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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捡到了一只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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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腐朽的院门被吹得啪啪响,周海顶风关好门,刚转身就被一截湿漉漉的布料兜头盖下。
雨太大,来不及细看,匆匆跑进房门,背靠着门仰头喘息,用手里的布料胡乱抹了把脸。
触感不太对劲。
他就着不停闪烁的雷电终于看清了手里的布料——这踏马不是挂在阳台上好几天没收的破洞四角内裤吗?
“……”早上看到的时候就应该顺手收了的。
破布头揉吧成一团,“啪叽”扔在花岗岩灶台边。
顺手拉亮了用了二十多年还没有替换的钨丝灯泡,昏黄的光线“唰”地照亮整个房间的格局。
厨房凌乱不堪,碗碟堆积如山。
周海浑身淌着水,眼皮都不抬一下径直穿过。
走到过道,一脚踢开挡路的空瓶子,绿色的空瓶子骨碌碌滚到墙角,又因为惯性,滚回原来的位置。
没错,周海看似人模狗样,却是个十足的邋遢鬼,再加上身边没有亲人的管束,做什么都是随性而为。
在他看来,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就像陈浩一直诟病的洗衣服,周海十年如一日都是这么“洗”过来的。
洗碗也一样,周海觉得洗一口碗是洗,洗一堆碗也是洗,那为什么不等到用完干净的碗之后再一起洗,这样多省事。
转身迈上楼梯,一路拖泥带水。
这房子还是他父母健在的时候着手建造的,那时候钱不够,住了几年水泥胚体,两夫妻失事前还商量等再干一年就可以继续动工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座联排七十多平方的房子的装修进度永远定格在二十多年前,到现在都是水泥的墙面和裸露的钢筋。
如今的周海虽说有赚钱的能力,可就是没有攒钱的习惯,兜里有多少就要花多少。就因为这事,没少被兰婶唠叨。
结束免费的九年义务教育后,周海负担不了学习的费用,就潦草辍学,打算出去赚钱。
可是他年纪小,人家老板怕惹事不要童工,又拒绝了陈叔给的资助,铁了心要自力更生。
兰婶实在没办法就带着周海让他学着一起赶海,每天捡捡螺、挖挖海蛎子,挣点小钱补贴家用。
后来年纪大了后,周海就想跟着渔船去捕鱼,可“天煞孤星”的谣言传得太远了,这一带的船长都不收,怕自己也跟周海父母一样,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周海就远走他乡去打了不少工,因为学历低都是体力活,最好的一次就是给大酒店做帮厨,学了不少技术,可是他搞不来人际关系,待不下去就走了。
机缘巧合,周海救了个人,那人叫王标,是一家海钓俱乐部的领队,知道周海有困难,带他跟着出去海钓过几次,周海的名字可能真的和大海有缘,每次出海都收获颇丰,小赚一笔。
有了赚钱渠道的周海不想着怎么存钱,反而肆意挥霍起来,反正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来,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及时享乐才不枉费白活一场。
来到二楼厕所,周海解下裤腰带在黑暗中摸索放水,心里盘算着:待会要不要洗澡,他这个人怕热不怕冷,所以家里没装热水器,大冬天也照洗不误,更别提现在是五月份,天气正好不冷不热。
不洗了,周海这么想着,反正刚刚在外面淋了那么多雨,也算是洗过澡了吧……
抖了抖,周海提起裤腰回到卧室。
直接捞起衣服下摆来个一键脱妆,黑色的T恤被拧成麻花,沥干水分后,充当临时毛巾,浑身上下囫囵擦了个遍,拖鞋在空中抛出不同的弧线,各自找了个角落安家。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是不再决堤的海……”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正撅着屁股往床上爬的周海,“……”
究竟是哪个孙子,打扰爷爷上床睡觉。
周海探脚勾过一只鞋,另一只实在找不到了,只能以一个金鸡独立的造型单腿跳到路中央,开始在自己的裤兜里扒拉。
“海…滋滋…哥……,你…&#%…了…吗?”电话那里头传来陈浩断断续续的声音。
周海眉头一皱,这破手机老子刚买没俩月这么快就坏了?还不如老式款诺基亚。
他甩了甩收音口,扯着嗓子:“喂,浩子,能听见不?”
