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原来我也是虫 ...
-
凌再次醒来,入眼是裂了条缝的水泥天花板,只孤零吊着盏白炽灯。
伶仃的腕骨虚虚搭在额头,思绪渐渐回笼,第一反应是,他居然还没死……
“你终于醒了?还好还好,你没死。”
许久未开嗓的喉咙带着沙哑:“为什么,救我。”
“说什么屁话,一条人命在我眼前,我还能见死不救么。”平常说话没轻没重,一时间没收住,周海好声好气的,“饿了吧,你等等,我煮了粥,给你端上来。”
凌别过脸,给了个冷漠的后脑勺。
周海也不计较,下了楼,就看到陈浩捧着个海碗在喝粥。
“我擦,你小子,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拿起锅一看,就剩个底了,“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还吃那么多。”
陈浩一抹嘴:“嗝——饱了。”他凑过去一看,“还真是,海哥下次别做甜粥了,我不喜欢,明天搞点皮蛋瘦肉粥吃吃。”
周海一巴掌掼到陈浩后脑:“有得吃你还挑上了。”
这可是用文火熬了一个多小时的南瓜粥,上面凝结着一层金黄色的米油,一看就很养胃。
“对了,海哥昨晚啥事啊。我妈不放心让我一大早过来问问。”
周海重新开火,热起了粥,有些支吾:“救了个人。”
“救人?你又救了个人?”陈浩看着周海有些飘忽的眉眼,灵机一动,“你该不会又把那条美男鱼救回来了吧。”
“什么鱼不鱼的……鸟还差不多……”周海搅拌的手一滞,想到昨晚上不小心看到的画面,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
“什么鸟?怎么样救回来了吗?”
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昂……”
“嘶——不对啊。”陈浩摸着下巴,“你不是不喜欢那条美男鱼吗?昨天还破口大骂来着,怎么又颠颠地把人救回来了。”
“咳,”周海靠近他说小话:“他好像不是人。”
陈浩双手一拍:“我就说嘛,美男鱼你还不信。”挠挠头,“不对啊,人家是不是人关你什么事,就因为他不是人,你就救他,你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你该不会是见色起意……”
周海黑线,这倒霉玩意听到不是人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反倒对这种稀奇古怪的关系格外关注。
“滚滚滚,滚犊子,老子一向心善,你能不能不要想得那么龌龊。”热好的粥全都倒进白瓷碗里,刚好够一碗。
“开个玩笑嘛,怎么还急眼了。”陈浩收起了玩笑话,“对了,人呢?还在医院么,抽空我也去看看。”
“楼上。”
“额?”陈浩抠抠耳朵,“你把他带回来了?”
周海端着碗去筷笼抽了只瓢羹直接无视他的话,准备上楼。
陈浩连忙扒他的手肘:“等会,我记得你楼上就两间卧室吧,你该不会和他同床——”
“你想啥呢?我让他住另一间。”碗里的粥差点被陈浩这小子弄洒,“滚滚滚,吃完了就赶紧走,老子现在忙着呢。”
可是……可是另一间不是周叔何姨的么,他来留宿的时候要不就是睡沙发,要不就是和周海挤作一团,凭什么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给住了。
委屈,特别是周海上楼的背影还特别干脆利落绝情。
周海用肩膀顶开虚掩的门,粥搁在床头,俯身一看:“睡了?”伸出手背探了探额头。
“啪——”
“嘶,手劲儿还挺大。”周海若无其事抽回,“温度正常,人也活泛起来了,差点还以为救不回来了。”
“没让你救。”凌闭着眼往被窝里陷。
“我不救你,你就死啦。”
他虚着声:“死了…也好。”
周海不同意:“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什么坎过不去,起来吃点东西。”
凌默不作声,将被子往上提,似乎是觉得聒噪。
周海上去扒拉:“来来来,打起精神来。”
“别碰我。”凌一把掀开,撑着起身,“你不用费心讨好我,你想知道我的秘密,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你怎么知道。”脱口而出的话没来得及掩饰。
凌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想知道我是不是人?还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人?”
