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音阶 ...
-
周六早晨，程以清比闹钟醒得还早。
窗外天色刚亮，他就已经洗漱完毕，坐在书桌前反复检查手机。
父亲昨晚又发消息说航班延误，改到周日才回来，他立刻通知了沈黎，约定今天下午的钢琴之约照常进行。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黎的回复：「好的，下午见。」
简单五个字，程以清却反复看了好几遍。
他跳起来，开始整理房间。
钢琴已经很久没调音了，希望不会太走调。
他从书柜深处翻出小时候用的钢琴入门教材，擦去封面上的灰尘。
温煦敲门进来时，他正在擦拭琴键。
“今天有客人来？”温煦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果盘。
“嗯，同学要来玩钢琴。”程以清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就是那个戴耳蜗的同学，沈黎。”
温煦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把果盘放在钢琴旁的茶几上：“难得见你这么认真打扫房间。”
程以清的耳根发热：“平时也挺干净的。”
温煦笑了笑，没再多问，只是提醒他，冰箱里有饮料和点心可以招待客人。
时钟指向中午，程以清坐立不安，提前一个小时就开始频频看表。
他换了三套衣服，最终决定还是穿平常的T恤牛仔裤，不想显得太刻意。
一点五十分，门铃响了，他几乎是跑着去开门。
沈黎站在门外，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浅蓝色针织衫，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
程以清注意到他今天特意梳理了头发，柔软的发丝服帖地垂在额前，看起来比在学校时放松许多。
“嗨。”沈黎轻声说，递过纸袋，“自己烤的饼干...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程以清接过袋子，香甜的黄油味道扑面而来：“谢谢，快进来吧。”
沈黎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好奇地打量着程以清家的客厅。
宽敞明亮的空间，墙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书籍。
与沈黎家狭小的公寓相比，这里处处透着温馨与富足。
“你家...很漂亮。”沈黎真诚地说。
程以清挠挠头：“还行吧。钢琴在那边，要现在试试吗？”
沈黎点点头，跟着程以清走向角落里的黑色立式钢琴。
他轻轻抚过光滑的琴盖，像在触碰一件珍宝。
“我...可能弹得不好。”沈黎犹豫地说，“很久没练习了。”
程以清打开琴盖：“没关系，就当玩玩。”
沈黎深吸一口气，在琴凳上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片刻，然后落下。
起初的几个音符有些生涩，但很快，一段优美的旋律流淌而出。
程以清认出这是《梦中的婚礼》，虽然有些段落沈黎弹错了音符，但情感表达却格外动人。
沈黎弹奏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睫毛低垂，唇角微微上扬。
程以清看得入迷，甚至忘了呼吸。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沈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确定：“怎么样？”
“太棒了！”程以清由衷赞叹，“你弹得真好。”
沈黎摇摇头：“很多地方错了...我听不太准音高。”
“但感情表达很到位。”程以清在他旁边坐下，“能教我吗？最简单的就行。”
沈黎惊讶地看着他：“你不会弹钢琴？”
“小时候学过，但没坚持下来。”程以清耸耸肩，“我妈说我静不下心。”
沈黎的嘴角微微上扬，挪了挪位置让程以清坐得更舒服：“先从这个音阶开始...”
两人的肩膀轻轻相碰，沈黎的手指在琴键上示范着基本指法。
程以清学得很认真，但更多是在享受这一刻的亲近。
沈黎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混合着一丝阳光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靠得更近。
“不对，这个手指要这样...”沈黎轻轻握住程以清的手调整姿势，两人的手短暂交叠，又迅速分开。
程以清感觉被触碰的地方像被火燎过一样发烫。
他尝试弹奏简单的《小星星》，沈黎在旁边轻声哼唱，虽然音准有些问题，但声音清澈温柔。
“你唱歌很好听。”程以清说。
沈黎的脸一下子红了：“别取笑我了...我知道自己唱不准。”
“我是说真的。”程以清转向他，“你的声音...很特别，很好听。”
沈黎垂下眼睛，长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钢琴的余音在空气中微微震动。
“要不要吃点东西？”程以清打破沉默，“我妈准备了水果，还有你带来的饼干。”
沈黎点点头，两人转移到客厅沙发。
程以清打开电视，找了个音乐节目，音量调得很低。
沈黎小口吃着水果，眼睛不时瞟向电视屏幕。
“平时在家都做什么？”程以清问。
“看书...偶尔画画。”沈黎回答，“没什么特别的。”
“画什么画？”
沈黎犹豫了一下：“风景...什么的。”
“能给我看看吗？”
沈黎摇摇头：“画得不好...”
