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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考试 ...

  •   六月份,广玉兰的花瓣飘得满地,风牵着它旋转跳舞,太阳为他们打光。无相在去横店的路上捡了许多,两个裤袋装得极满,钻进横店时从裤袋逃跑,他还有想要捡回来的心。结果被检票员看见他,指着他问演员证。
      他哗啦一下跑掉,检票员没把他捉住。横店没有演员证需要买票入内,他回回来都逃票,装作是演员或者翻墙爬树跳入其中。剧组工作人员推着机器道具从他面前经过,他跟着机器走,掩藏行迹,从中古建筑绕到全古建筑。
      无相把不同区域之间的大门称作诗眼,穿过就是新世界。往全古建筑中心走将近八百米左右,就可见一处隐蔽在旧外形下的新建筑——演员工会。
      今天巫镇裕考特约,听无相说豆花店放假就非要他来陪考,闹着要和高考生们拥有同等待遇。要不是刘姐的儿子参加高考,无相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高考的。一切考试离他太远。
      刘姐和陈三妹去陪孩子高考,他来陪巫镇裕特考。他昨天才知道高考是为了考大学,特约是为了争取有台词的群演。他问巫镇裕有台词的群演和没台词的群演有什么区别。巫镇裕告诉他有台词就意味有镜头,有镜头才有可能接到其他角色,而且会工资会更高一点。无相知晓了也没概念,就像他知道高考是为了大学,却不知道为了大学的原因。
      在他眼中没有“门槛问题”只有“命运问题”。若命中有则无论如何皆有,若命中无则无论如何皆无。不因为你是哪一类人而没有,本来就没有所以才会没有。
      他没说给巫镇裕听过,自从上一回弄哭巫镇裕以后,他对语言的认识更深了一层,首次真正意义地对说话谨慎起来。
      他在演员工会的二楼找到巫镇裕。待考的男男女女聚在走廊,或沉默或说话。巫镇裕在这种场合中有几分大杀四方的意思,凭借好口才与察言观色的能力,以及年青的外形放松他们的心防后一举打捞殆尽。
      没有人在明面上讨厌他,愿意告诉他横店的生存法则,潜规则,如何获得更多的机会等等。无相不管他们是在对话还是在干吗,幽幽地站到巫镇裕身旁,呼吸声接近于无。
      和巫镇裕说话的男人身量高大,有张端正的脸,率先看见无相,与他平静冷漠的眼睛对上,语言顿时卡了壳。
      巫镇裕一面问一面回头看,他们的脸颊靠得极近,此时他才感受到他呼吸时微弱的热气濡湿自己的脸颊绒毛。
      巫镇裕惊喜地笑,沙沙地低语:“我还以为你看着天气大不肯来了呢。”
      “去店里拿扇子了,陈姨给我的。”无相把折扇递给他,他打开来看,正面是好梦不惊四个大字,背面是印刷的广告与山水画,是银行的赠品。正面是风流倜党,背面是生活真相,扇子做回梦惊。
      巫镇裕轻轻给他扇风。那人好没眼色地靠过来问,巫镇裕将他介绍给束永嘉认识,对外他说无相是他的弟弟。
      无相没反驳,飞他一眼,他立刻讨好地蹭了蹭无相的肩膀。
      “你们感情真好。”束永嘉想起无相刚刚的眼神,讪讪地说,“你们兄弟俩都要做演员吗?外形条件这么好,不做倒是可惜了。”
      “没有的,我弟不做,就是来陪我的。”
      巫镇裕的口吻里有炫耀他是粘人小弟的意思,他忽然笑了,束永嘉看见他的笑脸,跟着笑恭维说如果你做演员肯定会红透半边天。无相没答话,巫镇裕接住话头讲:“那束哥看我能不能红透半边天呢?”
