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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恶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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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程以清和沈黎在图书馆埋头修改孵化器申请材料。
窗外的雪已经融化,早春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桌面上,为纸张镀上一层金边。
“这部分用户体验分析还需要加强。”程以清指着申请书的某一页,“最好有具体案例。”
沈黎咬着笔帽思考了一会儿,在笔记本上写道:「案例:用户S,22岁,遗传性听觉神经退化。现有助听设备在嘈杂环境中效果差,导致社交回避行为增加。使用我们的原型后,言语识别率提高35%,参与小组讨论次数增加200%」
程以清读完,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你自己的数据?”
沈黎点点头,耳尖微微发红:“最了解的用户样本...不是吗?”
“但你写得太客观了,像在描述一个陌生人。”程以清轻轻握住他的手,“这部分让我来写吧。”
沈黎想反对,但程以清已经打开了新文档,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我们的第一位测试用户是一位心理学系学生,也是我的挚爱。当他第一次戴上我们的原型设备,在食堂嘈杂环境中清晰听见朋友的笑声时,他哭了。那一刻,我知道这项研究的意义远超过任何学术成就...”
沈黎看着屏幕,眼眶渐渐湿润。他伸手按住程以清的手腕:“太...私人了。”
“这才打动人心。”程以清转过脸,鼻尖几乎碰到沈黎的,“我们要让评审看到真实的人,而不只是冷冰冰的数据。”
沈黎垂下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我怕...被当成卖惨。”
程以清捧起他的脸:“不,这是在展示希望。你的故事会给无数有类似经历的人带来希望。”
最终他们达成妥协,保留情感元素但弱化了个人细节。
提交申请后,两人去校外的小餐馆庆祝。
沈黎点了一杯热可可,奶油堆得像座小山。程以清趁他不注意,偷抹了一点奶油在他鼻尖上。
“幼稚。”沈黎笑着擦掉,却在桌下悄悄勾住了程以清的手指。
这种在公开场合的小亲密,对沈黎来说是巨大的进步。
半年前,他还会因为旁人的目光而紧张得呕吐,现在,他至少能在安静的餐厅里握住恋人的手而不 panic。
回校路上,沈黎突然说:“下周...我要去做半年一次的听力评估。”
程以清立刻明白了他的紧张:“我陪你去。”
沈黎摇摇头:“这次...我想自己去。”
“为什么?”
“需要证明...我能独立面对。”沈黎的声音很轻但坚定,“不能总是依赖你。”
程以清想反驳,但看到沈黎倔强的表情,只好妥协:“好吧。但结束后立刻告诉我结果,好吗?”
沈黎点点头,两人在宿舍楼下交换了一个短暂的晚安吻。
程以清望着沈黎走进楼道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
——他理解沈黎需要独立的愿望,但又忍不住担心他独自承受坏消息。
听力评估那天,程以清在实验室心不在焉,三次加错试剂,被李岩赶出了实验室。
“去找你男朋友吧,”李岩无奈地说,“你这样子做实验太危险了。”
程以清道了歉,却没有去找沈黎,而是去了心理学系的资料室。
他知道沈黎喜欢那里的角落位置,安静且采光好。
果然,沈黎的书包放在一张桌子上,旁边是心理学导论的课本。
程以清坐下来等待,随手翻开沈黎的笔记本。
前几页是工整的课堂笔记,后面却是一些零散的个人记录:
“3月2日,小组讨论时又听不清女生的高音,假装点头微笑...”
“3月5日,图书馆警报响时完全没听见,差点被困...”