程以清没有强求，转而问起他喜欢的书籍。
谈到这个话题，沈黎明显放松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两人从科幻小说聊到历史传记，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小时。
窗外天色渐暗，程以清提议：“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我爸妈都不在，我们可以叫外卖。”
沈黎看了看手表，显得有些犹豫：“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程以清急忙说，“反正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最终沈黎同意了，程以清点了两人份的披萨。
等待外卖的时候，他们回到钢琴旁，这次程以清拿出手机，找了个识别音高的APP。
“试试这个，也许能帮你校准音准。”他解释道。
沈黎好奇地试了试，APP能准确显示他弹奏的音符。他眼睛亮了起来，像发现新大陆的孩子：“这个...很有用！”
程以清微笑着看他反复尝试，每当APP显示音准正确时，沈黎就会露出小小的胜利表情。
那一刻，程以清突然很想把世界上所有能让他开心的东西都找来送给沈黎。
门铃响了，外卖送到。
两人坐在餐桌旁吃披萨，程以清注意到沈黎把青椒都挑出来放在盘子边缘。
“不喜欢青椒？”他问。
沈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口感...很奇怪。”
程以清把自己那份的青椒也挑出来：“我也不喜欢。”
沈黎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程以清突然觉得，就算现在让他吃下一整盘青椒，只要能看到这个笑容，他也愿意。
晚饭后，沈黎主动提出帮忙洗碗。
程以清站在他旁边擦盘子，两人手臂偶尔相碰，谁都没有刻意避开。
“今天...很开心。”沈黎低声说，“谢谢你邀请我。”
程以清的心跳加速：“以后可以常来。我爸妈经常不在家，家里挺冷清的。”
沈黎点点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洗完最后一个盘子，他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程以清立刻说。
两人走到门口，沈黎突然转身：“下周六...如果你有空，可以来我家。我妈妈做的红烧肉很好吃。”
程以清眼前一亮：“当然有空！”
沈黎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条写住址：“下午三点...我妈妈那时候在家。”
程以清接过纸条，郑重地放进钱包里：“一定准时到。”
他们站在门口，突然都不确定该如何道别。
最终沈黎伸出手，做了个手语的“谢谢”和“再见”。
程以清回以同样的手势，然后看着沈黎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
关上门，程以清靠在门板上，胸口充盈着一种奇妙的温暖感。
他走到钢琴旁，轻轻按下沈黎今天弹过的几个音符，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一刻的美好。
周一早晨，程以清比平时更早到校，在沈黎桌上放了一盒新耳蜗电池和一本音高训练教程。
沈黎进来时，看到桌上的东西，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周末找到的，觉得可能对你有用。”程以清解释道。
沈黎拿起教程翻了翻，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这正是我需要的...谢谢你。”
“周六去你家，需要我带什么吗？”程以清问。
沈黎摇摇头：“不用...我妈妈很期待见到你。”
上课铃响了，第一节是数学。
老师讲解新内容时语速很快，沈黎明显跟得很吃力。
程以清像往常一样，在笔记本上写下重点推给他看。
课间，张逆和几个男生在教室后排大声说笑，不时朝他们这边瞟几眼。
程以清注意到沈黎的身体微微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别理他们。”程以清低声说，“嫉妒你数学比他们好。”
沈黎抿嘴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勉强。
程以清突然想到什么，从书包里掏出耳机：“要听音乐吗？我下载了几首节奏清晰的钢琴曲，可能对音高训练有帮助。”
沈黎接过耳机，小心地戴在耳蜗外机上。
音乐响起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后慢慢闭上，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
程以清看着他平静下来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保护欲。
上午最后一节是物理实验课，同学们分组进行电路实验。
程以清和沈黎自然一组，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完成了基础任务。
“我们试试拓展部分吧？”程以清提议，“串联和并联对灯泡亮度的影响。”
沈黎点点头，开始按照实验手册连接电路。
就在这时，张逆那组突然爆发出一阵嘈杂声，他们的电路短路了，冒出一小股白烟。
老师急忙过去查看，全班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混乱中，程以清感觉沈黎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转头一看，沈黎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抓住实验台边缘。
“怎么了？”程以清急忙问。
沈黎的嘴唇颤抖着：“耳蜗...没声音了。”他慌乱地拍打设备，“刚才突然一阵刺耳噪音...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程以清立刻明白了，电路短路时可能产生了某种电磁干扰，影响了沈黎的耳蜗设备。
他迅速拿出手机打字：「别慌，可能是临时干扰。我们去医务室检查一下。」
沈黎读完点点头，但眼中的恐慌没有消散。
程以清举手向老师说明情况，得到允许后，扶着沈黎离开实验室。
走廊上，沈黎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变得急促。
程以清意识到他正在经历严重的焦虑发作，赶紧把他带到一处安静的长椅坐下。
“深呼吸，跟着我做。”程以清放慢语速，确保沈黎能读唇，“吸气...呼气...”