      “我看可以,成名后别忘了提携我啊。”
      刚说完,里头便叫到束永嘉的名字,让他进场考试去了。巫镇裕拉着无相走远两步,背对其他人稍微屈膝和无相平视,表情有点阴沉,小声说,我讨厌他。
      无相偏头整理他的袖口,里衬的红格子被翻出理整齐,手指湿冷地按住他的手臂答:我知道,你不用管,他跟我构不成关系。
      巫镇裕绞着扇柄,无意识地咬紧下嘴唇。无相拿拇指解救他的嘴唇,他怔愣,脖颈通红。无相以为是晒的,冷冷的手掌贴上去却更红似的。
      “那个,”他开口声音过低,立刻清嗓,再继续说,“你觉得我能考过吗?我听他们说得好难琢磨,这里头有人考了几十次了仍然不过。”没把他的手拉下,神色显现出焦心的色泽却难分清是为语言中的事情焦心还是为了他的一双凉手。
      “我觉得可以。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无相复习束永嘉的语言特点,内心觉得你不行也要说行,可他不是为恭维,是为他的双眼不要结露水。最后才有真心的成分。真心压倒前置一切,真心是世界的支架。
      巫镇裕低下头,他的手向上游,扪在两颊,屈膝从下往上看他,确认他没有哭或伤心。
      “喂,我就在你面前伤心过一回,你这么紧张干吗?我完全被你打败了。”
      巫镇裕用食指点在他眉心,轻推一下,翘起单边嘴角笑得像玉兰花瓣飘落。无相简直想捡起来放进裤袋,奈何,笑容是笑容,花瓣是花瓣。
      他进去考试,无相靠在走廊的窗边,掸掸捡来的花瓣悠闲地吃着等他考完。束永嘉没有通过,维持着表面的潇洒,和待考人员耸肩摇头,强笑着说不知道到底过关的标准是什么。看见他在窗边,挨过来问巫镇裕:“他进去考了?”
      无相没答,以痴呆儿的神色凝视他片刻后掉过脸,手中的花瓣撕成条自顾自地食用。
      “你怎么不理我。”他向前走两步,无相没有动,睨他一眼站直身,去到关闭的大门旁继续等待。他追过来,调侃道:“胆子这么小还敢跟着哥哥跑出来啊。”
      “请你不要和我说话。”
      他翻起眼自下而上地注视束永嘉,广泛出现在他脸目中的天真、童稚、无谓、喜悦、生杀予夺完全翻转消亡,取而代之地是冷漠、残忍、凶恶,静默地黏连着字词喷吐到束永嘉的脚面。他向前一步,眼光钉入束永嘉脸颊,周围人后退的后退,看热闹的看热闹,神色姿态说着无声的话:这烂生活真他妈的无趣,你们快点打起来吧,把眼珠脑浆全打到地上涂成暴力的画框为止。
      束永嘉比他高不了多少,现在瞧起来却比他矮几分似的。束永嘉刚要说话,被飞出的巫镇裕斩断,躬身单手搂住无相的膝弯抱到怀中,扬起脸笑。
      不用说,无相知道他通过了,贴住他的脸回转到喜悦的无相,天真的无相,柔软的掌心舔舐巫镇裕的笑眼。旁人做了假,他们在一楼摔倒,有点傻地看一眼对方,接着止不住地笑。
      无相裤袋里的花瓣压成泥,他俩在阴影里一坐一蹲,巫镇裕压着他大腿给他擦弄脏的裤袋,问他为什么要捡花瓣?无相拨弄着巫镇裕的头发说我们相信自然掉落的植物是具有灵性的,吃掉的话可以带来好运。
      巫镇裕问:“是不是为了给我好运。”
      无相说:“要考试的是你不是我。”
      “哎哟,你真的做我的小弟吧,我肯定负起照顾你一辈子的全部责任。”巫镇裕说。
      “我不要。”无相认真地看着他。
      “为什么啊,担心我会变吗?”巫镇裕很无措,他这时候是真的想认无相做小弟,考试前的焦心又是另一层的情感。他还没有到搞得懂复杂情感的时刻。
      无相摇头,整理单肩包的背带,和缓谨慎地说:“不是。是因为我不想做你的小弟,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可能性,唯独不可能是兄弟,这是注定了的。做我的哥哥肯定倒大霉,吃掉整个城市的花瓣都没办法挽回。不要做哥哥,做巫镇裕就可以了,我很喜欢巫镇裕。”
      人在强求一些人一些事情时会产生强大的执念,孽障,在他们的故事中,所有因为强求而产生的执念与孽障会将人引导到一条没有转折的灰暗道路中,直到那些不属于他的人事物离开,孽与念消散才有“否极泰来”。
      然而,往往因为孽念深重,许多人就这样草草死去。
