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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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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冰融时刻
凌晨三点,祁砚在酒店房间里辗转反侧。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他起身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今天拍摄的素材反复观看。
屏幕上的柯墨——不,是程樾——眼神麻木地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那种压抑到极致的表演令人窒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精准得可怕。祁砚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柯墨微微颤抖的嘴角上。
"我害怕的是没有他的日子。"
这句即兴台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祁砚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拿起床头的剧本,翻到柯墨修改过的那些页面。红色墨水笔迹力透纸背,几乎每一处改动都让角色更加立体真实。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林小乔发来的明日通告单。祁砚扫了一眼,发现柯墨把原本排在下午的重场戏调到了上午第一个。
"这么着急拍那场戏?"祁砚嘟囔着,随手翻开剧本中对应的场景——程樾与程阙第一次正面交锋,也是柯墨需要一人分饰两角的第一个重要节点。
他忽然明白了柯墨的用意。今天那场争执后,柯墨的情绪已经接近程阙的状态——愤怒、尖锐、不羁。他是在利用自己真实的情绪来塑造角色。
祁砚关上电脑,走到窗前。远处的城市灯火阑珊,像一幅被雨水晕染的水彩画。他想起高中时那个总是安静画画的顾墨,与现在这个锋芒毕露的柯墨判若两人。七年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彻底的改变?
......
第二天清晨,祁砚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片场。令他意外的是,柯墨已经在了,正在和武术指导讨论待会的动作戏。
"早。"祁砚走近,递过一杯咖啡,"昨晚睡得怎么样?"
柯墨接过咖啡,指尖不经意地擦过祁砚的手背,一丝微妙的触电感让两人同时缩回了手。
"还行。"柯墨抿了一口咖啡,眉头舒展,"危地马拉安提瓜,加了一泵香草糖浆。"
祁砚惊讶地挑眉:"你连这个都记得?"
柯墨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化妆间:"半小时后开拍,我需要完全进入状态。"
这场戏是《边界》的关键转折点——温顺懦弱的程樾在镜子前崩溃,被压抑多年的第二人格程阙首次完全掌控身体。柯墨需要先以程樾的身份表演崩溃,然后在同一个长镜头里瞬间转变为暴戾的程阙。
"各部门准备!"副导演喊道。
祁砚坐在监视器后,看着化妆完毕的柯墨走到镜前。今天的他穿着程樾标志性的米色高领毛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脆弱。
"《边界》第27场第一镜,开始!"
柯墨的眼神瞬间变了。他颤抖着手指触碰镜面,声音细若游丝:"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些年...这些年我已经受够了..."
他的表演细腻入微,每一个呼吸的节奏都精准控制。祁砚屏住呼吸,完全被带入戏中。
突然,柯墨抓起洗手台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向镜子。"哗啦"一声巨响,碎片飞溅。他的表情在镜头前完成了惊人的转变——从懦弱到暴怒,从压抑到释放,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想要什么?"柯墨——现在是程阙了——用完全不同的声线冷笑,"我要你消失!这具身体是我的!"
他一把扯开高领毛衣,露出颈部的疤痕(这是剧本里没有的设计),对着破碎的镜面嘶吼:"看见了吗?这才是真实的我们!"
全场鸦雀无声。这个即兴发挥的表演震撼了每一个人。祁砚感到一阵战栗顺着脊背爬上来——那不是演技,柯墨展现的是真实的自己。
"卡!"祁砚回过神,声音有些发颤,"完美!"
柯墨依然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化妆师想上前补妆,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祁砚意识到他还沉浸在角色里,立刻示意清场。
"给我五分钟。"柯墨哑着嗓子说。
祁砚点点头,带着工作人员退出化妆间。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柯墨跪坐在满地玻璃碎片中,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二十分钟后,柯墨重新出现在片场,已经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高领毛衣换成了黑色T恤,颈部的疤痕清晰可见。
"继续拍吧。"他对祁砚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接下来的拍摄异常顺利。柯墨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将程阙的暴戾与脆弱展现得淋漓尽致。祁砚发现自己在导演时几乎不需要给任何指示——柯墨完全理解这个角色的每一个心理转折。
中午休息时,祁砚端着盒饭走到独自坐在角落的柯墨身边。
"脖子上的伤..."祁砚小心翼翼地问,"是剧本要求的吗?"
柯墨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不是。"
"那为什么..."
"因为程阙应该有这个伤疤。"柯墨打断他,"这是角色背景的一部分,他小时候被酗酒的父亲用酒瓶划伤的。"
祁砚心头一震:"这是原著里的设定?"