他握住沈黎冰冷的手，引导他调整呼吸。
沈黎的手在颤抖，像受惊的小鸟。
程以清从没见过他这样脆弱的一面，心疼得不行。
“会没事的，”他轻声说，“我陪你去医院检查，好吗？”
沈黎咬着下唇点头，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信任取代。
那一刻，程以清突然明白，自己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保护这个男孩不再露出那样的表情。
医务室老师建议他们去南净市里面的耳蜗维修中心检查。
程以清立刻给温煦打电话说明情况，温煦同意他请假陪沈黎去南净市。
“我给沈黎妈妈也打了电话，”医务室老师说，“她工作走不开，说麻烦程以清同学陪你去。”
沈黎听到这话，表情复杂地看了程以清一眼，但没有反对。
两人坐上开往南净市里的长途汽车。
沈黎的耳蜗仍然没有恢复，程以清一路上都用手机打字与他交流。
汽车驶出城市，窗外的景色逐渐变成开阔的田野。
「第一次去南净市？」程以清打字问。
沈黎摇头：「每年都要去复查，不喜欢那里...医院味道。」
程以清理解地点头，从包里掏出耳机，示意沈黎试试。
沈黎戴上后，程以清在手机上播放了一首舒缓的钢琴曲，调成适合听力障碍者的特殊版本。
沈黎闭上眼睛，随着音乐节奏慢慢放松下来。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程以清忍不住偷偷用手机拍下这一幕，设为锁屏壁纸。
两小时后，他们到达南净市。
维修中心人不多，技术人员很快检查出问题：电磁干扰导致内部电路暂时性故障，需要几个小时重新校准。
“你们可以先去逛逛，下午四点来取。”技术人员说。
程以清翻译给沈黎听，沈黎显得松了口气。
他们决定在附近的公园消磨时间，程以清租了条小船，两人在湖上慢慢划着。
阳光照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片金色的光斑。
沈黎伸手触碰湖水，水珠从他指尖滴落，像一串小小的钻石。
程以清看得入迷，差点忘了划桨。
「饿了吗？」他打字问。
沈黎点点头，指向岸边的冰淇淋车。
他们买了两个甜筒，坐在湖边长椅上吃。
沈黎不小心沾了一点在嘴角，程以清下意识伸手想帮他擦掉，又在半路停住，改为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
沈黎慌忙用手背擦掉，耳尖通红。
阳光、湖水、冰淇淋的甜味，还有身旁这个让他心跳加速的男孩——这一刻，程以清希望时间能够停止。
取回修好的耳蜗时已是傍晚。
技术人员做最后测试时，沈黎突然拉住程以清的袖子：“你听...”
耳蜗中传出一段清澈的钢琴声，是测试用的标准音阶。
沈黎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星星落进了湖水里。
“音质比之前更清晰了，”技术人员说，“我们顺便做了升级维护。”
回程的车上，沈黎一直轻轻摸着耳蜗，像是重获至宝。
程以清看着他欣喜的样子，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今天...谢谢你。”沈黎小声说，“如果没有你...”
程以清摇摇头：“朋友之间不用说谢谢。”
沈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不只是朋友。”
程以清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沈黎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
但他的手指悄悄移过来，轻轻碰了碰程以清的手背，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程以清反手握住那只手，两人十指相扣，谁都没有再说话。
车窗外，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是为他们指引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