“能听见,怎么了海哥?我妈问你吃了没,没吃我送点吃的过去。”
周海转头看向窗外,风雨依旧,沉声道:“吃了,叫兰姨别担心。”
“哦哦……这鬼天气,可惜了。本来今晚还想约你抓青蟹的。”
他打小就爱跟在周海屁股后面玩,小学的时候一起玩弹珠拍卡片,初中了上网吧打CS、LOL,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他还是有事没事找周海喝喝酒、钓钓鱼。
“明天吧,大浪之后必有大货,今天先好好睡一觉。”
“好咧,明天我call你啊……”
周海摁掉手机,随手扔在床头柜(红色的塑料椅上),倒头就是睡。
吃饭?吃饭还得烧饭,那还怪累的,刚刚被迫喝了不少雨水,也算饱肚了。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周海翻了个身,拉了拉皱成一团的被单,盖到头顶。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啧,”周海猛地坐起身,看也没看,反手从后面捞起手机,“喂……”
“海哥,你醒了么?”陈浩声音带着雀跃。
周海拉开手机间距睁着半只眼一瞅手机屏幕——4:30。
咬牙切齿道:“你小子最好有事找我。”
“我们去赶海啊,风浪半夜就停了。不是你说的要今天赶海吗?”
周海:“……”他也没说那么早啊。
陈浩继续道:“我已经在你楼下了,敲门没反应才打电话的。”
“等着,哥这就下楼。”
周海抓了把早就被体温烘干的头发,光着膀子在桌子上随便找了套不知道洗没洗过的衣服匆匆下楼。
打开门,陈浩咧着大牙傻笑。他穿着黑色的涉水服,军绿色的高筒雨靴,提着俩红色塑料桶,头顶的强光探照灯差点没把周海的眼睛亮瞎。
“赶紧换上,我们冲冲冲!”陈浩把臂弯里多出的一套装备边递边催促道。
“你又拿店里的东西给我,小心陈叔给你吃柴。”周海不含糊地换上,语气略带无奈。
“我爸设备那么多,卖都卖不过来,我这是给他清库存。再说了,你是谁啊,我爸怎么可能和你计较这些。不说了现在潮退得快,刚刚路过的时候,发现不少户人家的灯都亮了……”
赶海,讲究的就是根据潮汐潮退的时间去捡海货。
除了私人养殖的海域,这些海货凭运气谁捡到就是谁的。
有些渔民就靠着赶海维持生计,像周海陈浩这种玩票性质的,平时基本上不会起那么早,通常会在晚饭后退潮的时间捡点海货,卖不了多少钱,但是自己尝尝鲜还是很不错的。
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绕过防波堤,前往靠近灯塔下面的那一片凃滩。
这种混着泥土和沙砾的浅滩,最容易搁浅新鲜的海货,是赶海人的“宝藏之地”。
太阳还没出来,天际线和海平面渐变着铁青的颜色,头顶还能窥见零星和弯月。
陈浩一马当先,脚下的胶鞋踩出节奏,像刚出山的猴子,他手中举着蟹钳,冲着周海狂笑:“哈哈哈……海哥,开门红,一条赤点石斑。”
周海挑眉:“你看我手里的是什么?”
