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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往事 ...

  •   车子开了好几公里,空气里仍然飘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柯恒的外套上沾到的血液已经结块了,融在黑色里,甚至有些地方还溅上了黏糊糊的肉沫……

      虽然杀人的场面纪眠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刚刚那种场面实在太过血腥,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

      “把你的外套丢了。”纪眠皱眉,忍着恶心说。
      柯恒可不明白这些,在他眼里那些人和畜牲没什么区别。但他还是乖乖把外套脱了,丢出窗外。

      车子沿着没有尽头的公路继续行驶半天后,平坦的地平线上露出几个小疙瘩。

      柯恒打快了方向盘。

      这片雅丹地貌很大,嶙峋的土丘像被巨兽啃噬过的骨骸,遗落在滚烫的沙地上。渺小的他们在外面,根本看不到尽头在哪里。公路从雅丹丛林中穿过,穿梭在这些奇形怪状的岩石间。

      “咕~”

      纪眠:“……”两人一早上没吃东西了。

      柯恒把皮卡停在一座被风蚀得像个丑陋的蘑菇一样的土墩下,然后打开后备箱一顿摸索,提出来一袋黑色塑料袋。

      鼓鼓的,让纪眠想起柯恒在屠杀实验室时徒手拎着的人头……

      纪眠后退了几步,警惕道:“这是什么?”
      柯恒勾唇,忽然想逗一逗他:“想吃脑浆吗?”

      纪眠立马离他更远了,用命令的口气让他站住:“你别提着那玩意过来。”

      柯恒笑意更深了些:“骗你的,是老板娘送的枣沙饼。”

      枣沙饼用防油纸包了五袋,整齐地放在黑色塑料袋里,成为了他们这一天的第一顿饭。

      两人靠坐在皮卡的车盖上,看着太阳慢慢沉下西边的天空。日落得很快,不一会儿,夕阳就把西边的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光从雅丹群的豁口中坠落,那些豁口和奇形怪状的土丘被染上熔铁般的金红。

      纪眠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整片雅丹群如同正在燃烧的古老宫殿,每一道风蚀纹路都在夕阳中流淌着赤铜色的光。

      广袤,荒凉,却又无比灿烂。

      纪眠出神地看着。

      “我很庆幸。”他转过头看向柯恒,夕阳沉在他的眼里,亮着耀眼的光。他继续说,“我很庆幸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发现了真相,也谢谢你,替我把记忆保存了下来。”

      柯恒把他抱在怀里,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想将里面打转的泪花吞下。

      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被柯恒稳稳地接住。那些泪水里沉寂着纪眠二十三年的苦涩,是对过去那些痛苦的无声诉说。
      而柯恒都明白。

      十八岁,是纪眠生命的一个转折点。
      也是柯恒对实验人员的第一次反抗。

      记忆和泪水一同喷涌而出。纪眠记得,那天他也是这样,崩溃地哭了好久好久。

      那天是纪眠的十八岁生日。从母亲去世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在他生日的时候抬着蛋糕,笑盈盈地说——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十八岁生日的前几个小时,他照常抱着妈妈以前送他的鲸鱼玩偶,蜷缩在妈妈的床上,静静等待零点。
      他觉得,妈妈一定会在这里,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宝贝,十八岁生日快乐。

      天气预警说,那晚会有雷雨。

      墙上的时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他没有先等来零点的十八岁,先来的,是通风管道小小的“咔嚓——”声响,接着,扇叶渐渐慢了下来。

      后来纪眠才知道,妈妈房间通风管道的故障原来是她给他留下的、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真相。

      小小的故障,在妈妈死后两年才终于成功。

      纪眠爬进通风管道里,一股带着实验室难闻的腐臭味的热气扑面而来,纪眠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鬼使神差地,他觉得自己要继续朝里面爬。

      继续爬了一段距离,纪眠摸到了一手漆黑的东西。他只拿了一个小手电筒,昏暗的灯光下,那被摸出的漆黑东西的管道壁上,隐隐约约有东西隐藏在后面。
      纪眠用手继续擦拭。

      那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刻在上面的字,只有一句话,时间过得太久了,那些字迹已经变得模糊。

      “离开这……快逃?”纪眠继续擦管道壁的其他地方。

      “纪眠,快逃。”

      “不要相信纪有……怪物……”

      “……地狱,快逃……”

      “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

      通风管道上,写满了触目惊心的“逃”。

      纪眠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妈妈的字迹!

      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吗?
      妈妈不是说她很喜欢这里吗?
      为什么她要自己逃?
      地狱是什么意思?

      不要相信纪有……晟?不要相信爸爸?
      为什么?
      怪物是什么?

      纪眠继续擦,但怎么擦都没有其他字了。他好想问妈妈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妈妈已经死了。

      纪眠走之前把故障修好了,还小心翼翼地把通风管道封了起来,好像刚刚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爸爸。

      纪眠那晚听了一晚上的雷雨声。他睁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第一次在心里发出疑问。

      爸爸说,这是他工作的地方,所以他和妈妈都跟着他住在这里。但是爸爸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他记得妈妈是胃癌死的。但是为什么妈妈死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是什么样的,他却一点也没有记忆?

      ……

      一个又一个疑问冒出来,将纪眠慢慢地拖进了一个恐怖的真相深渊。

      中午,爸爸提着一个蛋糕回来了。他的脸上还是那么慈祥的笑容,拍了拍纪眠的肩膀,欣慰地说——儿子又长大一岁啦!

