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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温暖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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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陌丞把林清抱得很轻,像抱住一只刚淋过雨的纸鹤,怕用力一折就碎。
林清的额头抵在他肩窝,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凉,又带着一点颤。两个人都没动,直到楼下传来保洁阿姨拖地的“哗啦啦”水声,像把凝固的时间冲开了一道口子。
“……要去上课了。”林清先退开半步,眼尾红得可怜。
言陌丞“嗯”了一声,却没松手,反而把下巴搁在他发旋蹭了蹭:“再抱十秒,我数。”
“一、二……”
林清被他孩子气的认真逗笑,鼻涕泡差点冒出来,慌忙用袖子去擦。
言陌丞笑着用拇指给他抹了一下,声音低低的:“以后想哭就哭,别憋着,我又不嫌你脏。”
那天之后,两人的相处有了微妙的移位。
林清还是习惯把左臂往身后藏,可言陌丞总有办法让他自己伸出来——
周三美术社补画,言陌丞搬了把凳子坐在他旁边,膝盖顶着膝盖,左手托调色盘,右手捏着一支最小号的狼毫。
“别动。”
林清僵着手指,看他把淡粉色的颜料点在疤痕最凸起的位置,再用笔尖晕开,像给一截枯枝点上早樱。
“疼吗?”
“……痒。”
“痒就对了,长新肉的时候都痒。”言陌丞抬眼,声音带着笑,“等颜色慢慢褪,我再给你补,补到它变成一朵完整的五瓣樱。”
林清喉结动了动,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衣摆,小声问:“那……要是颜色褪不掉呢?”
“那我就一直补。”言陌丞把笔搁下,掌心覆在他手腕内侧,掌心温度顺着血管爬进心脏,“补一辈子,行不行?”
林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那天回宿舍后,他第一次主动把长袖撸到肘弯,用碘伏给旧疤消毒。棉球擦过皮肤时,他想起言陌丞说的“长新肉”,想起对方指尖的温度,竟然真的觉得那道疤没那么狰狞了。
可旧伤从来不止一道。
十二月底,学校组织冬季研学,去邻市山里写生。大巴车摇到半山腰,天空开始飘雪,林清靠在窗边看雪粒子撞玻璃,忽然觉得呼吸发紧——父亲当年就是在一个雪夜摔下楼梯的。
他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指节发白,直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他蜷缩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我在。”言陌丞的声音不高,却盖过了大巴发动机的轰鸣。
林清转头,看见对方从兜里摸出两颗草莓糖,剥开一颗塞给他,另一颗含在自己嘴里,然后捏住他指尖,在掌心里写字:
“呼——吸——”
一笔一划,像在给一只受惊的鸟梳理羽毛。
山里的民宿是木质结构,夜里风一吹,梁上的雪“簌簌”地落。
林清和言陌丞分到同一间,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条过道。
凌晨两点,林清被噩梦惊醒,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他睁着眼,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下一秒,过道对面的床“吱呀”一声轻响。
“做噩梦了?”言陌丞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黑暗里,林清的呼吸像被掐住,他想说“没事”,却发不出声。
言陌丞没再追问,只听见拖鞋踩地板的细碎声响,接着,他的床沿微微下陷——
少年带着被窝里的暖意钻进来,动作轻得像怕惊动尘埃。
“我数羊,你跟着。”
“一只羊,两只羊……”
林清背对着他,身体僵直,却在数到第七只羊时,慢慢放松下来。
言陌丞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气音,像夏夜的风拂过耳廓:“林小羊,别怕。”
林清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一下,眼泪却浸湿了枕头。
他悄悄往后靠,直到后背贴上言陌丞的胸膛,隔着两层棉质睡衣,听见对方沉稳的心跳。
“言陌丞。”
“嗯?”
“……谢谢你来。”
身后的人没说话,只是伸手环住他的腰,掌心覆在他胃的位置——那里也有一道旧疤,是父亲用皮带尾抽的。
“睡吧,我守着你。”
第二天清早,雪停了,山里的天蓝得晃眼。
林清醒来时,言陌丞已经起床,正蹲在窗边用一次性纸杯给他接雪。
“听说雪水煮咖啡特别香。”少年回头,笑得牙尖嘴利,“林老师,赏个脸尝尝?”
林清裹着被子坐起来,晨光落在他眼睛里,像融化的蜜糖。
“言陌丞。”
“嗯?”
“你以后……别对我这么好。”
言陌丞愣住,纸杯里的雪水晃出来,在他指尖洇开一小片冰凉。
林清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怕我还不起。”
言陌丞放下杯子,走到床边蹲下,仰头看他,一字一顿:
“林清,你听好了。”
“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让你还。”
“是因为你值得。”
“你值得所有的好,值得被温柔以待。”
“而我,只是恰好想给的那个人。”
林清的眼泪砸在棉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言陌丞伸手,用指腹接住那滴泪,语气忽然变得凶狠:“再哭,我就亲你了。”
林清“噗嗤”笑出声,鼻涕泡又差点冒出来,赶紧用袖子去擦。
言陌丞笑着叹气,抽了张纸巾给他擤鼻子,声音温柔得一塌糊涂:“傻不傻。”
研学结束那天,大巴返程的路上,林清靠在言陌丞肩上睡着了。
少年手里攥着一张速写,是清晨雪地里,言陌丞蹲在窗边接雪的侧影。
画纸背面,有一行新添的铅笔字:
“你是我雪夜里最暖的光。”
——
寒假前最后一个周末,学校组织义卖,把学生的画作拿去慈善市集拍卖,所得捐给山区小学。
林清交了一幅《雪落樱花》,画的是山里的雪夜,窗台上放着两杯雪水煮的速溶咖啡,咖啡表面浮着小小的樱花瓣。
言陌丞交了一幅《背影》,画的是大巴车上,林清靠着他肩头的睡颜,窗外雪落无声。
两幅画被并排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拍卖师介绍时,笑着说:“作者是一对同桌,画的是同一个雪夜。”
人群里响起善意的哄笑,林清耳根红得要滴血,下意识往言陌丞身后躲。
言陌丞却大大方方地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举起来晃了晃:“对,就是一对。”
那天,两幅画被同一个买家拍走——
是言陌丞的姐姐,言以宁。
她把画送到两人手里,笑得意味深长:“一幅挂客厅,一幅挂卧室,正好。”
除夕夜,林清在言陌丞家的阳台上看烟花。
零点的钟声响起时,言陌丞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混着远处的鞭炮声,却格外清晰:
“林清,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我们继续把疼的地方,一点点画成别的颜色,好不好?”
林清回头,眼睛被烟花映得发亮。
他踮起脚,在言陌丞唇角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像雪花落在皮肤上,一触即化。
“好。”
阳台外,新年的第一朵烟花炸开,照亮了两人交握的手。
十指相扣的缝隙里,一抹粉色颜料悄悄晕开,像早春的樱花,终于挣脱了寒冬。