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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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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所有灯光都被关闭,只余晏烟手中的一部旧手机散发着幽幽冷光,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在昏暗寂静的屋内显得尤为刺耳。
“欢迎您致电,这里是您的专属客服晏烟,请问林先生您有什么诉求呢?”
晏烟腮帮绷得紧紧的,六年前自己的声音变成了打开记忆盒子上的锁的钥匙,尘封的记忆带着酸涩,如潮水般一并席卷而来。
距离那晚见到林簌已经过去了两天,晏烟没再出过门。今晚他打扫阳台时,不小心把放在角落的背包弄倒,包里的东西全都暴露在他视野内:背包里东西不多,只有一部旧手机和几封已经泛黄的信纸。
这是林簌的手机,他认得出来手机后壳右下角的磕伤。
终究是按捺不住心里被猫挠似的好奇,晏烟趁着梅若俞不在家打算给手机充上电看一看。让他意外的是,旧手机居然有电,而且还有九十多的电量。
梅若俞居然这么贴心,还替他提前充好电,晏烟心想。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只是晏烟并没有看,而是用耳朵听,像是还未重新打造好自己崩塌的心理防线,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试探。
“别闹。”六年前林簌平淡的声音似流水般淌进晏烟耳膜,哪怕时隔多年再听到这陌生大过于熟悉的声音,晏烟也没好到哪去,他像一个溺水者,在一片汪洋之中努力求生。
“生日快乐林簌!”
“你不用给我准备这些。”
旧手机还能开机就已经很不错了,再播放视频实在有些勉强,视频没播放几秒就卡住了。晏烟睫羽微颤,伸出手想重新刷新一下视频。
手掌已经被汗浸湿,有些黏腻。他不可避免的看到视频画面:六年前的自己笑着反手拿着手机,嘴唇贴在微侧着头不愿看镜头的林簌唇角,周围环境和他现在的房间一样昏暗,不同的是当时屋子里主要的光线来源是蛋糕上的蜡烛,一晃一晃的暖光映着他和林簌的脸。
那是他给林簌过的第一个生日。
落针可闻的卧室内,晏烟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脏好似被泡在盐水里,每跳动一下都是莫大的折磨,疼痛又酸胀。
晏烟反应过来后手中像拿了一块烧到发红的烙铁,烫得他猛地缩回手。
“咔哒”一声,旧手机失去支撑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终于忍不住呜咽,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他怕手机被摔坏,于是一边用手背三两下蹭掉眼泪,一边手忙脚乱的捡起手机。可眼泪却好像流不完,擦的速度远比不上掉的速度,只能任由滚烫的泪水模糊视线。
明明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他好像总是因为林簌哭。
手抖得宛如筛糠,晏烟止不住地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自己一定是太恨林簌了,才会反应这么激烈。
安慰好自己后他费了好大劲才把手机捞回来,怕自己再拿不稳,又把手机放到床上,自己斜靠在床下,双手交叠趴在床尾。
好在旧手机没那么脆弱,经过这么一摔视频竟然又继续播放下去。
“快吹蜡烛许愿。”视频里晏烟笑着推林簌。
“……”林簌像是妥协般,垂下眼双手合十许愿。睫毛颤动,合十的手宽大修长,骨节分明,晏烟记得这双手温凉的触感。
整个世界都好像摁下了静音键,听不见一点其他的声音,平时总爱在这会扯着嗓子叫的野猫也没了动静,不知是不是寻到了一个可以安稳睡觉的窝。
万事开头难,已经看完一个视频,再点开其他的视频就变得轻松许多。
晏烟点进相册第一行的第二个视频。
“林簌,你怕鬼吗?”
“不怕。”
“那我们去鬼屋玩吧,朋友给了两张游乐园的票。”
“随你…”林簌隔了几秒才回答,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视频经过剪辑,下一秒视频的画面就变成了他和林簌在鬼屋里的场景:他拿着手机对着抿着唇不说话的林簌。
晏烟早已记不清当初给票的是哪个朋友,但他记得为什么要拉林簌去鬼屋——无非就是想多和林簌培养培养感情。
……
相册里的几十个视频晏烟一一看过,眼睛里不断有滚烫的液体翻涌,滴落在床单上被吸收,最后只留下一摊水痕。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多少遍,直到手机提示还有30s关机才停止不断重复播放视频的机械性动作。
晏烟没动,任由手机因为长时间的未触碰而熄屏,屋内重新被黑暗吞噬。他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睫毛上沾着的泪光也随着他闭眼的动作在黑暗里闪烁。
联想到林簌约梅若俞见面这件事,晏烟猜测这手机可能是林簌给梅若俞的。林簌到底是什么意思?恨自己到想把所有关于他们的东西还给他来刺激他吗?
