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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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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堂里走出来后,艾弗里只觉得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仿佛还萦绕着刚才杂乱的起哄声。荷苏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他,道:“难道英国人不这样吗?我去看过一次英国的足球比赛,他们明明和我们一样吵。”
“至少我曾经的同学们是的,所以我也不喜欢去学校。”艾弗里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心有余悸地捂住两边耳朵揉了揉。
荷苏小声地叹了口气,也跟着坐到了他旁边,而在两人进入教堂时还温和可爱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锋利了起来,照得艾弗里忍不住眯起了眼。
西班牙的夏天走得格外晚,和艾弗里印象中同样时间的英国完全不同。英国总是在下雨,阴雨的天气让整个世界都好像是潮湿的,一年只有两个月时间的夏天。而对于西班牙而言,夏天仿佛有整整八个月,对于他人而言转瞬即逝的夏季在这片土地上走得慢悠悠的,西班牙人那种悠闲的有恃无恐大概就来源于此。毕竟他们快到十月份还能拥有盛夏的阳光。
“需要墨镜吗?我带了。”荷苏把夹在领子上的墨镜取下来递到艾弗里面前。
艾弗里一愣:“......啊,我想我不用......”
“戴上吧,没关系,这样对眼睛不好。”荷苏不由分说地把墨镜放到了他手里,接着开玩笑道,“放心吧,夏季里的每一天我都会擦拭它,不管是镜片还是镜框都很干净的,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指纹和油印。”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都已经这么说了,艾弗里只好戴上墨镜。
有断断续续的风吹过,吹散了许多阳光带来的炽热感。两人在长椅上坐着,荷苏放松地靠着长椅的椅背,抬头看着教堂的屋檐,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艾弗里则是看着前方发呆也别扭,转头看他也别扭,眼睛一会直视前方一会用余光瞟他,游移不定的。
沉默着过了半晌,艾弗里才从话匣子里掏出一句:“......你不用墨镜吗?”
他找话题的意向太明显,荷苏忍不住笑了出来:“没关系,我习惯了。”
他的笑有些突兀,艾弗里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虽然眼神被挡在了墨镜的镜片后面,但还是被荷苏清楚地捕捉到了。他干咳一声道:“咳......刚才在说什么来着,你不喜欢学校?”
“啊,是啊。”艾弗里仗着鼻梁上架着墨镜,学他抬头直视太阳,“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包括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待着会让我感觉很舒服、很安静,不管想些什么都可以。”
“这样啊。”显然他是个不合群的小孩。荷苏想。
大概是因为艾弗里性格内敛但又表达直接吧。这个年纪的孩子真奇怪,这样矛盾的两个特质竟然可以同时存在,平时自己真的不会觉得拧巴吗?
他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坐起身看向艾弗里:“那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呢?你觉得怎么样?”
艾弗里一愣 ,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看着荷苏笑嘻嘻的样子又觉得莫名牙根发痒。
什么叫“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什么时候变成“我们”了?!
“嗯?”荷苏笑着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被晒热了,艾弗里的耳朵红红的,在阳光下透着熟透了的颜色。
“我觉得你很吵。”艾弗里不客气道。
从他到达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了,这里的人的喧闹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白天的时候用快得能让人背过气的速度和别人聊天,到处问候别人,对他人情况的兴趣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事情;晚上的时候则卯足了劲儿聚餐,在餐桌上能从六点一直聊到十点,根本想不到他们到底从哪儿搜刮出那么多话来说。这座镇子本身并不喧闹,喧闹的是人,是一个个像荷苏这样的人组成的喧闹。
但他好像并不讨厌。
荷苏“哈哈”地笑了出来,没有否认也没有介意,只是说:“拜托,小伙子,你是来度假的,这种时候不吵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吵闹?”
