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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亲爱的小青蛙 ...

  •   他们上次买的书在夏天没来的时候看完,先到书店去买书。梁暮之盯得紧,不许他看三俗小说,忘记是什么时候,反正是住院之前的事情,他原本打算在手机上看一看之前追的小说有未写到结局。

      梁暮之发现了,和他划了三局拳,他惨败,剥夺阅读三俗小说权力终生,叫他去书店买喜欢的书,想要多少本就买多少本。但他没买很多只买了六本,害怕在死亡之前看不完会感到遗憾和哀怨。

      无相忽然想到“见面时,我们的第一句话都是:‘你还没死吗?’”「1」忍不住真心地笑了。

      他买完书踏上去往浚酉家的道路,他住院以后没时间去看浚酉,只常常给他传短讯,问他生活如何。

      浚酉从来不回复短讯,就像看不到一样。浚酉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个强大的人,无论精神、能力,然而越完整的人越是令某些人产生破坏或者支配的欲望。

      譬如赢祯,那样的伤害浚酉,剥夺浚酉的主体性,不过是因为恐慌而表现出来的自我保护而已。即便无相懵懂地明白他伤害浚酉的原因,照旧会觉得人很难懂。

      如果人像树那样简单就好了,环境适宜时生长,不适宜时枯死,看见便会明白,耐心则会收获。

      有关人的思考没有进行太久,他听见隐约的嗝而停泊在一棵广玉兰下,先贴住树身倾听,不是树吃太饱,是动物吃太饱。

      他顺着微弱的声音找了一刻,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两个巨大建筑的夹角中看见声音的来源,包裹在襁褓巾里搁在纸箱的小婴儿。

      他瞅着他,四处张望,疑惑是谁遗弃在这里的,挂在手臂的书在此刻坠着他。周边有人走动,匆忙的,闲散的,状态各有不同,有人看过来,是为他的颜色,而不是婴儿。

      他们的视觉系统自然而然地忽略掉垃圾桶里的生命,无法视见是现代人的隐疾。无相把纸箱端到地面,对捡到生命并不陌生,但那是真正的动物,不把自己从自然里挖出来的动物。

      婴儿,他不知道要掐住哪里才能提回家,或者这是要抱的那种?他还要见浚酉,抱着去见是不是很奇怪,要是要和赢祯闹,带着小孩子不方便。

      他把他往里推,想着等回来再带走。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把他抱在怀里带走了。无相看着他的脸,皱得像块没有熨烫过的布料。

      “好丑啊。是青蛙吗?”无相喃喃自语地掐他的脸,“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我希望你是女孩唷,女孩是自然的缩略。”

      他打了个超大的呵欠,口水泡炸掉便睡着。无相也从正门走进店铺。他们是做典当抵押生意的,装修得极古典,家具大都木质,放在木架上的物品蛮有年头。

      赢祯听见声音从柜台后探出脑袋,看见他抱着孩子走进来,愕然地盯住他。

      无相问:“你看什么?我来找二哥。”

      他指住襁褓问:“这是浚酉的?什么时间的事?他不是说觉得恋爱很恐怖吗?”

      无相轻踢柜台一脚回:“你怎么这么笨啊,这是我捡到的。”

      “那你送给我。”

      “凭什么?你自己去外面捡。”

      赢祯跟他纠缠,不送给他就不让无相上楼,十分钟里无相说了几十遍不要,不给你。浚酉从门外进来,被此荒诞的场面震慑,无相的上衣被赢祯扯变形,襁褓被举起像炸药包,两双怒目望来。

      无相率先开口了:“二哥,他抢我的小孩。”

      浚酉流露出茫然的表情,没听懂到底是什么意思,上前来提走婴儿步上楼梯。赢祯叫住他,要他给。

      他说:“人家生的就是人家的,你想要自己生一个。”

      无相瞪他,推着浚酉上楼进房间。赢祯哼了声,本来就不在乎到底能不能得到婴儿,他只是太无聊。

      “你什么时候生的?”

      “我在外面捡到的。”

      “你抱着他像我之前看过的一部意外产子寻夫记,简直是三俗片照进现实。”浚酉歪在床边戳婴儿的小脸,凑近细看,丑得他一个劲儿地笑,“哪儿捡的?你要拿给梁暮之当女儿养吗?”