晏烟舌尖弥漫上一股铁锈味,他自暴自弃地把脸全部埋在被子里,尽数咽下嘴里的腥甜,紧接着他听到自己一下下堪比擂鼓的心跳声。
好吵,吵得他想一刀捅进心口,彻底把这让他难受的声音消灭。
不知过了半小时还是更久,才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戚临发语音。
yan:【戚临,请你去游乐场玩怎么样。】
yan:【我去游乐场有事,不想一个人去。你可以带朋友一起来,我不打扰你们。】
戚临秒回。
X:【怎么想起来去游乐园了?城北那个吗?】
X:【我都行啊,反正没开工。去都去了,热闹点一块玩呗。】
yan:【后天下午三点,游乐园门口见。】
……
晏烟光着膀子抱着膝盖坐在打开的衣柜门前,手里拎着一件平整的白衬衫和深蓝色学院风马甲,衣服是春秋款,冬天穿有些冷了。这件衣服在晏烟衣柜里放了多久,晏烟自己也记不清了,在他一众黑灰白色调的衣服里显得格格不入。
手机的闹钟猝不及防响起,吓了还在犹豫的晏烟一大跳,那是他定的出发铃。从他家到游乐园要半小时,他习惯提前到,所以定了一个两点的闹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供晏烟纠结,晏烟眼一闭心一横将手里的衣服套了上去。
换完衣服走到玄关的镜子前,晏烟手不自觉附上镜子里自己的脸,盯了几秒手又缓又轻地沿着镜面滑下去,镜面上留下了四枚指纹。他把脖子上的银锁换成了一块成色极佳的玉,套了件黑色羽绒服拿上车钥匙出门。
提前和梅若俞打过招呼,梅若俞昨晚就把车钥匙给了他,并且在听到他要去游乐园后有些惊讶,但还是表示:玩得开心。
那天的雪已经融化了不少,正是最冷的时候。晏烟怕冷,钻进车里就立马将暖风开到最大,直到冻僵的手重新变得灵活,他才驶出自家小区。
或许是上天感知到他的急切,从他家到游乐场的这段路居然意外的通畅,甚至没遇到一个红灯,半小时的路程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本来就早出门的晏烟只能停好车在车里等着,扫了眼电子屏,上面显示当前时间为14:35。
这是晏烟第一次来游乐场的停车场,六年前和林簌来的那一次他们是打车来的,因为当时他俩都没有自己的车。
停车场的车不算少,几乎全都停满了,只剩下零星几个空着。晏烟将头仰靠在头枕上看窗外,周围有些吵闹,这会游乐场里大部分都是大人带着孩子来玩或者情侣一起来玩的。
等了不到二十分钟,晏烟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手机解锁。
X:【速来,我们到了。】
背景音是一样的嘈杂,还能听到小孩儿咯咯乐的声音。
晏烟回了一句“来了”,长腿一跨下了车。
晏烟离老远就看到戚临穿着一件蓝羽绒服,在一个卖棉花糖的摊位上买棉花糖。等他走近,和戚临打招呼时,才注意到戚临身旁的二人。
“越青萄?”晏烟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不确定地问道。
“我靠,晏哥?”越青萄刚接过戚临递给他的棉花糖咬了一口,循声回头。在看清晏烟的脸后,眼里也是同样抑制不住的惊讶。
“认识?”戚临把刚做好的棉花糖递给晏烟,闻言眉毛一挑,朝晏烟问。
晏烟点点头说:“大学社团同学。”说完又指了指戚临,对越青萄解释说:“朋友。”
“这么巧,好久没见啦晏哥。”越青萄还是有点震惊,指了指戚临又指了指他身边那个一直没出声的男人,说道:“我们仨是同学,这个是我男朋友,林意枝。”
林意枝礼貌地轻轻笑了一下,晏烟也礼貌性地点点头。
“这么巧,还是人多热闹啊,在家一个人待得我都快丧失语言系统了。”戚临咬了口棉花糖,心情不错地揽着晏烟的肩,“还有一个人,不过他和你一样也不是来玩的,好像是有事,所以让我们不用等他。既然你也来了,那我们进去吧。”
“得了吧,我听你说话挺伶牙俐齿的。”晏烟仔细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兔子棉花糖,思考了两秒在兔子的左耳朵上轻轻咬下一口棉花糖。入口的甜蜜冲淡了些许他的不安躁动,他和越青萄边走边叙旧,而戚临和林意枝则自觉地走在他们后面。