“卧槽?!七星鳗!”陈浩不服气,“我们来比一比,谁捡到的最多。”
周海头也没抬:“行啊,谁输谁孙子。”
“你等着,爷爷赢定了。”
风浪过后的凃滩鱼获丰富得超乎想象,短短十几分钟,周海就捡到了不少海货。
有海鲈鱼、三点蟹、刺参海胆、野生鳗。礁石上随便一抹就是几十粒芝麻螺,这玩意加点辣椒蒜末爆炒起来特别下酒。
他又发现了一截触须,是一只章鱼钻在废弃的陶土罐里,夹子夹不出来,索性丢掉蟹钳,直接伸手往里掏。
章鱼的吸盘争先恐后地黏上手臂,周海没使多大劲,却还是不小心把章鱼哥的腿给拽断了。
周海举目四望,决定去礁石群找找,通常这种岩缝中会给不少惊喜。
奇怪……
他用蟹钳夹起了一块破碎的布料,布料的材质看起来尤为特殊,密度支数很高,只不过他没搞过服装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没多想把布料夹进桶里,等清货的时候再扔掉。
他捡起了一块、两块、三块布料……
这些细碎的布料看起来是出自同一件衣服,直到他绕到另一堆礁石群,差点被绊倒。
好像是一只脚,穿着白色长靴的腿,和破碎的布料如出一辙。
视线往上移,还没看清长相,就被一头类似银河倾泻的长发吸引住,长发被浅浅的海水浸染,散发着月华般的光晕。
下半身的裤子基本没有破损,但是上半身的衣服却破碎得不成样子。
周海下意识移开目光,只因那人的衣服太破得太彻底,只堪堪遮住了腰线,而裸露的脊背在晨光微熹中泛着冷玉般的质感。
不知道是死是活,周海连忙蹲下身,粗粝的掌心触碰到了滚烫的温度,还活着,他赶紧扯掉自己的防晒外衣裹紧男人的上半身。
“浩子,快过来!”他喊道。
昏迷的男人脖颈像是无力支撑,一头埋进他的腰腹里……
周海一把钳住他的上半身,又托住快要坠地的后脑,此时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周海头上还戴着探照灯。
探照灯的强光直直照射,周海忽然就看清了这张脸。
这个男人有着和发色相同的眉眼,纤长的银睫毛还坠着几滴水仿佛结了冰似的,被光打下疏漏的阴影。
两瓣淡色的唇紧紧咬着,就算此时毫无血色,却难掩昳丽又摄人心魂的凌厉。
他雪白的眉峰越蹙越紧,周海关掉探照灯,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陈浩,麻溜地给我滚过来。”
“来了来了,海哥,啥事啊,你看我捡的海货,是不是比你……你你你你、你,这是啥玩意,海哥你捡了条美人鱼上来?”陈浩瞠目结舌。
“别看了,搭把手。”
“哦、哦。”陈浩嘴里还在不停念叨,“这到底是人是鱼啊,这长得好奇怪啊……哎哟卧槽,这咋那么重啊?!!”陈浩打了个趔趄,抬头一看,这男人无力垂头的样子刚好和周海打个持平。
他记得海哥起码一米八五往上了吧,没想到这个男人看起来削瘦,却比周海还要高。
周海从陈浩身上捞回男人的肩膀,半蹲着托住对方的腿弯,往上颠了颠,抱在怀里。
“你帮我提着桶,我先带他去诊所。”
两人匆匆赶到诊所才发现,太早了没开门,没办法,周海只得把人抱回了家。
厨房有个临时搭建的木板床,刚好先安置下来。
周海拿了条干毛巾擦拭着男人额间的水渍:“浩子,你把两只桶提回去,让兰婶趁早去海鲜市场卖掉,刚好可以抵你给我的设备钱。”
陈浩嘴里咕哝着:“算那么清干什么。”
“真要算那么清,再多两桶也抵不上你给我的设备。”周海说,“你留两只梭子蟹,待会做个海鲜粥你过来吃。”
陈浩眼睛锃亮:“好好好,我马上回来。”
海哥厨艺没得说,就是懒得下厨,既然有口吃的,陈浩自然活动起来。
他们说这话,并没有留意躺在木板床上的人眼皮动了一下。
周海擦干了银发男人脸上的水渍,并没有往下继续擦。虽然这个男人现在虚弱昏迷,但是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可冒犯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