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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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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老板倒是心急。”涅照阙冷笑。
天下才俊如过江之鲫,瑞京尤多惊才绝艳之辈,后浪推前浪不过寻常。
沐长青既已沦为暮烟阁中一小小狸奴,何劳楚文娘特地在燕拂商面前提及?无非是主子授意——分明是说与她听的。
“此地非她久留之处。”
“你莫不是在与我玩笑?此地非她久留之处,我便该收容她不成?真当我好算计不成!”
“燕某岂敢算计于您?”
燕拂商合起折扇,郑重一揖,又道:“此事确是燕某考虑不周。”
“带我去沐长青住处。”涅照阙语气淡漠。
燕拂商闻言送了口气,再次作揖:“多谢。”
随即侧首吩咐小厮:“让楚文娘至蓼风居候着。”
狭窄的小到上,随燕拂商几经曲折,正当涅照阙耐心将尽之时,楚文娘迎上前来。
“蓼风居,燕某不便踏入,便由楚文娘为您引路,燕某在此静候。”
涅照阙微一颔首。
“贵人请。”
几息后……
楚文娘推开蓼风居大门,本就混杂着臭气的浓腻胭脂味更是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抿唇讪笑:“贵人,此地污秽,不如您在门外稍候,容我去将狸奴唤来。”
“无妨,带路便是。”
涅照阙望向门内,只见阴湿小院中纵横交错着诸多晾衣绳,挂满各色衣物,地上积叶如毯,三人踏上去咯吱作响,显是落叶已久未扫。不大的院落里密匝匝排着一列列屋舍。
幸而沐长青所居之处不难寻觅,就在首排角落。
行至门前,楚文娘耳闻屋内谈话声,察言观色间见涅照阙微微摇头,便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连气息都敛去了几分。
屋内,沐长青静坐镜前,默然梳理长发。青花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喋喋不休,秀美的面上盈满喜色。
“狸奴,这铜镜你既这般喜欢,便留与你罢。流月姐姐为我备下的新房里,自有更大更亮的妆镜。”
“妹妹尚未飞上枝头成凤凰,便连一声姐姐也不肯唤了?”沐长青倦怠的眉眼中浮起一丝轻笑。
“狸奴,从今往后我是主你是仆,休要失了分寸。原本念在同居一室的情分,明日文妈妈为我分派丫鬟时,还想提你贴身伺候。如今看来,也不必了!”青花疾步上前,傲然攫起桌上铜镜摔在地上,见沐长青仍容色平静,不由嗤笑:“又老又丑,有什么可照的?你这般模样,也配得宋公子垂怜?”
见她依旧淡然,怨愤霎时涌上心头:“整日扮这副无欲无求的假清高模样给谁看?无非是无才无貌,懒散废弛,诱不得男子,才终日缩在屋里虚耗光阴!你可知当初根本无人愿与你同住?是我!是我怜你孤苦!……”
“哦?那你可知,这间屋子本应我独居。”
沐长青徐徐起身,望着怒目而视的青花,唇边浮起清浅弧度:“分明怯懦可欺,偏又……罢了,既已分道扬镳,便祝你前程似锦罢。”
“狸奴!你不就想说我恩将仇报么?可你对我,何曾有过恩情?我不过是你炫耀倾诉的苦主罢了,踩你上位,是我应得的报偿!”
青花说完,如愿在沐长青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意中尝到快意。
往事浮上心头——那年她在街边乞讨,遭其他乞丐当众欺辱,是宋公子出手相救,赠她银钱。
那时她便想留在宋公子身边,可话刚出口,他身旁那女子便拦下了她,说她容貌尚可,不如去慕烟阁做个清倌。
宋公子竟就听了那女子的劝,拒绝收留她……
而她辗转流离,终究还是进了慕烟阁。
那女子,便是当年名动瑞京的沐长青,如今的狸奴。
“你可曾想过,当年让他出手救你的人,其实是我。”沐长青语气平静,又道:“从前的慕烟阁,不分三六九等,皆是卖艺不卖身。虽名声有损,却也是个安身立命之所。我不过是怜你年幼,怕你自毁前程。宋子平此人心狠寡情,即便你上了他的榻,也只会自讨苦吃。”
“狸奴!你说得如此道貌岸然,若早知宋公子为人,你又为何不离开他?不过就是忌惮我年轻貌美,怕他弃你如敝履罢了!”