      “路边捡的,不知道他要不要,但他应该不会要,因为他现在没有精力再爱一个什么东西了。”无相膝行到他身边,双臂压住床沿,往他衣服里看,“二哥已经好了吗?怎么出门了。”

      目光从衣服里荡回脸颊,烧伤的痕迹明显,一小片鼓起的疤痕。他不觉得这个疤痕丑陋,疤痕使美人更具有美学的韵味。

      浚酉闻见他身上的药味,道:“工作更重要。”

      “我可以帮你做。”浚酉没说话,任由无相拉开他衣领往里钻,大部分结了层薄薄的痂,少部分太深的伤口被纱布遮掩,无相看不到实际情况,闻起来离好还有段距离。想下去再殴赢祯一顿。

      浚酉不想和他谈分担工作的事情,从衣服里捧起他脸,问他:“身体怎么样?”

      他答:“就是痛,有时候痛得睡不着,会呕血和小块块。”

      他拿手指比划小块块的大小,眼睛弯成水流。浚酉压他的小腹和胸口,问他:“这两边按压痛不痛?”

      摸到刀口,撩开衣服看。

      无相回:“会有点痛。”

      他们都很能忍痛。

      浚酉抚摸那道现代医学的证明说:“梁暮之带你去医院了。”

      无相点头。浚酉静了会儿,蹲下身翻出盒子,抓出一大把珠宝首饰,想了想,放回盒子。合拢的声音像一个打破的呼噜。

      盒子放到无相腿上。

      “全部给你了,看医生会花很多钱。”

      无相想说不用,说出口的是谢谢。怕他死以后,梁暮之背一身债务。

      浚酉告诉他你不用觉得有压力,你都要帮我拿剑回来了不是吗?是谢礼。不过你比我当初进展得慢,因为梁暮之是人吗?还是因为医院?

      无相好奇地问:“二哥当时什么样?”

      “一个月内就濒死。”

      “为什么没死呢?”无相的眼神真而诚恳,为什么没有死,是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浚酉拿眼光描摹无相的面目,透过他的脸,看见阿姐阿妹,怜惜地说:“如果你有一个亲人愿意为你去死就可以,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小弟,我倒是可以为你去死,可惜,你这一代只有你一个。”

      “要是我有个姐妹或者兄弟,我肯定不会让他为我而死的,欸,二哥,我比较想知道变黑发是不是真的。”

      为你而死和因你而死,有时没大差别,死就是死,再多文学矫饰也没得掩盖。

      偏偏文学就是那么适合用于矫饰。一个完全人为某人死,几乎等于死在某人的生命(道)路,腐烂、流淌尸水、生虫,死亡所带来的一切会污染,会蚕食对方的生命、灵魂。

      浚酉亲吻他的眉心,滚烫的感受,他以为他发烧拿手背敷在浚酉额头,体温正常。浚酉整理他的发,以男性之身闪烁母性光辉,难道母性是不受性别束缚的吗?

      亦或因为浚酉本身非人。

      浚酉说:“这样不会太痛。至于黑发嘛,应该是真的,我阿姐就很接近黑发了。”

      “那我这一世没办法了,下一世可以做黑发吗?”

      “通常来说是可以的。”浚酉摸他的发辫,“这个可以剪掉了。”

      无相点头回:“我回去之前让梁暮之给我剪。我只怕回去以后出不来,要是剑拿不出来该怎么办?”

      浚酉耸肩,从下翻起眼凝视无相道:“不会的,我会跟你一起回去。”

      说罢,浚酉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玉锁交给无相,告诉无相只要带着这枚玉回三山,他就能再次找到三山,只要他回去,没有带不走的人或物。

      无相郑重地点头,将两枚玉戴在一块儿,有点好笑。没玩太久,无相抱着小孩回家。浚酉下楼来送他,听见他揪着赢祯的衣领说:“以后二哥的工作我会帮忙做。”

      浚酉装样子踢无相屁股,赶他走。

      无相瘪着嘴跳出店铺,款款地离开。他不知道赢祯对着浚酉说有个小孩子爱你,你很幸福吧。不知道浚酉靠住门框痛苦地喘息回,没人爱你,也没人爱,你很痛苦吧。

      不知道浚酉为语言挨多少伤害。

      人在他周围,受他影响,变得没那么残酷,他离开后一切还原,痛苦的继续痛苦,凶恶的继续凶恶。他很天真地抱着小孩回家,在楼下买奶粉像是买糖果。他们先看他的颜色,然后看怀中小孩,没有看到相同的颜色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无相没领会到注意到他们的人们的反应,把奶粉罐塞进装书的口袋里,哼着歌上楼,小孩卷进被窝,厨房里在烧开水,他躺在沙发看书。

      等到梁暮之回家时,他正坐在矮几前用小勺喂小孩喝奶,同时拿书压着书看书。无相闻见他,喊他的名字,他觉得自己有幻听成“老公”,突然变成新婚不久生育了小孩的小家庭。

      梁暮之痴傻地跪坐到他身边,恍惚地伸出食指挠小孩脸颊:“这是哪儿来的?”