每一行字都像刀子扎进程以清心里。
他早知道沈黎的听力在恶化,但亲眼看到这些日常挣扎的记录还是让他呼吸困难。
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大字:“不要成为程以清的负担,”下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叉号,像是自我否定的痕迹。
程以清合上笔记本,双手微微发抖。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沈黎的信息:
「检查完了。结果...不太好。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晚上找你。」
程以清立刻回复:「在哪里?我现在过去。」
等了五分钟没有回应,他直接拨打电话,却被转入语音信箱。
程以清抓起书包冲出资料室,开始在学校里一个个寻找沈黎可能去的地方。
图书馆顶楼、心理系小花园、湖边长椅...都没有沈黎的身影。
天色渐暗,程以清的焦虑越来越重。最后,他灵光一现,跑向音乐学院的旧琴房
——沈黎曾说过喜欢那里的安静。
推开最里面那间琴房的门,程以清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黎坐在钢琴前,耳蜗放在一旁,手指虚按在琴键上却没有发出声音。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也照亮了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程以清轻轻关上门,走到钢琴边坐下。
沈黎这才注意到他,慌忙擦脸想戴上耳蜗,却被程以清按住手。
在完全寂静的环境中,程以清用夸张的口型说:「我、爱、你。」
沈黎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程以清把他拉进怀里,感受着怀中身体的颤抖。
过了很久,沈黎推开他,拿起手机打字:「医生说高频音完全没反应了,低频也在退化。建议开始学习手语,为完全失聪做准备。」
程以清读完,深吸一口气,也在手机上回复:「那我们加快研究进度。新算法正好针对低频优化,明天就开始测试好吗?」
沈黎摇摇头,继续打字:「不只是听力问题。医生说长期听力障碍导致大脑语言区也开始退化,我可能会渐渐忘记怎么说话。」
这行字像一记重拳击中程以清的胃部。
他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沈黎拿回手机,又打了一段话:「我们分手吧。你不需要一个又聋又哑的男朋友。」
程以清猛地抬头,抓住沈黎的肩膀用力摇晃,用口型说:「不!可!能!」
他夺过手机,飞快打字:「你答应过不再逃跑!还记得山上的雨亭吗?记得我背你下山吗?我们说好一起面对的!」
沈黎看着屏幕,泪水模糊了视线。
程以清继续写道:「如果你要学手语,我陪你学。如果你会忘记说话,我们就创造自己的沟通方式。但别想再推开我,永远别想。」
发完这条,程以清把手机一扔,捧住沈黎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水,带着绝望的气息,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沈黎起初僵硬地抵抗,最终软化在程以清的怀抱里,回抱住对方,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分开时,程以清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素圈银戒,套在沈黎右手无名指上:「不是求婚,是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沈黎摸着戒指,哭得浑身发抖。
程以清再次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没,琴房陷入黑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第二天,程以清翘了早课,拉着沈黎去了特殊教育资源中心。
李主任见到他们,一点也不惊讶:“来学手语?正好今天有初级班。”
教室里已经有七八个学生,大多是特殊教育专业的学生。
老师是位活泼的聋人女士,手语流畅得像舞蹈。沈黎学得很认真,但表情依然阴郁。
课间,程以清去买饮料,回来时看到沈黎站在走廊尽头,对着手机练习发音:“啊——哦——呃——”每个音都艰难而生硬,像是初学说话的孩童。
程以清靠在墙边,等沈黎练习完才走过去:“给,热可可。”
沈黎接过杯子,小声说:“谢谢。”他的发音有些模糊,但还能听懂。
“医生说...什么时候会完全失去语言能力?”程以清尽量平静地问。
沈黎摇摇头:“不确定...可能几年,可能更久。”他摸了摸喉咙,“已经开始...忘记了某些词的发音。”
程以清握住他的手:“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多说说话。晚上我给你读书好不好?就像高三时那样。”
沈黎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暖。
他们回到教室继续上手语课,程以清学得比沈黎还起劲,不停向老师提问各种表达方式。
“你男朋友很用心。”课后,老师用手语对沈黎说,“珍惜他。”
沈黎红着脸点头,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银戒。
下午,他们去了实验室,开始测试针对低频优化的新算法。李岩已经听说了沈黎的情况,特意调整了实验方案。
“我们重点测试低频段的神经响应。”李岩指着屏幕上的曲线,“看,这些区域还有很强的电活动,完全有潜力开发替代听觉通路。”
沈黎戴上特制的脑电帽,配合完成了一系列测试。
当新算法处理过的低频声音播放时,他突然坐直了身体:“这个...我能听见!”
程以清和李岩惊喜地对视一眼。
屏幕上,沈黎的脑电波显示出强烈的激活模式,尤其是在语言处理区域。
“太棒了!”李岩记录着数据,“这说明即使传统听觉通路退化,我们仍有可能通过其他神经路径传递声音信息!”
程以清激动地抱住沈黎:“听到了吗?希望一直都在!”