晏烟和越青萄先检完了票,在刚入园不远处的一座童话小城堡附近等戚临和林意枝。
等待过程中,晏烟心里仿佛有只猫在不停地挠他最柔软的那处,终究是没忍住强烈的好奇心,他趁着和越青萄单独在一起,问出来那个从他看见林意枝那张和林簌有六分像的脸后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晏烟算是发现了,一碰到关于林簌的事,他就耐不住性子。
“青萄啊,你男朋友有没有哥哥或者弟弟?”晏烟看了看身后的小城堡,心里默数着小城堡一共有多少种不同的颜色,装作不经意地问。
越青萄闻言有点疑惑,从前认识晏烟的时候,他就知道晏烟不是那种爱问别人家庭状况的人。虽然奇怪,但他还是老实答道:“没有,他是独生子,不过他有一个表哥。”
“是叫林簌吗?”晏烟心中猜测对了大半,他腿有点发软几乎要原地跪下了,刚数到屋顶的颜色数量也一下忘掉了,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嗓音继续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见过意枝表哥一次,还是隔着车窗见的。不过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不用了,我就是随便一问。”晏烟别过脸,视线从脚尖移向检完票四处乱看的戚临,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在这里,“你男朋友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什么人啊?能让晏哥你这么上心。”越青萄来了点兴趣,他认识晏烟这么久,加上他也不瞎,他能看出来晏烟问这个不是平白无故。
“……”晏烟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片刻后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吐出两个字,“认识。”
何止是认识,明明是结仇的旧相好好吗。
越青萄感觉到晏烟情绪的变化,自觉闭嘴不再多问,从小城堡门口的一个藤蔓样子的架子上抽出一份游乐园地图。
“这有摆渡车哎,要不要先转一圈看看。”越青萄手里拿着地图,询问其余三人的想法。林意枝自然是没有意见,戚临也无所谓,只有晏烟有些犹豫。
戚临知道晏烟不是来玩的,但他也想不到晏烟来游乐场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附在晏烟耳边悄悄撺掇:“来都来了,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就玩玩呗,不然我一个单身狗跟他俩一块,这不成电灯泡了么。”
晏烟垂下眼睫,隔绝掉戚临的视线,思考了两秒轻轻一点头,他不想扫兴,加上他要干的事情和玩并不冲突。
等上了摆渡车,戚临的棉花糖也吃完了,他和晏烟坐在越青萄和林意枝后一排,然后丝毫不见外地咬了一口晏烟没吃几口的棉花糖。
“所以你到底是来游乐园干嘛的啊?你主动约我可不常见啊,又和林簌有关系?”
晏烟看了戚临一眼,又看了看棉花糖,刚刚戚临这一口直接把兔子的半张脸都扯没了,有点难看,他毫不犹豫地把棉花糖塞到戚临手里,坦白道:“刻舟求剑。”
在给戚临发消息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最后再做这么一次蠢事,做完他就再也不做这种没出息的事了。
“哦,那就是没别的事儿呗,一块玩玩嘛,也不耽误你求剑。”戚临耸耸肩,没接棉花糖,而是扯下一块棉花糖塞到晏烟嘴里,“开心点,上回做的那天你就不高兴,到现在了也没见你好多少,怎么还脸色更差了呢。”
晏烟注意到前排的两人突然脊背一僵,然后悄悄和对方挪近了一点,脑袋凑在一起用眼神交流。
越青萄用视线对林意枝表达震惊:我操。
林意枝一巴掌抽到越青萄胳膊上,这一掌不轻不重,只是为了警告他不许说脏话。打完以后,看着越青萄,用力地眨了两下眼:是我想的那个做吗?
越青萄瞪他:我都没说话!