      “路边拾的,丑吧。”

      “丑。”

      无相大笑,说他像青蛙,难看死了,不知道长大会变成什么样?

      梁暮之问无相:“你想养吗?他的爸爸妈妈会不会找过来?”

      无相想了想说:“丢掉了应该就不会来找了,你想养吗?我养什么都死得很快哦。”

      梁暮之想象无相把小孩养死掉的场景,回想起小弟小时候磨人的样子,更多的是无相的身体,无止境的医疗费,立即打了个寒颤,回:“我们没时间照顾的,送福利院吧,可能会有人想领养,都说孩子越小越好领养,不记事。而且他要上学,上学要户口。”

      无相对此没概念,直接答应了,问福利院在哪里?梁暮之也不知道,想了半天说可以去问陈姨,他们在洱市生活得更久肯定知道。正说着,孩子突然吐奶,无相拿勺子往他嘴里刮。

      梁暮之见此马上把他接过来,改换了姿势,擦干净他的脸笑无相:“根本不会带小孩还敢捡回来。”

      无相笑答:“捡又不费劲,他一直叫呢,我本来想回来再捡的,但怕被别人捡走了。”

      梁暮之无奈地摇头,哄着小孩,他带孩子甚娴熟,喂奶、拍嗝、洗澡,每一件都是对过去时光的复现。无相背着手在旁边参观,像审查。他拿洗干净的小孩给他抱,无相不怕,抱在怀里啪塔啪塔地满屋子跑。

      不像对小孩,像是对玩具,新玩具。

      他笑看他们跑,想:要是我再成熟一点,事业再成功一点,无相恢复健康就好了,说不定可以留下这个孩子。虽然养育是个难题。

      隔天,他们早早起床带着小孩去了素心豆花店。陈姨看见他们来很高兴,走近了才看见孩子,立即哎哟一声,问哪儿来的孩子。

      无相说:“我在路上捡到的,我和阿梁想送到福利院去,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们接过小孩,怜惜地哄他。但她们也不知道福利院在哪里,该怎么送去,提议说报警吧。

      报警?无相对这个新词汇有兴趣,梁暮之点头,挂电话给警察,说明情况。无相认真地看着他,陈姨挠无相脸颊问:“怎么感觉你这么崇拜小梁呢?”

      无相笑回:“我是有点点崇拜他吧。”

      不会生活是一种残疾,只会生活也是,显然梁暮之不是残疾。

      陈姨说他像个小大人。他没答,定定地看梁暮之的脸。如果能剪下来带到下面去就好了。很快,穿蓝制服的成年人来到素心豆花店,询问无相在哪里捡到的,然后带走了他。

      无相跟他讲拜拜,拜拜小青蛙。他们为这个名字笑了,笑过以后想到孩子的命运复而哀哀地叹气。无相没有叹气,在心里祝福他自然生长,坚实有力。

      后来梁暮之一直留意这个小女孩的去向,知道她没有被领养而自己没有资格领养,因此每个月会分出一部分钱去资助她的生活、学业。

      从无相离开他开始,一直到十五年后,一个月也未曾中断过。

      他给她写过信,称呼她为亲爱的小青蛙——親愛的小青蛙,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出現在我們生命中的那天,從那天開始,我是真的有想把你當成我和他的孩子的,可惜命運實在過分悽苦。聽你說你不想要繼續讀書了,是在考慮錢的問題嗎?小青蛙,如果你不是真的討厭讀書就請你繼續讀下去吧,我會資助到你真的不願意讀書爲止。

      这些无相都不知道,他对这个孩子的记忆就到今天为止了,这世上的生命太多,从他的人生中穿过的生命无数,更何况,他对她和对其他蚂蚱、蚯蚓的心没区别。

      他们分开时,梁暮之对他说:“不用担心她,政府会照顾好她的。”

      他摇头说:“从来不会担心一颗种子不会发芽。”

      他们相视一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亲爱的小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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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vb:愿嘟嘟不要哭哭 本文番外4篇,长评或其他霸王票之类的另算 读者朋友们,晚上好。 由于本人写作习惯为初稿,一修、二修、三修,因此,将要在2026年 1月 1 号开始二修。 给读者朋友们造成的不便,请见谅。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