻璃窗。
谭恒秉持着一回生二回熟的想法又回到了阁楼,推开门并没有发现沈易的身影,只在桌面上发现一小块结霜的书页。和书页上的注意事项:病发后请及时按下镇痛按钮。
“少爷?”谭恒试探性的喊了一句,声音在阁楼绕了一圈又回到他耳里的。
胆子大起来的谭恒在阁楼里贴着墙摸索起来,他记得那天好像有个隐形门在墙上。
果真,在一个画像下面有一个细小的微型按钮,几乎和墙壁贴合的颜色,要是不注意到都难找出。
“咔哒—”
门的后面又是一个房间,相较于阁楼外面的房间会潮湿许多,迈进去的瞬间,一股寒气油然而生。
而寒气的创始者正躺在床上不断颤抖着。谭恒两步并一步,蹲跪在床边看着脸上开始结霜的沈易。
“少爷,少爷!”
沈易在床上剧烈抽搐,不管他怎么叫喊都没有反应。他发现那人的身上更是发冷到恐怖,他把自己的手心搓热按在他脸颊旁。
谭恒急得团团转,他能感觉出沈易的体温还在慢慢下降。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手掌在沈易身上游走,谭恒摸到他后腰处有一个按钮,发现上面结满冰碴。这应该就是纸上写的镇痛按钮了吧。
那夜他蜷缩在医疗废物处理室,用偷来的葡萄糖注射液融化阁楼里沈易被冻在手术台上的衬衣下摆。
那天发生的事犹如被尘封的秘密,两人皆缄口不言,沈易更是三缄其口,生怕被任何人发现自己发病。
两人怀揣着各自的小心思,如履薄冰地度过了那潮湿粘腻、仿佛能拧出水来的梅雨季。
立秋那天,沈易破天荒出现在后山。谭恒正跪在湿地里移植蓝花楹幼苗,腕间红绳系着的磁铁吸起满地手术刀片。
"冰髓症患者的血液含铁量是常人三倍。"沈易踢翻水桶,看着少年徒手捞起沉底的移植镊,"你妈没教过你,怜悯会害死你自己?"
那根红绳是沈易为了报答谭恒用手术缝合线编织成的。
谭恒把淤青的小指藏进衣袖,将新挖的半夏根茎放进对方口袋:"这个磨粉敷关节,比杜冷丁暖和。"
沈易转身时,山雾在他睫毛凝成霜,却有什么东西轻轻落进谭恒掌心——是把能打开所有医疗罐的钛合金钥匙。
隔天他在花园里处理杂草时瞥见客厅里座无空席,穿戴整齐的一群人围坐在沈易身边,时不时往他这边看。
他离得太远听不见讨论声,难道是那天的事情被发现了吗,他越想越紧张,手里的剪子一个不留神划伤了他的手臂留下一条红线。
至此,谭恒也不知那个下午他们在讨论什么,他只记得少爷时而皱眉的表情和锐利的眼神。
对了,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好像还说了什么惹得少爷怒火中烧。
之后便不欢而散,少爷也独自一人回到了房间。
立秋后的深夜,警报声撕碎沈宅的寂静。谭恒赤脚冲进防辐射病房时,看见沈易正用骨钻在髂骨上凿取骨髓液。冰蓝色结晶在无影灯下闪烁,少年把带血的采集管塞进他怀里:"每月1号来收标本,这是你留在沈家的代价。"
他还记得那天风很冷,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弥漫整个房间,采集管的瓶身不断的抖动着。
摆在桌上的玻璃罐里的萤火虫突然集体发光,映亮采集管标签上的「TH-0120」。
他不知道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少爷既然说了,那他便会执行。
他还记得沈易每夜命令佣人送姜茶,声称是裴家监控对象的“例行健康管理”。
现在的自己只觉得是少爷开始接纳自己了。
以后才后知后觉——原来每个雨夜递进他房门的姜茶,底部都沉着碾碎的镇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