“我……”
“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是,你也不是。”
周海瞠目,下意识后退,直到撞上墙壁才醒神,干咽了口空气。
他背过身往后看,摆了个奇怪的姿势,展了展自己的翅根。
半躺在床上的凌本来正在看着窗台边挂着的一只木雕海鸥,余光瞥见这个傻气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我的翅膀,什么时候长出来。”说着又张开双臂做出大鹏展翅的动作。
“长不出来。”凌捏着眉心,“雄虫太弱了,达不到S级,都没办法拟态进化。”
“哦……所以我会一直保持人形,那还挺好的,我就不用担心了。”周海刚松一口气,话音戛然而止,一脸呆滞,脖子咔咔地转动,“雄、虫?啥玩意,你说我是虫??!!”
“我们都属于虫族。”他偏头看他,“至于你是哪个品种得二次进化才知道。”
“虫……”此刻的周海看起来比对面的凌还要虚弱,蹲在地上,两手插进蓬乱的黑发,不住摇头,“我他m居然是一只虫……”
他仿佛看到了绿头苍蝇在臭鱼烂虾上面飞舞;灶台下油光蹭亮的大蟑螂搓着触须;甚至茅坑里拱来拱去的白色蛆虫……
虫……虫,他是哪种虫……
“可是我昨晚明明看到你有翅膀……”周海想了很多,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再不济变成四条腿也成啊,怎么偏偏是条虫。这也太low了吧。
周海像行尸走肉般呐呐:“哦……也对,蝴蝶是毛毛虫变得,那你是一只好看的虫。”
凌倏地坐直身,眼神锐利像把钢刀:“你看到了?”
“我,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你吐了那么多血,我给你擦身体……”周海越说,对方捏着床单的手就紧一分,“然后怎么的你的翅膀就扑棱展开了,要不是我心理素质好,我差点要被吓出精神病了……”
凌猛地掀开被子,这才看清自己的穿着,碎得不成样的白色军装早已经换下,那件黑色的防晒衣已然换成了另一套棉质的棕色睡衣,布料微微发皱起球。
周海还在自顾自说着:“反正都擦得差不多了,我就一不做二不休给你来了全套。”他嘿嘿笑,“不用感谢。看你冷得直哆嗦,又给你套了件我冬天才穿的睡衣,就是尺寸有点不太符合,等有空了重新给你买一套。”
“你——!!!”
凌攥紧被面,本是苍白的脸色因为怒气再次有了鲜活的颜色。
周海不以为意,还越凑越近,一屁股坐在床沿:“害羞个啥,都是男的,你有的我也有。”他贱兮兮地说,“你的资本不错啊,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而已。”说着还比了个手势。
凌:“……”
他忽然感觉很无力,靠回到床头,算了反正他就快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统帅阁下精神海域崩溃下降至80%,目前已脱离严重范畴。】
系统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消极的态度,作出提示。
下降那么多,怎么可能……除非是有信息素安抚。
他赫然抬头,对上一双泛着傻气的黑眼睛。
这只未进化也未成年的幼虫似乎因为他的存活格外开心,明明他们素不相识。
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累吗?”
周海咧着大白牙:“嗐!这点累算什么,和一条人……虫命相比,不值一提。”刚打起的精神又蔫了,虫,虫啊,我是虫……
还没成年的幼虫,信息素少得可怜,这傻子又误打误撞救了他一次,估计颈后的腺体都干瘪了吧。
周海见他眼神发虚,以为又困了:“你别睡,先把粥喝了。”
“不用了,我吃营养剂就行了……”随即想起这个世界好像没有这种便捷的食剂。
星际时代自然食物一直被严格管控,雌虫是没有资格享用的,那些食物雄虫就算吃不完,就是倒进下水沟也不会施舍给低级雌虫半点。
凌坐上这个位置自然可以享受自然食物。但他是从地下城区一步步爬上来的,什么脏的臭的没吃过,后来为了图省事一直都是吃的营养剂,正常的自然食物味道他还真没尝试过。
再次回过神的凌被热腾腾的粥气模糊了视线,陌生的味道勾得胃部一阵痉挛,仿佛叫嚣着多年来的不满。
周海搅着粥,温度刚好:“怎么光看不吃?嫌太寡淡了?昨儿个做的海鲜粥不适合病患吃,所以就煮了点南瓜粥,加了点白砂糖不至于下不了口。”
凌后仰避开快要碰到嘴边的勺子,他还不习惯和异性贴那么近:“我自己来。”
他生硬地接过,试探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米粥顺着食道滑落,银色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瑟缩。
“慢点吃,锅里还有。”周海问他,“对了你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叫你白毛怪吧,哈哈。
“凌。”他顿了顿。
“0?哪个零?姓林吗?”