“是,我会羡慕,也会嫉妒如你这般鲜妍明媚的姑娘。”沐长青轻叹:“可我从未起过害人之心。罢了,何必再多言。你走吧,不必再与我这般废物浪费光阴。若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新任花魁,便是对我最好的报复,去罢。”她说着,率先推开了房门。
见涅照阙三人立于门外,她并未显露惊诧之色,只平静地对楚文娘道:“她走后,我想独居。”
楚文娘应了声“是”,一记眼神便让门内的青花气焰顿消,低头跟在楚文娘身后离去。
铃铛亦退至数丈之外守候。
门前只余二人相对。
片刻寂静后,沐长青先开口:“涅姑娘,我这人私心太重,做不得好刀。”
“你无需做任何事,我涅照阙亦不需你的忠诚,你只需随我回涅府便可。”
“宋子平绝不会因我而背弃国君。”
原本姿态慵懒的涅照阙闻言,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
“你的废话太多余了”
“若要相随,便跟着走。”
涅照阙掷下两语,转身即离,沐长青此人,聪颖却亦愚拙,孤高亦难脱俗尘,看似重情实则心冷,桀骜自我不会甘于屈膝于人——此等心性,留在身侧徒招祸患。
“看来奴的这点心思,难入姑娘法眼。是!方才屋内与那人对话,本是特地说与你听。她所言非虚,奴确是会妒羡年少娇娥,亦不容他人染指奴所瞩目之物,可那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为自保,以及……”沐长青语声渐低,“一丝难舍。”
涅照阙懒于应声,步履愈急。
沐长青见状纵声长笑:“昔日你有家族庇佑,而今所有的又何止于此?呵……性情大变?好难猜呐,涅照阙,缘何你能如此幸运?既已如此幸运,那便愿你一直幸运下去。奴倒要看看,你能在这片天地之间,走到何等境界。”
“你确实不一般。”涅照阙终是回了一句,风吹落叶间身影已消失在院门之外。
她算是晓得为何愿给沐长青机会,原是因那一点“投缘”。也明白了她的选择,做狸奴挺好。
“燕某在此多谢。”涅照阙方折返至燕拂商处,便闻对方含笑道谢。
“想必你已然知晓结果。人,我带不走。既如此,何谢之有?”涅照阙唇角轻扬,语带戏谑,似是想到什么,转而道:“如此这般,莫非她也曾予你一饭之恩?”话音未落,一路神思恍惚的铃铛蓦然回神,急步上前欲跪,却被涅照阙抬手止住。
她轻拂裙角沾染的脚印,复又揉了揉额角,语气间透出几分无奈:“知恩念情是挺好,我需要的是忠心的属下,而非无情无感的木偶。不必动不动便下跪,我还不至于如此心胸狭隘。”
“是。”铃铛低声应下,默默退回涅照阙身后。
“确有一饭之恩。”燕拂商“唰”地展扇轻笑,“不过,是在下将一碟点心丢给门前野狗之时,被她半途劫去了。”他眼中浮起诙谐之色,“至今还记得那狗被她吓得呜咽逃窜的模样,着实有趣。”
“哦?”涅照阙挑眉,“所以她便将慕烟阁给了你?”
若说前两次见沐长青,她本意是通过沐长青牵上宋子平,此刻却是当真对沐长青生出几分兴趣。若推测无误,沐长青应与她来自同一处,心性作风又如此相似,倒真称得上一段缘分。可惜,也仅止于缘分。
“她欠下赌债,以此抵偿罢了。唉,往事不提也罢……”燕拂商沉默片刻,忽以扇骨轻击前额,恍然道:“险些误了正事,主上想见你。”
“哦?他莫非是失了双足不成?”涅照阙轻哂一声,语带讥诮。送礼遣人代劳便罢了,如今忽欲相见,竟又使人传唤,倒颇有意思。
“主上他……略有不便,”燕拂商吞吐片刻,终是续道,“主上吩咐,若姑娘愿往一见,便应允姑娘那日所请之事。”
涅照阙默然不语,心中暗忖:烯九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是真教她生出了几分探究之意。
八月的天时向来难测,来时一路还是闷得人透不过气的灼灼晴空,将至冷宅时,却已是浓云蔽日,天色沉黯。
涅照阙才下马车,淅沥雨点便迎面扑来。那雨水分明轻飘无力,打在她脸上竟似含着细密的刺隐隐生疼。
铃铛见状,忙从车厢中取了伞,急急为她遮住愈加密集的雨幕。
雨势渐滂沱,一片朦胧中,但见雾隼静立门前,手中铜锁应声而开。
“哟,憨憨,这回又是直接飞出来的不成?”燕拂商从车窗探出半身,语带戏谑。
雾隼却恍若未闻,待涅照阙与铃铛步入宅内,他便侧身跟进,“砰”的一声利落阖上两扇沉门,将漫天风雨与那句调侃一并关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