      无相看到过巫镇裕的未来,于是绝不可能让一句亦真亦假的戏言打破其平凡美好的生命。巫镇裕,幽默风趣,真诚勇敢,毫不吝啬,细心敏感,愿意承担责任,这些品质光是一样就足够闪亮,偏偏有这样多,使人眼花缭乱到仅记得微笑。
      他希望珍惜这个蓝色的人。
      巫镇裕沉默地用力擦拭裤袋,换到另一边时用力吸了吸鼻涕,无相伛偻腰,非要看他的脸,尴尬地撞进泪光的眼中。
      “啊”分解为笔画落到他们身上,绒绒如雪。轮到无相问为什么了,为什么又有哭的表情。巫镇裕稍微搡他肩膀,擦完裤袋的纸巾拿来擦自己的脸。
      “别管我,你真是的,你也讨厌。”
      “哦,好吧,但你知道我还是会管你的吧。”
      他们抖落满身的笔画,面对面坐着吃无相带来的午餐便当,浅蓝色的花瓣掉进他们的饭碗,他们对视一眼笑着挖来吃掉。天奶奶,请你让我们交好运吧,让我们在这个城市里好好地活下去吧。
      蹲在水龙头前冲洗碗勺时,一名穿POLO衫的健壮男性靠近他们,喊无相的名字。巫镇裕先回头,然后看无相的反应。对方叫了第二声,无相才愿意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翻出他的名字:尤昭。
      尤昭比他大三岁,小时候一块儿玩过几天,捉过很多青蛙,蚯蚓,蛇,鸟送给他。有的刚进家门就死,有的被他放走。尤昭去上学后,他们便几乎没再玩过。
      “回家吧,无相,大家都在找你。”
      巫镇裕一听到尤昭说回家就装聋作哑,饭碗冲了一遍又一遍,耳朵无形地竖起。无相将碗勺塞到他手里,叫他冲完擦干放回包里,站起身说:“谁准你叫我大名的,我们玩过不代表你就是我的朋友。”
      他静了会儿,垂头喊:“幺太公。”
      “你回去和宓子说,不要再花心思来找我了,在最后的时间到来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在这里已经有新家了。”无相看见巫镇裕偷看他们,撇嘴踢了他的鞋边一下。
      他立马站起身,用塑料袋装好餐具塞进背包,挎着包拉住无相的手,小心地试探的一种。无相没有挣脱,捏紧他的手指。
      “幺太公,你真的得回家,难道你不想再看一眼毅珩祖母吗?”尤昭丝毫不让,拿祖母来打感情牌,无相冷笑,食指空点他几下。
      “她想不想我去看她,我比你们清楚。我告诉你,下次再在我周围打转就不要怪我下手不留情面。还有你,不要仗着我们有几天情谊就对我没有尊敬的心,就算宓子(族长)见到我也必须下跪,你算什么东西,够格站着和我说话。想要我负责任你们就先守规矩吧,宓子真是养了一帮子傻瓜。”
      无相拉着巫镇裕离开,走到现代建筑的另一边才停下来。有剧组正在拍戏,他们蹲在旁边看。
      太阳升到正中,植被建筑被晒得视觉上扭曲,巫镇裕用扇子给他扇风,看他额头出汗,便挑起些帽檐让他凉快些。他有话要问,不知道怎么开口,有关家的事情,他没办法问。无相摩挲着他的手掌,先开了口:
      “我祖母死了我才出来的。我没见过我妈,我刚出生,她就死了。没多久,我爸也病死,所以我只有祖母一个亲人。我因为病和族里封建迷信的原因,没有离开过家门一步。我想看看世界的真实面目,想出来玩玩才跑出来的。我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回家的。我跟你有一个家了不是吗?”
      “是,我们已经有一个家了。”巫镇裕把他的手拢在手心里,为转移他的注意力说,“不过你辈分这么高啊,幺太公,配上你的脸好搞笑。”
      “没办法呀,辈分就是这么高。”他举高手比划,银镯卡在小臂后半段,巫镇裕给他拨回手腕。他开玩笑,那我是不是要重新理一理辈分呀,不能叫我们无相为无相了。
      无相说不要,就叫无相就可以了,巫镇裕。他望住他,认真地叫他的名字。
      他郑重地答应了。
      远处的剧组忽然嘈杂起来,有个穿着马甲手持白喇叭的人走到群演堆旁大喊要群演。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小跑着凑上前去问要什么样的群演,互相忘记要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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