他颤了颤睫毛:“没有姓,我就叫凌。”他搁下勺子,伸出一根手指,在绣着两只鸟旁边的绿色缎面被单上比划出了字迹。
他是地下城区上来的虫,只有编号,越往上爬编号越小。
后来他给自己改了名字,只不过读音没变。
周海挠挠头,这家伙笔画有够离谱,要不是他脑子灵活,还真认不出来,该不会学历比他都还低吧。
“哦,凌。叫一个字感觉怪怪的,我以后叫你阿凌吧。我叫周海,随便你怎么叫都行,跟着浩子一样叫我海哥也行。”
凌咽下一口粥,嘴角噙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你叫我凌叔也行。”
“擦,刚醒来就占我便宜。你知道让我叫叔的应该是什么年纪,起码得五十往上。怎么了?”
凌有些为难地搁下勺子,舔了舔唇:“饱了。”
“这……饱了?”周海脑袋挂着大大的问号,这米饭碗也就巴掌大小,他一看碗心起码还有一半的量,合着吃了那么久吃猫食呢。
喝了那么多年的营养剂,胃囊早就已经萎缩,能吃那么多米粥已经是超常发挥。
周海一把捞过,不嫌弃地喝了起来,陈浩这家伙胃口太大,把他的份也给吃了。累了一晚上没睡不说还滴米未沾呢。
凌瞪大眼睛:“你……?”
周海仰脖吞咽,凌便看到了他的脖颈,颈上有着很深的紫色箍痕。
“别浪费粮食啊,你先睡一觉,等睡醒了我的粥也做好了。”
周海三两口扒拉完,正准备出门,听到凌低不可闻的声音。
“谢谢你救了我。”虽然他不需要。
周海翘起嘴角:“还算你有点良心。”
“你有什么心愿?”他无意识地摩挲腕间的终端。
纵然对雄虫群体有着根深蒂固的成见,但这里既不是星际时代,也不是地位森严的首都帝星。
这只雄虫非但没有用信息素压制他,反而几次伸出援手救了他。倒是他,因为过往刻板的印象几次误伤。
周海嗤笑:“就你现在喘口气都费劲的样子,还是先养好伤吧。”
养好伤。
凌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你很好,我想回报你。”
周海听这话不知怎么的,嘴巴要歪到天际去:“老子爱干啥干啥,你现在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别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如果,我一定要你给个答案呢。”
周海不以为意:“行啊,那你先给我一百万花花。”
他给人换衣服的时候可是早就知道,这家伙除了一枚唬人的徽章外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偏偏又给了他,能拿出什么回报他。
胃部还残留温热的余韵,凌说道:“好,我会努力还你。”
门被轻轻合上,只发出轻微的闷响,室内被隔绝,只余寂静。
凌掀开被子下了床,来到窗边。
打开窗,风灌了进来,铅灰色的天空懒懒升起一轮太阳,不刺眼的阳光拖出一道细长的金色涟漪仿佛触手可及。
耳畔吱呀吱呀的轻响,凌侧头看,木制的海鸥随着风动了起来,氧化斑驳的白色油漆像是岁月的吻痕,虽残缺仍砥砺前行。
顺着海鸥的方向往左移,视线落在了墙上的照片。
照片泛黄,被精心框在玻璃罩里,保存得很完整。
开满花的坡道,一对年轻夫妇簇拥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
男孩五官精致,粉雕玉琢,穿着裁剪得体的蓝白色海军服,戴着一顶同款贝雷帽。点漆似的黑色眸子看起来尤为可爱,眉眼轮廓与周海悄然重叠,只不过气质截然相反。
他缓缓转回头,眯着眼迎着风,海风吹拂发梢,带着股清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