“我又没有说我讨厌。”艾弗里不情不愿道,“......而且,该安静的时候,你还是挺安静的。”
他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缩在他酒店房间沙发上的荷苏,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掉下来,就这样在他身边待了一晚上。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那天晚上他睡得很好,格外地好。
“是吗?这么听起来我是个相当识趣的人,对于一个已经成年的男人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赞美。”荷苏冲他抛了个媚眼,惹得艾弗里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别扭地把头别了过去。
荷苏不说话了,靠在椅子上继续惬意地晒着太阳,好像刚才那个举止有些轻浮的人不是他似的。艾弗里悄悄地瞥他,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奈何自己根本不是个会找话题的人,只能尴尬地继续维持别扭的姿势。
吹向两人的风把不知道哪里突然响起的一声噪音带了过来,吓得艾弗里一激灵,把墨镜推到额头上眯着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年轻人在摆弄音响。大概是他领子上挂着的麦克风离音响太近了,带起了一阵刺耳的嗡鸣声。他调整一会后站了起来,从随身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把小提琴,架在了肩膀上。
是要拉小提琴吗?艾弗里起了兴趣,微微坐直了些。
音响里放出的伴奏似乎是钢琴,小提琴很快就跟上了伴奏,拉起的旋律相当富有激情,但又有些莫名的叙事感,流畅的演奏让人听得相当舒心。
“喜欢的话可以再凑近点看。”荷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边。
“啊......”艾弗里愣了愣。还没能他反应过来,荷苏先把他拉了起来,走到离正在演奏的年轻人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这种时候可不要犹豫,表现出感兴趣是好事,这能很好地鼓舞他们。”
正在演奏的年轻人笑了笑,似乎是听到了他们在说的话。艾弗里还有些难为情,冲荷苏小声道:“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我知道。”荷苏也同样轻声道,“但是没关系,你可以告诉他是我硬要拉你过来的,这样就不会显得你太主动了。”
这句话怎么想都有些怪怪的,但艾弗里根本没工夫搭理他,只是竖着耳朵听面前的人演奏。他的音乐有些特别,和艾弗里以前听过的古典音乐有些不一样,但碍于知识面又说不出是哪儿不一样,只能皱着眉头思考。
一曲终了,艾弗里和荷苏礼貌地给演奏的年轻人鼓了掌。他收拾好音响走了过来,摘下头上的帽子递到两人面前。艾弗里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想掏掏兜里还有没有零钱,荷苏却率先不知道从哪儿抓了两枚硬币,放进了帽子里。
年轻人收回了帽子,点了点头似乎是说了声谢谢,然后拎着音响去了别的地方。
“感觉怎么样?”荷苏看着艾弗里笑道。
“挺不错的啊。”艾弗里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不是很了解......这首曲子和我之前听过的古典音乐都不太一样,但是我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你想喝咖啡吗?”荷苏突然道。
“啊?”艾弗里懵了一下,有些没跟上他突然转换的节奏,“当然,当然可以。”
他不明所以地跟上荷苏的步伐,不知道为什么那步伐有些急匆匆的——他们走到街边的小酒吧,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店主很快就走了出来,和荷苏寒暄了几句。
“你喜欢喝什么样的咖啡?”荷苏问艾弗里。
“加牛奶就可以。”
点单结束后,店主往桌上放了一碟花生和一碟橄榄。荷苏把它们往艾弗里的方向推了推,道:“听起来你对刚才的音乐很有兴趣,我就想和你讲解——我是说,和你聊聊。不过鉴于已经到了下午茶时间,我可能还是需要一杯咖啡来维持一下‘工作’的状态......希望你不要介意这种西班牙式的‘懒惰’。”
艾弗里摇了摇头:“没关系。”
“刚才那个年轻人演奏的小提琴曲子来自西班牙歌剧‘La vida breve’,意思是‘短暂的一生’,是二十世纪初相当有代表性的西班牙作品——谢谢。”店主把咖啡端了过来,荷苏把属于艾弗里的那杯咖啡加牛奶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随后啜饮了一口自己的咖啡,继续道,“不知道你了解过多少音乐历史,科普教育常提到的有巴洛克音乐、古典主义音乐和浪漫主义音乐,在浪漫主义之后因为其重要的影响遗留了后浪漫主义,再加上时代的发展,‘国家’和‘民族’的观念日渐鲜明,所以很多作曲家开始在自己的作品中加入民族特征鲜明的旋律以及乐器,这就是民族主义音乐。”
艾弗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长段话砸得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示意荷苏继续说下去。
“可能这就是你觉得它和其他你听过的古典音乐有些不同的原因。它的民族性很强,一听开头就会让人觉得这是西班牙的音乐,对于我个人来说这让人相当亲切。同时期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民族主义,例如俄罗斯——它几乎是最著名的,还有捷克、波兰——你肯定知道肖邦,他是最具代表性的浪漫主义作曲家但同时兼顾民族主义,以及南美的一些国家。当然了,欧洲的民族主义音乐也包括英国。”
荷苏在讲了一长串后,喝了一大口咖啡,随后有些忐忑地看向还没反应过来的艾弗里:“......我是不是说太多了?这些东西你感兴趣吗?”