沈黎把脸埋在他肩头,轻轻点头。
那一刻,笼罩在他心头多日的阴云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让希望的光照了进来。
孵化器申请结果公布的那天,程以清正在心理系教学楼外等沈黎下课。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昏昏欲睡。
手机突然震动,是李岩发来的消息:「快看邮箱!我们中了!」
程以清立刻登录学校邮箱,果然看到了孵化器的录取通知,附带五万元启动资金和实验室使用权。
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正好这时沈黎走出教学楼,被他一把抱住转了个圈。
“我们成功了!”程以清兴奋地宣布,“孵化器通过了!”
沈黎先是一愣,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好看得惊人。
他紧紧回抱程以清,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模糊不清:“太...太好了!”
程以清吻了吻他的额头:“走,去实验室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实验室里已经一片欢腾。
李岩开了瓶香槟,连一向严肃的王教授也来祝贺他们。
沈黎被推到前面介绍项目愿景,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在程以清鼓励的目光下,还是流畅地用手语结合口语完成了陈述。
“我们的目标不仅是技术突破,”沈黎的声音虽然有些含糊,但充满坚定,“更是要改变社会对听力障碍者的认知。听不见不是缺陷,只是另一种存在方式。”
在场所有人都为这番话鼓掌。
王教授甚至当场表示要为他们联系媒体采访,扩大项目影响力。
庆祝结束后,程以清和沈黎手牵手走在校园里。
樱花刚刚绽放,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
“今天你说得太棒了。”程以清捏了捏沈黎的手,“尤其是最后那段。”
沈黎微笑着看他:“真心话...遇见你后,我才学会接纳自己。”
程以清停下脚步,在一片飘落的樱花中吻住沈黎。
这个吻轻柔而绵长,包含着无需言语的承诺。
分开时,沈黎突然说:“我决定了...要主攻听障儿童心理发展。”
“真的?”程以清眼睛一亮,“那正好和我们的项目互补!”
沈黎点点头,眼神坚定:“想帮助...像我这样的孩子。让他们知道...听不见也能活得精彩。”
程以清紧紧抱住他,为爱人的坚强而骄傲。
沈黎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的胆怯男孩了,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和方向,哪怕那个声音终将消失,那份光芒也永远不会熄灭。
随着项目启动,两人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
程以清负责技术研发,沈黎则专注于用户需求分析和心理支持方案。
他们几乎每天都泡在实验室,常常工作到深夜。
四月初的一个雨夜,程以清结束实验回到宿舍,发现沈黎蜷缩在他门口,浑身湿透,脸色苍白。
“怎么了?”程以清慌忙扶他起来,摸到一手滚烫,“我的天,你在发烧!”
沈黎虚弱地摇摇头,递过一张纸条:「宿舍停电,耳蜗没电了,备用电池用完了。只能来找你。」
程以清立刻把他带进房间,找出干毛巾和干净衣服。沈黎的体温高得吓人,嘴唇因为寒冷而发紫。
程以清帮他擦干头发,换上自己的睡衣,然后塞进被窝里。
“我去买药,很快回来。”程以清用手机打字给他看。
沈黎抓住他的手腕,摇摇头,用口型说:“别走。”
程以清心软了,翻出常备的退烧药给他服下,然后钻进被窝抱住他:“好吧,我在这儿。”
沈黎在他怀里渐渐放松,滚烫的额头贴着程以清的颈窝。
窗外雨声淅沥,程以清轻轻哼起一首摇篮曲,尽管知道沈黎听不见。
但怀中的身体似乎感受到了震动,慢慢停止了颤抖,呼吸变得平稳。
凌晨时分,沈黎的烧退了。
他醒来发现程以清靠在床头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手。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为程以清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沈黎静静注视着他,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他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拿起床头的笔记本,写下一段话:
「亲爱的以清,谢谢你又一次拯救了我。昨晚在黑暗中,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即使有一天我真的听不见也说不了了,我们之间依然会有千万种沟通方式。就像现在,我看着你熟睡的样子,不需要任何语言也能感受到爱。这大概就是命运让我遇见你的意义——不是让你修复我的听力,而是教会我听见心灵的声音。永远爱你的黎」
写完,他轻轻吻了吻程以清的手背,然后蜷缩回他身边,再次沉入梦乡。
这一次,梦里没有恐惧和黑暗,只有阳光、樱花,和那个永远不会放弃他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