"不是。"柯墨放下筷子,"是我父亲的版本。"
祁砚突然明白了什么:"《双生》有不同的版本?"
柯墨望向远处,眼神飘忽:"我父亲写了十七稿,每一稿程阙的死法都不一样。"他指了指自己颈部的疤痕,"这是第十二稿的设定。"
祁砚感到一阵寒意:"你父亲他......"
"最后一稿是在精神病院完成的。"柯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天是我十六岁生日,他打电话给我,说终于找到了完美的结局——程樾和程阙同归于尽。"
祁砚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他终于理解了柯墨对这个角色的执着——这不是普通的表演,而是一场救赎。
"我们会拍出不一样的结局。"祁砚坚定地说。
柯墨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为什么?"
"因为..."祁砚斟酌着词句,"每个角色都值得被理解,而不是被审判。"
柯墨久久地注视着他,突然笑了——这是祁砚第一次见到他真心的笑容,眼角微微弯起,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缝隙。
"你知道吗?"柯墨轻声说,"这就是我坚持要你当导演的原因。"
下午的拍摄中,柯墨的状态明显放松了许多。他甚至破天荒地接受了祁砚的一个走位建议,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固执己见。
收工后,祁砚正在整理素材,林小乔匆匆跑来:"祁导,柯老师让我告诉您,今晚八点在酒店顶楼酒吧等您,讨论明天的戏。"
祁砚惊讶地抬头:"他亲口说的?"
"嗯!"林小乔点头,又压低声音,"他还特意嘱咐要您带上《双生》的原著小说。"
当晚八点整,祁砚拿着那本已经翻旧了的《双生》走进顶楼酒吧。柯墨坐在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两杯威士忌。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坐。"柯墨推过一杯酒,"我们聊聊明天的戏。"
明天要拍的是程阙第一次遇见女主角的戏份,也是电影中少有的温情场景。祁砚翻开剧本,指出几个想要调整的细节。
"这里,程阙看到女主角时,应该是什么反应?"祁砚问道,"剧本写的是'冷漠',但我觉得......"
"应该是好奇中带着警惕。"柯墨接话,"像一只被雨淋湿的野猫,既想靠近又随时准备逃跑。"
这个比喻让祁砚眼前一亮:"没错!就是这样!"
他们越聊越投入,从角色动机到镜头语言,发现彼此对电影的理解惊人地一致。两杯酒下肚,柯墨甚至主动讲起了一些拍摄《午夜灯塔》时的趣事,引得祁砚忍俊不禁。
"你笑起来很好看。"柯墨突然说,眼神专注。
祁砚猝不及防地被酒呛到,咳嗽起来。柯墨自然地伸手拍他的背,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
"小心点。"柯墨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威士忌的醇香,"我又不会吃了你。"
祁砚耳根发烫,慌忙转移话题:"对了,你说《双生》有不同版本?"
柯墨的表情立刻冷却下来,收回手:"嗯,我父亲每次发病就会重写一遍。"
"能给我看看其他版本吗?"
沉默良久,柯墨才开口:"最黑暗的那版在我母亲手里,其他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都在这里。"
祁砚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父亲他...是怎么......"
"自杀。"柯墨干脆地回答,"在我面前,从二十七楼跳下去。"他晃了晃酒杯,"那天我刚拿到海城一中艺术特招生的录取通知书。"
祁砚的心猛地揪紧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柯墨会突然转学——那本该是他们相识的起点,却成了柯墨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对不起,我不该......"
"没关系。"柯墨打断他,"你需要了解这些,才能拍好《边界》。"他仰头喝干杯中酒,"程阙不只是个虚构角色,他是我父亲的影子,也是......"
"也是什么?"祁砚轻声问。
柯墨摇摇头,没有说下去。灯光下,他颈部的疤痕显得格外刺眼。
回房间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走廊里。酒精的作用下,祁砚感觉脚步有些虚浮,不小心绊了一下。柯墨迅速扶住他的手臂,两人瞬间贴近,呼吸交错。
"小心。"柯墨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祁砚抬头,正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柯墨的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与片场上那个锋芒毕露的影帝判若两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祁砚能闻到柯墨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威士忌的气息,能看到他睫毛投下的细碎阴影。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让他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楼层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力。柯墨迅速松开手,后退一步,表情重新变得疏离。
"明天七点见。"他简短地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祁砚站在原地,心跳如鼓。他恍惚觉得,刚才那一刻,柯墨似乎也想要吻他。
......