      蛋糕插上蜡烛,爸爸唱了生日歌,纪眠闭眼睛许愿。
      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纪眠十八岁的愿望是——希望我能知道妈妈说的到底是什么。

      “爸,我想去看看编号BLUE-Ω。”

      每次他说要去找编号BLUE-Ω的时候,爸爸都很开心。很顺利地,纪眠成功进入了实验室的核心地区。

      巨大的水族箱里,编号BLUE-Ω隔着厚厚的玻璃和他对视。他们相对无言,但纪眠知道,这只巨大的蓝鲸鱼能“听”得懂他的想法。

      编号BLUE-Ω眨了眨眼,摇摆自己的大尾巴,好像在说——没事的,去吧,我会帮你。

      纪眠从六岁起,来过实验室核心区的次数不计其数,所以,只要不进入被禁止的区域,这里的实验人员对他就没那么警惕。

      档案室外有两个穿着黑色警卫服的人看管,纪眠到的时候,那两人已经晕过去了。这是编号BLUE-Ω的手笔,水族箱虽然可以隔绝它的超声波和削弱它的妖力,但弄晕两个人还是可以做到的。

      纪眠摸出从实验人员那里偷来的门禁卡。希望有用,他在心里祈祷着。

      “滴——”门打开了。

      档案室没有开灯,空气中有一股很难闻的霉味。纪眠打开手电筒,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放轻动作走进去。

      手电筒昏暗的灯光照在“事故记录”的金属柜上,和这里其他的柜子不同,这个柜子新得刺眼。

      “扑通,扑通——”纪眠的心跳在加快。

      那扇柜门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了,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有一种预感,妈妈的话背后的真相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可怕。

      纪眠的脑子里浮现出妈妈温柔地脸。

      他叹了口气,打开那扇门。

      里面躺着一个档案袋,上面被封蜡封了起来,表面有几排龙飞凤舞的字——那是爸爸的字。

      “贰零贰叁年拾壹月伍日,‘洗脑’实验事故,已确认死亡。”

      档案袋里只有三页纸。
      第一页是母亲的个人档案。
      第二页是实验数据。
      第三页是死亡确认书。

      那些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如同亿万蝼蚁爬上纪眠的大脑,啃噬他的脑髓。

      “……记忆载体出现强烈排斥,记忆植入失败,送去A室‘洗脑’。”

      “……出现强烈反抗意识,接入S级‘洗脑’装置。”

      “……神经出现急剧衰弱,‘洗脑’终止。”

      ……

      “实验体Ω确认死亡。”

      实验体……
      手里的纸落下,纪眠跌坐到潮湿地面上。他的大脑几乎停滞,脸色苍白得像死去很多天的尸体一样。

      他的妈妈,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的人生,只有仅仅三张不痛不痒的纸张,甚至他们连她的名字不屑再提!

      那些过往美好的记忆现在是多么可笑。纪眠崩溃地抱住头,在“要不要相信”间徘徊。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的气快要喘不上来了。

      “呜……”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但他不能发出声音,狠狠咬着下唇把痛苦吞在喉咙里。

      “你的母亲总是想破坏实验。”父亲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她是我见过意志力最强的人,怎么给她‘洗脑’都失败了。”

      实验室的灯被打开,穿着白大褂的父亲站在白炽光下,眼镜的镜片下是一双冷漠的眼睛。

      “这是真的吗?”纪眠抬头看他。

      “我很想研究她的脑子,但是可惜了……”

      “纪有晟,我问你这是不是真的!”纪眠了站起来,双手揪住他的领子。

      父亲伸手抬了一下眼镜,脸上忽然换上狰狞的笑容,“你现在像极了当时的她,她也是这么揪着我的领子,连眼睛里的崩溃都那么像。”

      纪眠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我问你到底是不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父亲大笑着扶起摇摇欲坠的眼镜,“小眠,你也要像你妈妈一样反抗实验吗?”

      “你不会的吧,你是个乖孩子啊。”

      纪眠又一拳朝他的脸上打去,这张记忆中慈祥的脸,如今是多么地恐怖。

      “我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父亲被打的鼻青脸肿,但脸上还是挂着自大的笑容。警卫涌了进来,摁住发疯的纪眠。

      父亲被人扶起来,云淡风轻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他走到纪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此时的父亲是多么地陌生,眼睛冰冷得犹如一个怪物一样。

      他挽起自己左手的袖子,一道狰狞的伤疤显露出来,像是被人用刀使劲搅过一样。

      “你看,这是你妈妈当时的反抗,她比你强多了。”说完,他摆了摆手,“送去‘洗脑’吧。”

      纪眠疯了一样挣扎。
      他不要忘记。
      他不要跟小白鼠一样做他们的实验品。
      他要记住妈妈的话!
      ……

      两个警卫的力气很大,纪眠被拖进档案袋里频繁出现的“A室”。其实就是一间堆满了各种仪器的方形小屋,中间放着一把实验椅子,上面插满了各种线和细管。

      实验人员给纪眠打了一针,他的身体顿时变得无力,他被绑到椅子上,头被一个插满各种线的大头盔盖住。
      视野一片漆黑。
      他听到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里面就有他的父亲。

      “……怎么被他发现了。”
      “……谁帮他放倒警卫的?”
      “‘洗脑’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该死,和她母亲一样难缠。”
      “……别影响接下来的接驳实验就行。”
      ……

      混乱中,父亲的声音响起。
      “进行‘洗脑’吧。”

      电流刺进纪眠的脑子,一顿天旋地转,他渐渐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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