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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追人从不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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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陌丞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林清的伤痕,是在高二上学期那场篮球赛后。
那天林清坐在医务室外的长椅上,背对着所有人,把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可仍有一截脖颈露在外面。夕阳从侧面照过来,一道淡褐色的圆弧——烟疤——像被摁灭的烟头烙在皮肤上,边缘微微隆起。言陌丞拎着速写本,原本想冲过去炫耀自己刚画完的比赛速写,却在两步之外猛地刹住。那道疤像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忽然想起很多细枝末节:
林清夏天永远只穿长袖;
美术社里,他调颜料时习惯把左臂内侧转向里侧;
偶尔袖口滑落,他会像触电一样把布料拽回去。
这些细节在言陌丞心里哗啦啦倒下来,拼成一张网,把他整个人兜头罩住。
那天晚上,言陌丞回宿舍,罕见地没有开台灯。他坐在上铺,把速写本摊在膝盖,却一笔没画。黑暗里,他听见对面床位的江景岚翻了个身,小声问:“你下午去哪儿了?医务室?”
言陌丞“嗯”了一声,嗓子发干。
江景岚没再追问。宿舍里重新陷入寂静,可言陌丞的胸腔里却像塞进一面鼓,心跳声大得他自己都害怕。
他想起林清在葬礼上吐得昏天黑地,想起他锁骨凸起的弧线像一把折起来的刀。
他突然意识到:林清的世界,不是只有颜料和第一名,还有他不敢触碰的黑夜。
第二天早读前,言陌丞破天荒地没去食堂抢限量奶黄包,而是堵在六班门口。林清背着画板出来,看见他,下意识把左臂往身后藏。
言陌丞把一盒温牛奶塞进他手里,笑得吊儿郎当:“昨天谢谢你帮我占座,回礼。”
林清愣了一下,接过牛奶,指尖冰凉。
言陌丞盯着他袖口,忽然说:“林清,你手怎么了?”
林清手指一抖,牛奶差点掉地上。
言陌丞眼疾手快接住,声音却低下来:“我看见了,那个疤。”
林清的脸唰地褪尽血色。他后退半步,像被逼到墙角的猫,声音发哑:“别看。”
言陌丞没再逼近,只是轻轻把牛奶重新塞进他掌心,语气软得像在哄小孩:“我不看。但如果你想说话,我随时在。”
那天之后,言陌丞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追”林清。
不是告白,不是送花,而是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把林清往有光的地方拉。
——林清值日晚走,他就把画室灯全打开,再把空调调到二十六度,理由是“灯太暗伤眼,温度太低颜料结块”;
——林清不吃辣,他就把食堂二楼所有清淡窗口摸得门儿清,甚至跟打饭阿姨混成忘年交,只为多给林清一勺玉米粒;
——林清失眠,他就借来心理老师放在办公室的降噪耳机,晚上十点半准时塞进林清抽屉,附赠一张便签:睡不着别数羊,数我画的速写,一共二十七张,数完还睡不着就微信call我。
江景岚最先发现端倪。
周五晚自习,言陌丞照例把一盒切好的芒果递给林清,江景岚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言大画家,最近改行当保姆了?”
言陌丞没接茬,只把芒果往林清那边又推了推。
林清低着头,耳尖通红,用叉子戳起一块芒果,小声说:“谢谢。”
江景岚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最后落在林清袖口——那里,一小截绷带露了出来,边缘被细心地用卡通胶带贴好。
江景岚没再调侃,只是当天晚上,他回宿舍时,把一盒新的祛疤膏塞进言陌丞手里:“这个牌子我姐用过,效果不错。”
言陌丞愣住。
江景岚拍拍他肩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让他再疼了。”
真正让林清卸下盔甲的,是十二月的一场冬雨。
那天晚自习突然停电,整个教学楼陷入黑暗。林清坐在靠窗的位置,浑身僵硬——黑暗让他想起父亲醉酒后关掉的灯,想起母亲被拖进卧室时“咔哒”反锁的声音。他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甲几乎陷进木头。
下一秒,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言陌丞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别怕,我在。”
那只手干燥、温暖,掌心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茧。林清像抓住浮木一样反握住,指节用力到泛白。
来电后,灯光刷地亮起,林清才发现自己把言陌丞的手背掐出了月牙形的红痕。
言陌丞却只是笑,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块草莓糖,剥开塞到他嘴里:“甜的,压压惊。”
林清含着糖,舌尖尝到甜味的同时,尝到一点咸涩——那是他自己的眼泪。
第二天,林清在画室门口拦住了言陌丞。
少年穿着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领口却罕见地敞着,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浅色的疤。
他把一个牛皮纸袋塞进言陌丞怀里,声音发颤:“给你。”
言陌丞打开,里面是一叠速写——全是他。
他抱着篮球在操场奔跑的侧影;
他趴在课桌上打瞌睡的睫毛;
他站在樱花树下抬头看云的背影……
最后一张,是医务室外,他逆光站着,手里拎着一盒温牛奶,而林清坐在阴影里,抬头看他。
画面角落,有一行铅笔小字:
“谢谢你把光带进来。”
言陌丞抬头,林清站在他面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像羽毛:
“言陌丞,我……不太会被人喜欢。”
“我爸说,我是累赘;我妈说,她救不了我。”
“我以为我会一直疼下去,直到你出现。”
他顿了顿,眼眶发红,却努力弯起嘴角,“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试着,把我那些疼的地方,一点点画成别的颜色吗?”
言陌丞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
画室的门半开着,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两人脚边,像一条金色的河。
言陌丞的声音落在林清耳边,温柔而笃定:
“林清,你听好了。”
“你不是累赘,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那些疤,不是你的耻辱,是你的勋章。”
“而我,会用余生所有颜料,把它们涂成晚霞。”
窗外,十二月的风卷过树梢,带落最后一片银杏。
林清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冬天也可以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