第二天拍摄前,祁砚发现片场气氛有些异样。工作人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他来又立刻散开。
"怎么回事?"他问林小乔。
林小乔面露难色,递过手机:"祁导,您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条娱乐新闻:《新锐导演祁砚与影帝柯墨深夜密会,<边界>片场火花四溅》。配图是昨晚他们在酒吧交谈的照片,角度刁钻,看起来异常亲密。
祁砚皱眉:"谁拍的?"
"不知道,但已经上热搜了。"林小乔忧心忡忡,"邢姐刚才打电话来,说柯老师很生气,要查是谁泄露的行程。"
正说着,片场入口处一阵骚动。柯墨大步走来,戴着墨镜,嘴角紧绷。他径直走到祁砚面前,将一份报纸摔在桌上——头版赫然是同样的照片,但标题更加耸动:《同性恋情曝光?柯墨与新导演酒店幽会》。
"解释一下。"柯墨冷声道。
祁砚一头雾水:"你认为这是我安排的?"
"不是吗?"柯墨摘下墨镜,眼中怒火清晰可见,"刚拿奖的新人导演,需要话题度。而我是最好的炒作对象。"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祁砚心里。他猛地站起来:"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巧,我们第一次私下见面就被拍?"柯墨逼问,"还有,为什么照片只拍到了你的侧脸,而我却是正脸?"
祁砚这才注意到照片的蹊跷之处。确实,他的脸几乎被柯墨的身体挡住,而柯墨的表情却清晰可见。
"我不知道......"祁砚摇头,"但这绝对不是我做的。"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让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就在这时,邢丽匆匆赶来,手里拿着手机:"查到了!是《星娱乐》的狗仔冯晋,他跟踪柯墨已经半个月了。"
柯墨的表情略微松动:"确定不是剧组泄露的?"
"不是。"邢丽肯定地说,"冯晋专门靠这种偷拍吃饭,上次李导和徐制片的那条绯闻也是他爆的。"
气氛稍稍缓和,但柯墨依然冷着脸:"发声明否认,起诉《星娱乐》侵犯肖像权。"
邢丽点头去安排,临走前对祁砚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
"现在相信我了?"祁砚问。
柯墨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整理了一下祁砚歪掉的衣领——这个动作与昨晚在走廊里如出一辙,但此刻却充满了表演性质,明显是做给周围人看的。
"抱歉,误会你了。"柯墨提高音量,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我们只是普通同事,对吧,祁导?"
祁砚僵在原地,胸口泛起一阵钝痛。原来在柯墨眼里,他们之间除了工作关系什么都不是。昨晚那个近乎暧昧的时刻,或许只是酒精作用下的错觉。
"当然。"祁砚强迫自己微笑,"准备开机吧,柯老师。"
一整天的拍摄中,两人都保持着刻意的专业距离。柯墨的表演依然无可挑剔,但与祁砚的交流仅限于工作必要。那种昨晚在酒吧里萌生的微妙默契,似乎已经被早上的风波彻底摧毁。
收工后,祁砚独自留在片场检查素材。监视器里,柯墨饰演的程阙正对着女主角露出一个罕见的微笑——那笑容温柔中带着脆弱,与柯墨平日的冷漠形象截然不同。
"还没走?"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祁砚回头,看到柯墨站在门口,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再看看今天的素材。"祁砚关掉监视器,"有事?"
柯墨走进来,随手带上门:"早上的事...我反应过度了。"
祁砚没想到他会道歉,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这些年,我习惯了被利用。"柯墨靠在桌边,声音低沉,"所有人都想从'柯墨'身上得到点什么——话题度、资源、人脉......"
"我只想拍好这部电影。"祁砚认真地说。
柯墨注视着他,目光深邃:"我知道。所以...对不起。"
这句简单的道歉让祁砚心头一暖。他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柯墨的脸色有些苍白。
"你不舒服?"
"有点头疼。"柯墨揉了揉太阳穴,"老毛病了。"
祁砚想起他父亲的精神病史,心中一紧:"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柯墨摇头,"休息一下就好。"
犹豫片刻,祁砚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昨晚...在走廊里......"
柯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酒精作用,别多想。"
"是吗?"祁砚不甘心地追问,"那你为什么记得我喜欢什么咖啡?为什么保存着高中时画我的那些素描?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念旧的人。"柯墨打断他,眼神重新变得疏离,"别把工作关系想得太复杂,祁导。"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荡的片场回响。祁砚坐在原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失落。
监视器屏幕暗下来,映出他模糊的倒影。祁砚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陷得比想象中更深了——不仅是对这部电影,更是对那个藏在"柯墨"面具下的、真实的顾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