艾弗里赶忙摇了摇头:“不不不,没有太多,我挺感兴趣的。很久以前我学过音乐,也想过要不要正式地、系统地学习音乐,但因为一些原因我放弃了,所以能了解一下也很好。你继续说……?”
“哦?你曾经学过?”荷苏饶有兴致道,“你学过什么?”
“……也不能算学过,只是接触过。”提到这个艾弗里有些不好意思,或者说他有些怕露怯,尴尬地挠了挠头,“和朋友一起玩儿过吉他和钢琴,还学过一段时间的单簧管。没有别的了。”
“也不算少了。”荷苏道,“所以最后为什么没有正式学习呢?”
唔。
艾弗里抿了抿唇。
他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显然目前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气口能让他巧妙地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况且不知道为什么,荷苏向他投来的目光哪怕隔着墨镜也觉得有些刺眼——那是不会让他轻易敷衍过去的眼神。他欲盖弥彰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喝了口咖啡道:“因为和学业冲突了吧。我爸爸对我有些专业上的期望,他不想让我去学音乐,我就没办法学。”
荷苏无声地做了个“喔”的嘴形。他没说什么,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半晌后咂巴了几下嘴,道:“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在独立后把音乐当做一个爱好,在这里有很多相关的青年活动,我想英国也是一样。只要你想,一定有机会和途径可以学习。”
“嗯。”聊到和音乐有关的话题,艾弗里有些心烦意乱,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莫名地想到荷苏刚才讲解的那一长段话。那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会掌握的知识吗?......当然了,不是职业歧视什么的,但这的确不常见。
说不定荷苏就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出于兴趣用业余时间去学习了呢。
艾弗里摇了摇头,把脑海里纷乱的想法拨开,继续闷声喝自己的咖啡。荷苏见他不说话,也识趣地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只是看了一眼表:“天呐,居然都已经快五点了——时间过得真快。”
“你有什么安排吗?”艾弗里问道。
“今天是周末,我没什么工作。你知道的,暑假才刚结束,我还能再悠闲一阵子。”荷苏道,“但你不想去做点什么吗?作为你旅途的第一天,我觉得我们可以按照原来的计划去爬山。”
“那我去付账吧。”艾弗里把架在鼻子上属于荷苏的墨镜摘下来放在桌上,站起身。
“你要全都付?”荷苏有些局促地在椅子上坐直了,“不太合适吧。”
此刻他有些放不下的年长者的架子。
“我之前说过的,你陪我出来,我付所有的钱。”艾弗里没再和他多拉扯,自己径直走进了店里。
这小孩真要面子。荷苏摇了摇头,把桌上的墨镜戴上,又回到了平时躺靠在椅背上的懒散姿势。
就这样静静地吹了会带着阳光气息的风,身边传来了脚步声——是艾弗里回来了。荷苏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嘴紧紧地抿着,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了?”荷苏关切道。
难道是胃又不舒服了?
“没什么,我没事。”艾弗里撇过头,“......你去开车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又是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看得荷苏有些头疼。但青春期的孩子都是这样,心里有无数个小秘密,如果不是自己愿意说,别人是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的。
“好吧,好吧,那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别乱跑。”荷苏以一副哄小孩的口气叮嘱了几句,转身往之前停车的地方走。
看着荷苏离开的背影,艾弗里悄悄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皱着,手插在口袋里攥紧了里面的钱包。
——他的卡刚才刷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