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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藤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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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晨雾还未散尽，汉口路的老邮局门口已经支起脚手架。林疏桐仰头望着工人们往脚手架上铺防尘网，阳光透过网眼在地上织出细密的菱形光斑。李之心正蹲在墙根处，拿粉笔在青砖上标号，后脖颈沾着几点白灰。
"编号到127了。"他把粉笔头扔进铁皮罐，"最晚明天要把这批替换砖送过来。"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掏出来时带出半包陈皮糖，糖纸在晨风里打了个旋儿。
林疏桐弯腰捡起糖纸："栖霞石厂的周师傅说，新烧的青砖要阴干七天才能用。"她翻开笔记本，页角粘着块瓦当拓片，"这批砖的尺寸比旧砖宽0.5厘米，得重新调灰缝比例。"
"用三合土。"李之心在砖墙上比划，"石灰、黏土加糯米浆，弹性刚好能吸收热胀冷缩。"他说着突然伸手，"当心！"
林疏桐下意识后退半步，头顶"啪嗒"掉下块碎瓦。李之心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沾着砖粉。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安静，能听见巷口油条摊的笊篱划过油面的滋啦声。
"李工！"穿橙色马甲的工人从脚手架上探出头，"这截排水管锈穿了，要换PVC的吗？"
"用铸铁管。"李之心退开两步，耳尖泛红，"去城南老厂找张师傅，就说修文保建筑急用。"他转身时运动鞋碾过块碎砖，青灰粉末扑簌簌落进鞋帮。
林疏桐蹲下来拍打拓本上的灰，发现墙根砖缝里钻出几根嫩绿的藤须："看！像是野葡萄藤。"
"别拔。"李之心摸出卷尺量了量，"离地一米二，正好在旧藤架的位置。"他翻开1985年的老照片，黑白影像里爬满藤萝的铸铁架泛着微光。
奶茶店小妹拎着塑料袋晃过来："社区让送的绿豆汤，冰镇的！"她指着藤须惊呼，"哎呀这藤子会吃墙的！上回我家空调外机架就是被爬山虎扯松的。"
"野葡萄根系浅，定期修剪就行。"林疏桐用铅笔轻轻拨弄藤须，"《园冶》里说'架屋随基，浚水坚之石'，当年工匠特意留了引藤的凹槽。"
李之心起身往巷口走："去花鸟市场找老吴，他懂怎么侍弄这些。"衣下摆扫过墙砖，蹭出道灰白的印子。
花鸟市场泡在秋桂香里，蝈蝈笼子此起彼伏地叫。卖盆景的老吴正给罗汉松缠铝丝，听罢来意后摘下老花镜："野葡萄好啊，果子能泡酒，叶子入秋红得喜庆。"他从藤箱底翻出本泛黄笔记，"八十年代邮局那藤架就是我爹搭的，这儿还记着引蔓的时辰。"
林疏桐凑近看，笔记上钢笔字洇着水痕："清明后三日，辰时栽苗，西南引枝。"老吴指尖点着某处，"看这儿，当年特意从紫金山移的野生种，比现在园艺苗皮实。"
市场那头传来争吵声。王老板扯着嗓门吼："老子定的两吨水泥怎么标号变了？以次充好是吧！"他脖子上金链子晃得摊主直眯眼。
李之心快步走过去看送货单："325号是砌墙用的，修补文保建筑得用425号。"他转头问摊主，"上周报备的采购单没收到？"
"哎哟李工，这批货是刘总让送的......"摊主话没说完，王老板突然抢过单据撕得粉碎："少拿鸡毛当令箭！耽误工期你们赔？"
林疏桐默默举起手机录像。王老板的胖脸抽搐两下，突然堆起笑："大热天的，请大家喝冰可乐！"他从冰柜抓出几瓶饮料往人怀里塞，瓶身水珠滴在水泥袋上，洇出深色斑点。
老吴忽然咳嗽两声："王老板，你脚边那袋水泥结块了，怕是淋过雨。"他蹲下捏了把水泥粉，"掺了水的325号，砌鸡窝都嫌不牢靠。"
市场管理员闻声赶来时，王老板的货车已经悄悄倒出了大门。李之心抹了把汗："麻烦您帮忙盯着点，修补砖要用栖霞山黏土调的425号。"
正午阳光把脚手架晒得发烫。林疏桐坐在树荫下核对砖块编号，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嚓"声。抬头看见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正用树枝戳防尘网，网绳晃晃悠悠挂着半截野葡萄藤。
"不能碰哦。"她举起笔记本示意，"叔叔们在修老房子呢。"男孩眨巴着眼递来颗水果糖："姐姐吃糖，帮我画个小汽车好不好？"
李之心拎着藤苗回来时，正看见林疏桐在砖块编号旁画简笔画。男孩举着糖纸欢呼："救护车！消防车！还有挖土机！"青砖表面爬满彩色蜡笔印，像给老墙穿了件花衣裳。
"吴叔说藤苗要种在阴面。"李之心挖开墙根处的三合土，"先把主根缠在棕绳上，顺着旧铁架痕迹引......"
话音被突来的手机铃声打断。社区主任的大嗓门震得听筒发颤："李工，王老板把那排违建刷成粉红色了！说是要搞什么网红打卡墙！"
两人赶到后巷时，夕阳正把粉色墙面染成橘红。王老板举着自拍杆直播："老铁们双击666！这面墙拍人像绝了，情侣来打卡打八折！"镜头前的小情侣比着心形手势，腮红抹得和墙色浑然一体。
"文物法规定保护建筑外观不得擅自更改。"林疏桐举起工作证，"限期恢复原貌，否则......"
"否则怎样？"王老板梗着脖子，"老子有正规营业执照！"他身后突然传来脆响，新刷的墙皮"哗啦"掉下一大片，露出底下发霉的旧砖。
李之心蹲下捡起墙皮碎块："界面剂都没刷就上涂料，难怪附着力差。"他用铲刀刮开墙根处的粉漆，"看，返潮这么严重，再刷十遍也白搭。"
围观人群里挤出个穿围裙的大妈："我说这两天屋里怎么返潮！原来是你这破墙漏的！"她手里锅铲还沾着菜叶，"我家咸鱼都长毛了！"
王老板的胖脸由红转白，手机直播忘了关，弹幕疯狂刷过"翻车现场""退钱"。刘总不知从哪冒出来打哈哈："都是误会！我们马上找专业团队处理......"
夜色降临时，林疏桐站在修复好的砖墙前。李之心给最后一株野葡萄苗系上棕绳，藤须在晚风里轻轻颤动。奶茶店小妹送来两杯热可可，杯壁上凝着细密水珠。
"你们看！"她突然指着墙根。月光下，新砌的青砖缝里钻出几簇嫩绿的三叶草，白天被踩扁的野葡萄藤也支棱起来，卷须勾住棕绳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远处大排档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新抹的三合土气息。李之心说："等藤爬满墙，秋天请你来摘葡萄。"
"要酿酒的。"林疏桐晃了晃空奶茶杯，"《齐民要术》里说，野葡萄酿的酒叫'玄浆'。"她的影子投在新旧砖墙交界处，恰好接住李之心晃动的影子。
夜市霓虹次第亮起，惊飞了歇在脚手架上的麻雀。那截被画满汽车的青砖藏在墙角，等着明天被砌进百年老墙的褶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