林意枝也瞪了回去:想也不行。
本身后排这两位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被发现了就被发现了,只是晏烟远没有戚临心大,能够扒着前排两人的座位笑眯眯解释。
“听见了?我澄清一下啊,我俩不是恋爱关系,但你们想的其他事情的确干了。”
晏烟扶额,不去理会吵闹的三人,扭头去看游乐园的景色。现在的游乐场比当年设施多了不少,也多了很多固定地点的特色表演,直到摆渡车停在终点站,他才拽了拽戚临的袖子。
“我去鬼屋,你去不去?”晏烟记得那会戚临撺掇他的理由,他也想了想,的确单独留下戚临这么个人形电灯泡有些残忍,所以他在打算离队前特地问了问戚临。
“不带他俩?”戚临微微低头,学着晏烟的语气小声问。
晏烟摇了摇头,他当初没想到戚临的朋友是情侣关系,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他必不可能做电灯泡。
戚临比了个“OK”的手势,直起身对着一下车就看地图的二人说:“我俩去鬼屋,你们玩你们的,六点半松鼠餐厅见。”说完还抓住晏烟的手腕晃了晃,用晏烟的手和越青萄林意枝告别,然后带着人一溜烟跑了,没给研究地图的两人一点询问的空间。
晏烟的手腕很细,突出的腕骨硌得戚临难受,戚临跑了几步就松了手。
“你是不是有事儿瞒我啊?”直到出了越青萄和林意枝的视野范围,戚临才放慢了步伐,慢悠悠的像个遛弯的老大爷。
“林意枝。”晏烟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你知道他表哥叫什么吗?”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鬼屋检票处:鬼屋入口是一个吸血鬼的嘴,尖尖的獠牙上沾着红褐色的血迹,从入口处往里看是黑漆漆的一片,仿佛在静待食物自投罗网。
“我都不知道他有表哥。”戚临和晏烟跟着工作人员进了一个暗门,下一秒一个披着头发身穿红裙的女鬼惨白着脸,张着大嘴冲戚临一吼,戚临被吓得一哆嗦,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哎我操!”
“你怕?”晏烟没什么反应,反倒对戚临的反应有点奇怪,“你怕还跟我来?”
“我操,我不怕鬼,我是没想到一进门就被突脸。”戚临话语间已经平息好情绪,女鬼也在吓完他以后不知道从哪里消失了,他解释说,“我这是没准备好,猝不及防被吓的。”
晏烟没多说什么,撸大狗似的拍了拍戚临的脑袋以示安慰,惹得戚临在黑暗里瞪他。
随着渐渐深入,鬼屋内不再是一片漆黑,深红色的气氛灯好似老旧的电灯泡,伴随着阴森的背景声一闪一闪。鬼屋内的墙壁有不明显的孔洞,间隔的向外吐着冷气,裸露在空气中的脖子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油锯声和女人小孩的尖叫哀嚎声在耳边此起彼伏,不断加大来访者的心理压力。
可晏烟是铁坦,加上心里有事儿,这些东西没对他起一点作用,他淡定地绕过脚边突然出现并且不断扭动的白骨,除了和戚临交流,没出一点别的动静。
而戚临果真和他说的一样,除了刚进来时的贴脸杀,他没再被吓到过,反而还兴致勃勃地和晏烟讨论鬼屋里的布置。
“我操,这么逼真啊,内脏摸着软乎乎的跟真的一样。”戚临戳了戳手术床上的硅胶人偶,按着提示饶有兴趣地在人偶肚子里掏钥匙。
晏烟不想研究假内脏,等戚临打开这扇门进去后,他才抬脚迈进门里。熟悉的回忆再次撬动了晏烟记忆的锁,这把晏烟自己扣上的锁已经溃不成军。
鬼屋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翻新了几次,布置也和当年大相径庭,唯有一处没变:奈何桥。这是很多鬼屋都会选用的题材,这么多年来这个鬼屋也没有换掉。
当年他走到这里问了林簌一个问题。但晏烟忘记自己问了什么,也不记得林簌说了什么,也有可能是当年林簌压根没回答,只是他不愿意记住林簌当时的闭口不言,所以选择遗忘。
晏烟摸了摸孟婆的锅,紧接着从兜里掏出一个ccd相机,脱掉羽绒服露出里面略有些单薄的上衣,侧脸看向身边的一团空气,仿佛那里有人一样。
此时此刻,墙壁内为了烘托气氛而不断吐出的丝丝冷风,化成了晏烟刻舟求剑的小舟,承载着他再次回到六年前。
下一秒他按下快门,随着ccd拍照的声音响起,那个面如止水好像永远都没什么情绪的林簌仿佛出现在身边,晏烟在心里无声的打了声招呼:
六年前的林簌,好久不见。
晏烟知道戚临有点脸盲,只见过一面的人几乎是刚见完没几分钟就忘的一干二净。但这次他敢肯定戚临多少会有点印象。
他收起相机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戚临说:“你还记得林簌长什么样吗?见到他的那晚你不觉得他很眼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