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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匠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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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南京像块烧红的铁板，连树荫下的长椅都烫得坐不住人。林疏桐缩在奶茶店最里的卡座，膝盖上摊着本《南京老建筑图录》，书页里夹着张皱巴巴的探地雷达预约单。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震得玻璃杯里的冰块叮当乱撞。
“姑娘，WiFi密码是‘阿要辣油’全拼。”奶茶店小妹把杨枝甘露往桌上一墩，杯壁凝的水珠在木纹桌面上洇出个小圆圈。林疏桐抬头道谢时，瞥见门口的李之心正弯腰调试三脚架上的仪器，冲锋衣后背洇出深色汗渍。
“你这设备比我们修古籍的镊子还金贵。”林疏桐用吸管戳了戳桌上那台黑色金属箱。李之心摘下沾着灰的手套，从裤兜摸出包纸巾擦拭屏幕：“探地雷达可比不上你们裱画的宣纸娇气，上周在工地淋了雨照样能用。”
屏幕开始闪烁，跳出一串波形图。李之心皱眉放大某个峰值：“地下两米有金属反射，长度三米左右，像是......”他话音未落，柜台后传来声巨响——小妹踮脚够顶层的外卖杯，整摞塑料杯塌方似的滚下来。
“我的妈呀！”小妹蹲在地上捡杯子，胸前的工牌甩到后背，“这都第几回了！老板非说顶层放杯子显分量......”
李之心抓起雷达屏幕冲向货架：“反射源在这个方向！”他指尖划过墙壁，最后停在堆满椰果罐的角落。林疏桐跟着蹲下，发现瓷砖缝里嵌着半截生锈的铁钉。
“八十年代的膨胀螺栓。”李之心用螺丝刀撬了撬，“当年装货架留下的，怪不得雷达有反应。”他袖口蹭到椰果罐上的糖浆，黏糊糊地粘住一撮灰。
玻璃门被推开，穿太极服的老头拎着鸟笼探头：“小李啊，我家阳台又渗水了，给看看是不是改造震裂了？”
李之心起身时撞到吊灯，灯光在老头秃顶上映出个晃动的光斑：“陈爷爷，您家那是铸铁水管老化，明天我带工人去换PVC的。”
老头颤巍巍掏出老年机：“那你存个号码，上次那个施工队长的电话我找不着了......”李之心低头输号码时，林疏桐瞥见他手机屏保是张手绘的明城墙线稿，拐角处还标着比例尺。
“你们文化人就是讲究。”老头眯眼瞅林疏桐摊在桌上的书，“哪像我们当年盖房，瓦匠说‘一搭手就知道几分水’。”他忽然压低声音，“要说地下有东西，后巷王老板家的化粪池去年爆过，喷出来的东西里......”
“陈爷爷！”李之心慌忙打断，“您那笼画眉该添食了。”老头一拍脑门往外走，鸟笼里传来声婉转的啼叫。
小妹擦着柜台嘀咕：“这老爷子天天来蹭空调，上次非说我们奶茶里有塑化剂。”她神秘兮兮凑过来，“不过后巷真挖出过东西，上回修下水道，刨出个印着外文的铁皮桶。”
李之心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住：“什么样的桶？”
“就普通绿漆桶啊，盖子上有只老鹰标志。”小妹比划着，“王老板说要当废铁卖，文旅局来人拍了照又走了，说是什么......哦对，八十年代进口涂料的包装桶。”
林疏桐想起什么，翻开书里夹着的旧照片。那是张1985年汉口路的街景，照片边缘隐约露出半截绿色桶身：“你们看！当时邮局门口堆着同样的桶。”
李之心摸出卷尺量了量奶茶店墙面：“现在货架位置和照片里差了两米，说明后来扩建过。”他突然敲了敲西墙，“这面墙的砖缝颜色比别处深，像是后砌的。”
“能不深吗？”小妹撇撇嘴，“前年装修把承重墙砸了，吓得整条街停电。后来用红砖补的，老板贪便宜没做美缝。”
林疏桐用手机电筒照向砖缝，“咦”了声：“这块砖上有刻痕！”青砖表面留着几道平行的凹槽，像是被什么工具反复刮擦过。
李之心掏出放大镜细看：“是铲刀痕迹，可能当年抹灰时......”他突然噤声，指尖抚过某处凹陷——砖缝里卡着片指甲盖大的金属片，边缘已经氧化发黑。
“别是金戒指吧？”小妹眼睛发亮。李之心用镊子夹起金属片对着光：“铝制的，像是钥匙圈残片。”他忽然转向林疏桐，“你说1985年邮局改造时，是不是换过大门锁具？”
林疏桐用镊子夹起一片发霉的宣纸，就着奶茶店的灯光细细观察。纸纤维间残留着八十年代的油墨香，让她想起导师的教诲："修复不只是修补残破，更是让历史重新开口说话。"此刻砖缝里的金属片，正像句等待破译的密语。
奶茶店玻璃门突然被拍得哐哐响。刘总油光满面的脸贴在门缝喊：“李工！王老板请喝冰镇酸梅汤，不贵，给个面子呗？”他手里塑料袋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台阶上洇出个深色圆斑。
李之心头也不抬：“跟王老板说，违建部分必须拆除，送龙虾啥也没用。”
“死脑筋！”刘总踹了脚门口的共享单车，“人家托关系找到张局了，你就等着挨批吧！”单车报警器突然尖啸起来，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
林疏桐望着刘总气冲冲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上次社区主任说，王老板的租赁合同有问题？”
“何止有问题。”李之心把金属片装进密封袋，“他压根没产权证，那排违建用的是临时用地许可，去年就到期了。”
空调冷风掀起书页，露出张泛黄的《金陵晚报》。1985年7月的新闻标题赫然在目：“汉口路邮局改造竣工，新型自动分拣系统投用”。配图中，工人们正从绿色铁皮桶里取出银色设备零件。
“你看这个！”林疏桐指着照片角落，“分拣机的传送带支架，和你发现的金属片形状好像。”
李之心抓起探地雷达往外走：“一起去邮局旧址！”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李之心边走边比划：“如果传送带从奶茶店地下穿过，王老板的违建正好压在上面，这就是结构空鼓的根源......”
话音未落，后巷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王老板正指挥工人用气割枪拆铁门，火星子雨点般溅在旧邮局的青砖墙上。
“住手！”李之心一个箭步冲上去关掉电闸，“这是历史保护建筑！”
王老板抹了把油汗：“老子租的地方，爱咋拆咋拆！”他脖子上金链子晃得人眼花，“张局批的临时施工许可，不服找领导去！”
林疏桐举起手机：“《文物保护法》第五十六条规定，擅自迁移、拆除不可移动文物，处五万元以上罚款。”她翻出导师给的工作证，“需要我联系执法大队吗？”
王老板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刘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打圆场：“和气生财嘛！李工你看这样行不，我们先做安全评估......”
暮色渐浓时，两人站在寂静的后巷。李之心用手电照着墙根裂缝：“看，裂缝走向和传送带轴线重合。”光斑扫过处，几只潮虫慌慌张张钻回砖缝。
林疏桐忽然轻笑：“你刚才挡气割枪的样子，像极了古籍修复室抓蟑螂的师兄。”
“修复室有蟑螂？”李之心愣住。
“宣纸糨糊养人啊。”林疏桐摸出包驱虫香囊，“薄荷加樟脑，分你一半？”
路灯突然亮起，惊飞了歇在屋檐下的蝙蝠。李之心的影子投在百年老墙上，恰好与旧照片里工人的身影重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